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妆连城 同

　　嫁妆连城

　　昭华公主一行来到呼和浩特的时候，正是一年之中，暑热最厉害的时候。但是看着迤俪来的车队，贴木尔只觉得身边的酷热全都消散了，全身七十二万个毛孔，没有一个不舒服——不管怎么说，大元皇朝，都对自己俯首认输了！

　　之前并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但是帖木尔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获得成功，而且是轻而易举的成功！

　　帖木尔早就打听明白，大元皇朝并木合适的公主；这一次送来的，是一位郡主晋位为长公主。虽然这位郡主身份有些尴尬，但是帖木尔却清楚得很，这位郡主，艳名早就播满临安城。所以，不用看其他礼物，他就知道，这一次和谈，他大获全胜。

　　婚礼成后，帖木尔的来到洞房，浑身上下全是酒气。

　　昭华已经退下沉重的凤冠，掀掉沉重的盖头，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等他。

　　虽然早些就曾见过这张如花的面孔——蒙古民族，一向在马背上经受日晒风吹，即使是忽必烈汗国的国君，整个蒙古名义上的领袖，帖木尔也不曾见过这样美丽的面庞——不由浑身欲火大动，一个箭步上前，就将昭华拦腰抱起，向床边走去。

　　没有想到，元朝皇家子弟，却都是自幼习武的。昭华的武功，虽然不甚高明，但是挣脱帖木尔的怀抱，却还足够。当下用力，便脱在帖木尔的铁臂；闪到一边，冷冷看着帖木尔。

　　帖木尔万万没有想到这只笼子里的金丝雀居然还敢乱动，而且那神色，那姿态，还颇有蒙古女人的泼辣劲儿。当下哈哈大笑，说道：“你是我的人了，难道还想逃走不成？”作势又要上前。

　　却听得“拍”的一声，脸颊上一阵抽痛——这元朝妞儿，居然敢扇自己耳光！帖木尔大怒，脾气发作，就要叫人上来，将这小妞拖出去，绑在马后面拖死；却听见那妞儿居然用蒙古语说话：“帖木尔，你是想把我当作普通女人对待呢，还是想让我辅佐你成为蒙古第一位光耀史册的大可汗？”

　　帖木尔真正愣住！他真的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元朝公主，居然会说蒙古语，而且，一开口，就是这样一段令人震惊的话！斜着眼睛看这个所谓的公主：“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想将我当作是普通女人，那么，请你继续，我绝对不会再做反抗；但是，假如你想成为吐蕃松赞干布那样的大头领，请你……换一种庄重的态度来对待我。”昭华缓慢说话，但是语气中的分量，绝不轻飘。

　　“像松赞干布那样的大头领？”帖木尔一时半会，还真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到底是接受过各个民族的文化教育的，想了片刻之后立即明白：“你是说，你想成为文成公主那样的大公主？”

　　“如果我愿意，我会做的事情，将超过文成公主。”昭华郑重说话，“我会让整个蒙古民族，都记住可汗的功劳；我甚至可以让周边国家，都臣服于可汗的马下！因为，我是我父亲，为辅佐蒙古，而花十多年时光培养的女儿！”

　　帖木尔看着这个元朝女人——“你，是你父亲，为辅佐蒙古，而亲自培养的女儿？”这个消息，让他震惊，不可相信。

　　“是的。”昭华缓缓点头，“我能说流利的蒙古语，就是其中一个证据。”

　　“那么，你告诉我，你父亲为什么要培养你？为什么要培养一个能够辅佐蒙古的女儿？”

　　“你也许听说过我父亲的故事。他死于一次政变。他妄图染指元朝皇座，结果失败了。”

　　“听说过。”

　　“为了这个元朝皇座，他很早之前就做了准备。其中一个方案，就是与蒙古联姻——借助蒙古人的力量帮他登上那个位置。可惜，他急功近利，到底没有来得及实施这个联姻战略，就动手了。”昭华缓慢摇头，“所以，我一身所学，竟然没有用处。”

　　“你……”看着这个女人，帖木尔只觉得身在梦中，“你说的都是真的？”摇头道，“我不相信。”

　　“我知道可汗不会相信，但是，我知道，这是事实。”昭华轻轻叹息，“本来完全可以不说这番话，我也可以取得可汗的信任。但是，我不得不说——因为，我是可汗的人了。对自己的丈夫，我不想有任何谎言，不想有任何隐瞒与欺骗。”

