第十六章 葵百合的欲望

　　

　　空荡荡的楼道里没有一个人，只有无边的恐惧的呼吸声。春夏的背紧紧地贴着墙壁，她感觉自己的背后异常冰冷，只能竭尽全力地屏住呼吸，在越群开门的那一刹那，她躲进了隔壁的病房。

　　病房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影，也没有气息，薄纱般的窗帘在风中轻轻地飘荡着，苍白的墙、苍白的床，一切都是苍白的。

　　春夏的心也跌入了低谷，泪水肆无忌惮地流淌，春夏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越群是为了得到医院才爱自己，他们的爱是从小到大经历了时间考验的，也不敢相信越群是为了得到医院才救自己，他是那么地奋不顾身、拼尽全力……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在这真真假假之间，春夏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难道每个人都戴着可怕的面具，是真心还是谎言已经辩不清了吗？

　　春夏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她第一次体会到的心痛竟是在自己最信任的人身上，如果七年的等待只是一个骗局，那这一生还有几个七年，还有几个可以相信的人？

　　可吴为山的话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回响，挥之不去，她已无法面对眼前的一切，只给越群留下了一个消失的身影，直到门外没有了动静，她才轻轻地擦干眼泪，悄悄折回自己的房间，带上收拾好的行李离开了。

　　白秘书回到医院后，秘书室便开始开会，这一开就是一个上午，钱秘书只是把创立会的流程和注意事项赘述了一遍，说来说去都是些陈词老调。

　　白秘书看看钱秘书，又看看金秘书，总觉得怪怪的，这些流程和注意事项他早就烂熟于心，还需要开这么长时间的会来赘述吗？白秘书带着满心的疑惑，却又看不出个所以然。

　　会议结束后，白秘书准备去董事长办公室。临走前，春夏嘱咐过他，代她去见见董事长，好让董事长放心。

　　“董事长正在休息！”钱秘书慌慌张张地拦住了白秘书，可又像是害怕白秘书怀疑似的补充了一句“这段时间忙着创立会，董事长都没好好休息。”

　　“噢，那我过会儿再来。”白秘书说。

　　“你有什么事吗？”钱秘书追问道。

　　“没什么，就是代院长问候一下。”白秘书望了望钱秘书，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我来帮你转告董事长吧。”钱秘书笑了笑说。

　　白秘书听钱秘书这么一说就更觉得奇怪了，钱秘书平日里可不是那么随和友善的，他望了望董事长办公室那片扇紧闭的大门，难道出了什么事？可今天是创立日呀，但愿只是自己多心了。

　　春夏上了车，却不住地想着，爸爸是那么的看重越群，才会让她和越群订婚，如果知道背后的真相，创立会岂不成了创伤会？她以后该如何面对越群呢？

　　她一脚油门，开出了地下车库。外面的阳光让她觉得有些刺眼，她已经习惯了法国梧桐的庇护，而独自一人面对这变了样的世界，不免觉得陌生而胆怯。

　　这也是她第一次对这个世界感到陌生而胆怯。她一直过着女王般的生活，超凡脱俗的美，她有了；出类拔萃的成就，她有了；众人仰望的地位，她有了……这样的人生赢家，根本没有体验过陌生和胆怯，所以这一刻地陌生与胆怯，来得突然而又深刻，让她猝不及防，让她无处藏身。

　　她在路上绕了几圈，从夫子庙到新街口，从新街口到夫子庙，熟悉的风景已是不同的心境，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绕圈，可却绕不出这个圈。陌生和胆怯将她紧紧地包围，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被跟踪了。

　　“兜了三圈了！你在耍我吗！”黑衣人骂骂咧咧道。他们一边跟踪春夏，一边向秋冬报告行踪。

　　“爸！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春夏想着想着，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黑衣人跟在她后面开了很长很长时间，从市区一直开到了江宁，一路曲曲折折、环环绕绕，春夏的车开进了奥斯兰德，黑衣人的车则在不远处等候着、监视着，一个可怕的阴谋正在悄悄地酝酿。

　　而这个阴谋的酝酿者便是秋冬，秋冬已经筹划好了，一切尽在她的掌控中。她从未如此激动过，这个阴谋可以让别人坠落，甚至从地球上消失，而她可以在这个阴谋中获得重生，获得她想要的一切。虽然她的内心也很恐惧，但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春夏把自己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抱着头哭了好一阵子。清晰的呼吸声把失落的心刻画得淋漓尽致，夕阳的余辉渐渐地消失在远山的呼唤中，那迟迟不愿离去的最后一抹温存留在了窗台的红玫瑰上，春夏的指尖轻轻抚过玫瑰花瓣，也许，一伸手便会有防不胜防的荆刺，但是不伸手就永远触碰不到美好。

　　春夏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再多的荆刺都不能害怕，所有的痛，所有的伤，所有的怨恨，所有的算计，该她承受的她绝不逃避，该她应对的她绝不退缩，因为她是樊厚德的女儿，是厚德医院的院长，她要去参加创立会，要勇敢地面对一切，陌生与胆怯终将过去，谎言与欺骗终将消亡。