　　“你是元朝人。”

　　“元朝，杀了我的父亲与家人，所有的家人。”

　　“你想借助蒙古的力量报仇？”

　　昭华缓慢摇头：“不，我不想。元朝的军事力量不弱，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之前，我绝对不能让我的丈夫轻易去冒险。”

　　“那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或者说，为了蒙古，你能做什么？”眼睛逼近昭华，帖木尔冷冷问话。

　　“可汗，不想看看我的嫁妆么？”昭华微微一笑，帖木尔只觉得眼前一花——“你的嫁妆，不是都看过了么？”

　　“银子只能用一时，而粮食也吃不了一世。”昭华笑容里，略略带着一丝狡猾，“妾带来的嫁妆，亲自向元朝皇帝要来的嫁妆，不是银子，也不是粮食……而是臣妾随身携带的东西。”

　　“你随身携带的东西？”帖木尔的眼睛掠过营帐，停留在一只大箱子上：“就是这只箱子？里面是什么东西？珍珠玛瑙？宝石？还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昭华摇头：“可汗的见识，难道仅仅止于此么？”掏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了箱子。

　　帖木尔睁大了眼睛。

　　箱子里，有一排小匣子。整整齐齐的小匣子。

　　昭华又掏出了一把小钥匙，打开了第一只小匣子。

　　帖木尔只觉得眼前精光耀眼——匣子里，居然是一把精光闪烁的匕首！小匕首！只看外表，也知道，那把匕首，是绝对的利器！

　　帖木尔不觉后退了一步，手握住了刀柄——还好，刚才进这个大营帐的时候，居然没有摘下佩刀！

　　昭华手腕一动，就已经将匕首握在手里！

　　桄榔一声，帖木尔的马刀，已经出鞘！

　　昭华握着匕首，银光闪动；她轻叱一声，匕首，便已经划落！

　　银光划过，无声无息。坐椅的一角，却“拍”的掉下一块木片。

　　好兵器！

　　帖木尔的神色，是又惊讶，又欢喜！

　　昭华已经将匕首放回匣子里，照旧锁上，却将钥匙呈递给帖木尔：“闺阁之中，擅动兵器，十分不祥。从此之后，这把匕首，就归可汗保管。”

　　帖木尔道：“这把匕首，就是嫁妆之一？果然是防身利器！……你，却是从何处得来？”

　　昭华微微一笑：“不，这把匕首，不是嫁妆。”

　　“不是嫁妆？”帖木尔一怔，问道：“真正的嫁妆是什么？”

　　昭华笑，笑容里盛着满满的骄傲：“真正的嫁妆，是技术，是……中原的百炼钢技术，是锻造这样的利器的技术！”

　　脑子里，突然轰隆了一声！

　　不能相信！

　　帖木尔不相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你说，你带来了百炼钢技术？这，怎么可能？中原皇帝，如何肯放这样的技术外流？”

　　冷兵器时代，拥有好的钢铁技术，就等于多了一个作战取胜的筹码。所以，尽管中原早就有百炼钢技术，但是在历代皇帝的严格控制下，北方的游牧民族，始终没有掌握这项技术。在这个空间的历史上，蒙古民族虽然一度进入中原，但是却也只知道了一些炼钢技术的皮毛。

　　但是，这个公主，居然说，她带了百炼钢技术！

　　从此之后，与元朝军队作战，兵器上也不处于劣势了！

　　这不可能！

　　心中被一种巨大的惊喜冲击着，但是他却又有些患得患失：“这……”

　　“皇帝与朝廷是不允许这项技术外流，但是，这项技术，不完全掌握在官方作坊里。民间作坊里，也有高手——我花了很多精力，才找到一个懂得这项技术的人，并且，带来了他锻造的一把小刀，做为见证——可汗，你该不会见怪吧？”

　　“你果然带了这项技术？”不能相信的重复了一句，帖木尔突然再次伸手，将昭华打横抱起：“你，是我帖木尔的恩人！是我大蒙古的恩人！”

　　昭华脸颊绯红，道：“可汗，放我下来！我再给你看看我的嫁妆！”

　　帖木尔这才想起还有很多小木匣没有看。心中被一种巨大的喜悦冲击着，想着还有很多惊喜在等着自己，心中便突然急切了。急忙将昭华放下，说道：“你还带来了什么？”

　　昭华打开了第二只小匣子。里面没有什么东西，只是一个小城堡的模型。做工倒是非常精致。

　　帖木尔怔了一怔，问道：“这个是什么？给孩子玩的么？”

　　昭华脸又是一红，说道：“这，是我给我们准备的宫殿。我向皇帝，要了一百名工匠——会设计城市会建造房屋的工匠。我要将这建造房屋的技术传授给蒙古人，用十年的时间，让所有的蒙古人都可以住上温暖舒适的屋子，不用再背着蒙古包去到处流浪；我要给我们最伟大的可汗，建造一个最华丽的都城，让各个部落的领袖，都来这个都城里，朝见可汗，在见到可汗本人之前，就先感受到可汗的威严！”

　　帖木尔哈哈大笑：“你说为蒙古人造福，其实最根本，还是想为自己造福！不过，我喜欢！假如你真有能耐，你就给我建造都城吧……在呼和浩特，还是在和林？还是在什么地方？”

　　昭华被可汗说中自己的私心，不由小脸，又是一红。好久才低声说道：“一个都城，却哪里足够呢？中原的皇帝在建造一个都城的时候，都要在附近选择地址再建造一两个都城，作为陪都。两个或者三个坚固的都城遥相呼应，军事上起相互支撑的作用……”

　　“建造最坚固的都城……让那些中原人与我们作战的时候，都要穿越沙漠戈壁带着攻城器械来！这，倒是个好主意！有了都城，再也不怕那些中原人玩什么偷袭的花样了！”帖木尔很快明白了城市的作用，不由又大声笑了起来。

　　昭华微微一笑，说道：“可汗方才还以为，妾建造这个都城，是为了自己享受呢。”

　　帖木尔笑道：“我的好王妃，你不会为这个计较罢？”看着那个箱子，“你还给我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大王请收下这第二把钥匙。”昭华手头这个钥匙连同匣子呈递给帖木尔，又打开了第三个匣子。

　　第三个匣子里，是一摞书。看着那歪歪曲曲的汉字，帖木尔不觉有些头痛，道：“这些书……”

　　昭华轻轻一笑：“可汗看见这是书，不觉对这个匣子有了些轻视之意，是也不是？”

　　帖木尔对这个王妃已经是敬佩之极，听王妃这般说话，不觉有些脸红，支吾道：“这……”

　　昭华笑：“可汗有所不知。这书籍，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也是世界上最有用的东西。汉族人之所以那么聪明，原因，就在于书。我给可汗带来的，是从古印度传来的佛经与中原人非常重视的的学问，叫《四书》。古印度传来的佛经，教导凡人要积德行善，要期待来生的回报；而《四书》，则是教导人们要恪守现在的一些人际规范礼节，包括君臣之间……可汗，我知道，如果广泛推行这些学问，让所有的部落首领都学习这些学问，对您来说，是非常好的。”

　　昭华言语，有些支吾不详。但是帖木尔却明白了。现在自己名义上是整个蒙古的领袖，但是其实自己只是忽必烈汗国的领袖而已。其他三个汗国，特别是那个窝阔台汗国的领袖，向来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让汉族的这些文化渐渐在自己的统治领域内逐渐渗透，对于自己的统治，对于自己加强中央集权，无疑是大有好处的。中原皇帝大力推行这些学问，其结果，是每个坐稳江山的家族，都可以保持三百年的稳定。

　　这，正是自己需要的。帖木尔微微点头，但是，又觉得有些美中不足——靠学问的传播与思想的渗透来达到目的，这速度，未免太慢了一些。

　　昭华微微一笑，说道：“我为可汗，带来了一百名书生、一百名和尚。他们将在各个部落的聚居地开办学校，传授学问，建立寺庙，讲授佛经。可汗如果有心，不妨采用一些手段促进这些学问的推广。”

　　帖木尔问：“什么手段？”

　　昭华笑：“中原皇帝经常用的。就是慢慢废除现在部落首领以及主要官员的世袭制度，而改为科举制度。采用科举制度，肯定让全蒙古上下的老百姓，都拼命学习这些汉族学问。而且，废除世袭制度，对可汗的统治，也是大有好处的。”