　　夜幕渐渐降临，春夏的车开出来了，黑衣人也立刻跟了上来。

　　秋冬望着窗外的夜色，笑了笑，说道：“春夏啊春夏，你还不知道爸爸已经死了吧！最爱你的爸爸已经不在这世上了，还有谁会喜欢你、保护你呢？你抢走了爸爸所有的爱，抢走了厚德医院，还抢走了越群！可这次连越群也救不了你了！你会去天堂，还是去地狱呢？”

　　“出来了！”黑衣人汇报给金秘书。

　　秋冬朝金秘书点了点头，便拨通了马师傅的电话。

　　“你准备好了吗？”秋冬问马师傅。

　　“我已经在这等了半天了！怎么连个影子都没有！”马师傅气愤地说。

　　“你别急！马上你就能报仇了。”秋冬说：“樊春夏的红色轿车马上就来了。”

　　马师傅喝了半瓶酒壮胆，望见远处一辆红色轿车开了过来，恨恨地说道：“樊春夏，去死吧！”便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冲了上去。

　　秋冬觉得时机到了，打通了春夏的电话。

　　“喂？”春夏觉得很奇怪，秋冬从来没有给她打过电话，这么突然反倒让她紧张起来。

　　“爸爸心脏病发作去世了！”秋冬说。

　　“你说什么？”春夏不敢相信。

　　“爸爸心脏病发作去世了！”秋冬又说了一遍。

　　“你说什么！”春夏一下子懵了。

　　就在这时，对面一辆货车疾驰而来，黑暗中像是瞄准了自己一样，强烈的远光灯刺得春夏睁不开眼，直到撞击的那一刻，春夏才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那样的丑陋，那样的狰狞。

　　一声巨响之后，车子冲下了山坡，春夏失去了知觉。

　　马师傅从货车上跳下来，“死了！死了！”他发了疯地大笑着，别提有多得意了，可身子却不住的发抖，连路都走不稳了，晃晃悠悠差点儿栽个跟头。

　　黑衣人把车停在他面前，载着他离开了现场。

　　“你带我去哪？”马师傅一脸惊慌。

　　“这是剩下的五十万，你先回老家躲躲。”黑衣人说。

　　“我干嘛要躲！我才不怕呢！”马师傅得意地说。

　　黑衣人看他一脸疯样，一身酒气，便没再理会，按照秋冬的要求把他送回了老家。

　　秋冬在电话那头听到轰隆的撞击声后，便心满意足地带着金秘书去参加创立会了。

　　任凭前方的路再长，她也要坚定的走下去，因为只要开始了就注定没有退路；任凭外面的夜再黑，她也要勇敢地熬过去，因为毁灭别人的同时也将背负毁灭自己的报应。然而这一切，在即将成为厚德医院唯一主人面前，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在乎的是自己即将站在众人的顶端，没有人敢忽视她，没有人敢践踏她，她的人生将从此逆转。

　　春夏啊春夏，这是你应该遭到的报应！你就痛痛快快地下地狱吧！你抢走了爸爸所有的爱，抢走了厚德医院，还抢走了越群！你以为你才是这里的女王吗？过了今夜，这里的一切都只属于我，属于我樊秋冬一个人，我才是这里独一无二的女王！

　　钱秘书正在宴会厅做创立会开始前的最后一次检查，可是滴滴答答的时间让他的心变得焦躁不安，精致的蛋糕点心，甘醇的香槟红酒，紫藤花变成了葵百合，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可怕的定时炸弹，会毁了他的前程，更会要了他的命。他止不住地浑身发抖，今晚，他的命运该何去何从？

　　“钱秘书。”丁秘书喊了一声。

　　钱秘书吓了一跳，脸色早已经煞白，说：“你小子，吓我一跳！”

　　丁秘书连忙赔礼说：“不好意思钱秘书，席卡已经准备好了，您看放得对不对?”

　　大家都觉得奇怪，平日做事快准狠的钱秘书，今天总是心不在焉，脸色也不好看，难道出什么事了？

　　白秘书一直心存疑虑，他望了望钱秘书，又扫视了一圈会场，所有工作人员都到位了，后勤、安保……唯独不见金秘书！

　　他想出去探个究竟，钱秘书却大喊了一声：“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今天创立会非同寻常，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自己的岗位。”

　　白秘书听了，只得止住脚步。可心里的疑惑更多了，董事长和院长怎么还不来呢？

　　医院的医护人员首先进入会场，作为医院的重要成员，创立会自然少不了。各个科室的成员很少能这样聚在一起，大家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郭科长和隆科长是同一批进医院的老前辈了，李医生和刘医生也很快融入了欢声笑语中，只有启明和菁菁显得有些局促和紧张，因为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如此盛大的宴会。