　　这个道理，帖木尔焉有不知？但是听自己这个王妃将这件事情说得如此轻松，不由皱起眉头。王妃虽然聪明，但是毕竟少经世事啊。

　　昭华见帖木尔皱眉不语，神色之间，却有些失望之意，当下微笑道：“妾也知道，这一废一立，所需要的，不仅仅是一道命令。所以妾给可汗的建议，是缓慢图之。”

　　帖木尔问：“如何缓慢图之？”

　　“先用科举制度，为各个部落选拔参与管理的副手——名义，由可汗定了——这些副手，经过选拔之后，先要经过可汗自己的教育与培训，才可以下放到地方去。”昭华微笑，“这样，可汗就等于在各个部落里安插了自己的眼睛。”

　　帖木尔沉思片刻之后，道：“你的意思，是让这些副手逐渐接触部落事务，逐渐熟悉部落的人事，然后，慢慢将整个部落都接收过来？架空首领？”

　　昭华微笑：“正是。不过，这是十年或者二十年后的事情了。现在可汗要做的事情，是先给各个部落培养人才，然后由可汗将这些人才选拔出来，帮助各个部落首领管理本部落内部事务，而其他的事情，可汗不应该多加参与。”昭华说着，微微笑了。

　　帖木尔看着昭华那狡猾的笑容，明白了过来，一把搂住昭华，道：“你真是个狡猾的小妖精！”

　　昭华又打开了第四只小匣子。

　　第四只小匣子里，竟然只是一幅绢画。折叠在那里，却是看不清画的内容。

　　帖木尔不由大感兴趣，问道：“这是什么？”

　　昭华拿起绢，抖开，铺在营帐中间的地面上，拿过烛台：“可汗请看！”

　　帖木尔看着，不觉一阵目眩神驰：“这，是地图？”

　　昭华微笑：“不错，这是地图！九州地理图！中原广开贸易之后，来中原贸易的人逐渐增多。有好事书生，访问贸易商人，问他们各地的情况，汇总各地的山川地形，绘制成了一些地图。妾花重金，购买了其中一轴别人都认为是最精确的，将它带给可汗！”

　　帖木尔看着这张地图，心旌摇动，好半日才说道：“忽必烈可汗，可到达了什么地方？”

　　昭华轻轻指点：“忽必烈可汗的骑兵，几乎到达了整个亚欧大陆。但是，这个大陆的南方，还有一块非常大的大陆，忽必烈可汗也不熟悉的大陆。大陆的东面还有南面，还有非常多非常大的岛屿，忽必烈可汗也不知道的岛屿！这些岛屿，都非常富庶，岛屿上面，盛产金子与银子！”

　　帖木尔眼睛看着地图上的岛屿，好久才问话：“你给我地图，是希望我征服哪些地方？”

　　“作为妻子，妾不希望您去征服任何地方；但是作为您的臣民，妾却希望，您带领您的骑兵，踏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让世界的所有臣民，都臣服在您的马蹄下！”昭华指着地图，道：“妾初得到地图的时候，也曾思考了很久。本来，最应该先征服的，就是中原……但是现在中原力量，不可小觑，莽撞行动，只怕招来更多麻烦——所以，妾认为，可汗如果要行动，首先应该对付的，是这块土地！”

　　“这……只是几个不起眼的岛屿！”

　　“是的，在地图上看，这几个岛屿是不起眼——但是妾知道，这几个岛屿上，多的是银矿、铁矿！可汗如果想得到足够多的兵器，想得到足够的银子作为进军中原的本钱，可汗，你应该先看看这几个小岛！这几个小岛的战斗力并不强，比收拾中原，要省力的多！”

　　“要省力得多……”帖木尔低头沉思，心，却开始动了。

　　昭华又打开一只匣子：“可汗，请看！”

　　这个匣子里，装着的，是一艘大船的模型！

　　“我给可汗，带来了足够的工匠；带来了最精巧的工匠，技术最高的工匠！三年之内，他们会带着蒙古人中的能工巧匠，为大王造一百艘这样的大战舰！每艘大战舰，可以容纳一万名士兵！”

　　“一百艘大战舰，就足够我远渡重洋……”

　　帖木尔的眼睛，开始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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