　　受邀的嘉宾也陆陆续续到了，秘书室忙着招待嘉宾，钱秘书更是紧张得一头汗。吴为山和越群也来到了会场，会场里的灯光和气氛都恰到好处。吴为山和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们相谈甚欢，而越群则四处搜寻着春夏，可是这么晚了，怎么还不见春夏呢？

　　此时此刻，启明也在四处搜寻着春夏，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他的内心也会无比安慰。。

　　“听说今晚院长要和为山整容用品公司的继承人订婚！”刘医生小声地对菁菁说。

　　“你从哪儿听来的？别竟说这些有的没的。”李医生说。

　　“什么叫有的没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刘医生冲李医生叫道。

　　“小声点儿！”菁菁拽了拽刘医生的袖口，压低了嗓子说道。

　　刘医生立刻捂住了嘴，扫视了一下周围，见院长还没来，这才舒了口气。

　　菁菁望了望启明，问：“要吃点心吗？”

　　启明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整个人像灵魂出窍一样，完全忽略了菁菁的存在。

　　“你看！就是那个男的！”刘医生努了努嘴，对菁菁说。

　　菁菁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了不远处的男人身上。

　　“吴越群！”菁菁几乎脱口而出。

　　“你认识他？”刘医生问。

　　“不，不认识。”菁菁连忙否认，又问刘医生：“他是为山整容用品公司的继承人？”

　　“恩！院长的青梅竹马，为山整容用品公司的继承人。”刘医生肯定地说。

　　菁菁远远地望着越群，不由陷入了沉思。原来这个帅气的男人就是和春夏有婚约的为山整容用品公司的继承人呀！而那许久不见的最为牵挂的人应该就是春夏了吧。想着想着，她不由得心生羡慕，春夏真是好命，有这么多人喜欢她、牵挂她。

　　可就在越群抬起头的那一刻，他发现了不远处正在望着他的菁菁。越群记得她，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他记得她那纯净的笑容，小小的酒窝像隐秘的花芯，让人忍不住地期待花开。她的名字叫郁菁菁，是郁金香的妹妹吗？

　　越群正想追过去，菁菁却在人群里消失了，仿佛只是一个梦，在纵横交错的人群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注定了消散与陨落。谁会去寻一个梦呢？

　　“他好像发现我们了！”菁菁压低了嗓子说，便拽着李医生去了别处。

　　启明远远地盯着越群，他就是经常开车来接春夏的那个男人，他就是今晚要和春夏订婚的那个男人……启明的心压得沉沉的，快要透不过气，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启明随手拿起身旁的酒杯一饮而尽，只能在酒精的催化中麻痹自己的心痛了。

　　“你不是不能喝酒吗？”刘医生望着他一饮而尽的样子，一脸诧异地问。

　　“我能喝！我能喝！”启明说着，又连喝了两杯，可话音刚落，头就开始发晕了。

　　正在这时，所有灯光都聚焦在了葵百合装饰着的舞台上，那密密层层的葵百合像喷薄的飞泉一般，释放着压抑了很久的血泪之殇，在花芯处凝结成隐秘的紫红色斑点，等待主人来为它抚平这灼烧的伤痛。

　　秋冬来了。她穿着一身白色西装，走到了舞台中央，在灯光下，她扬起脸向大家致意，俨然成为了这里的主人。

　　“各位嘉宾，各位同仁，大家好！我是厚德医院的副院长樊秋冬。父亲由于身体不适，正由母亲陪同在医院休养，所以特地让我传话给大家，作为厚德医院的董事长，不能参加今晚的创立会，我深表遗憾，衷心感谢大家的一路相伴、不离不弃，希望今后我们可以携手共进，共创佳绩。也望大家不要为我担心，使出自己的洪荒之力，不负今晚，不负此生，干杯！”

　　虽然没有看到董事长，大家难免有些遗憾，但秋冬的一番话，却让人群沸腾了起来，大家像被施了魔一样，跟着秋冬一起举杯欢庆。

　　吴为山顿时心生不快，这樊厚德，关键时刻居然躺在医院，不会是想悔婚吧。可又觉得事出蹊跷，樊厚德在医院躺着，也不会让二女儿来主持创立会的，这大女儿去哪儿了呢？

　　越群望着秋冬，心里有些不安，为什么会让秋冬来主持创立会？春夏难道是在医院陪叔叔？

　　启明则显得十分焦躁，四处搜寻都不见春夏，可是满肚子的酒精已经开始作祟，冲得他摇摇晃晃、晕晕乎乎了。

　　“你看！订婚就是谣言！”李医生对刘医生说。

　　刘医生虽也一脸纳闷，可还是不服气地反驳道：“董事长生病了，院长当然孝为先！”

　　菁菁心里倒是挺期待这场华丽的订婚的，因为这样她离启明就会更近一步了，可现实却总是那么峰回路转，让人捉摸不透。

　　白秘书感觉情况不妙，春夏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而钱秘书又像怕他跑走一样总是盯着他，这其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他悄悄拨通了春夏的电话，可电话却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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