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和亲 同
公主和亲
天机卫的报告很快就来到了。铁穆看着这报告，脸上终于有些喜悦的神色——皇甫少华，竟然没有死。
喜悦之后，铁穆又不由感到有一些愠怒。皇甫少华，居然没有死？那样的情况下，他居然没有死？他……有没有给我元朝丢脸？
不要责怪铁穆。对于他来说，朝廷的脸面比人的生命更加重要。毕竟，在他的心目中，朝廷，君王，是超越一切的存在。
但是，在愠怒里，到底有一丝淡淡的喜悦。皇甫少华，那个飞扬活跳的臣子，那个在自己面前指点江山的臣子，居然没有死，没有因为自己的莽撞与好功而死。自己对皇后，终于可以有一个交代了。
吩咐云扬：“传令下去，仔细调查皇甫少华的事情。”顿了一顿，又道：“特别要查清皇甫少华到底有没有叛国的事情。如果叛国，就让他们……”最后两个字，很轻，但是很重。
云扬凛然遵令。
看云扬离开，才叫过小安子：“去皇后宫中，告诉皇后，皇甫将军，可能还活着。叫她放心，朝廷一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救出来。”
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毕，铁穆吩咐李求福将画像展开——皇后，到底将画要来了；但是她根本没有心思自己先展开来看一眼，就直接先送到自己这里来了。
尽管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但是看到那幅画像的时候，铁穆心中，还是忍不住感到震惊。
画像上的木兰，与郦君玉只有几分相似；但是那飞扬的神采，那眉宇之间的豪情，却与郦君玉毫无二致。
看到这幅画像，铁穆几乎可以肯定——画像中的木兰，就是郦君玉！
自己朝堂上的郦君玉，就是画像上的木兰！
根本不要再去看上面的题诗，根本不用再去验证笔迹；铁穆敢于肯定，这就是郦君玉！
郦君玉，就是孟丽君！
看到这幅画像，铁穆才明白：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不是至刚，也不是至柔，而是柔中有刚，妩媚之中的英气！
心里，震惊之外，还有一点淡淡的欣喜——
这样的女子，这样举世无双的女子，居然就是自己的臣子！
为自己效力的臣子！
一个甘愿为自己奉献生命的臣子！
一个能够帮自己开创大元盛世的臣子！
想起两年前对郦君玉的猜疑，铁穆不由哑然失笑。一切都明白了，郦君玉为什么总是将男女平等挂在嘴巴上？郦君玉为什么不顾自己的猜疑也要与王安国联系用手段保住苏素素的性命？
那是因为，郦君玉本人也是一个女子，一个与苏素素同病相怜的女子……
她，虽然与王安国保持联系，但不是弄权之人！
所以，我可以放心大胆的用她！——但是，我不能用她！
因为，她是一个女子！
朕，假如一无所觉的任用一个女子，后世史笔，该如何嘲笑？
……
朕不能再用她了。
这样的女子，朕也不能再让她在外面奔波了……
我该如何处置她？
将她纳入朕的后宫？
让她在后宫之中，继续帮朕指点江山？
只是……她是皇甫少华的妻子！
朕，是一个贤明的君王。朕，绝对不能抢夺臣妻，闹下千古笑话。
……让她摆明身份，于归皇甫？
朕，不甘心！她，首先应该是朕的臣子！皇甫少华……
更何况，那郦君玉，她也不见得会喜欢嫁给皇甫少华；那天决定蒙古战事的时候，她与皇甫少华之间的别扭，自己也看得清楚。
如果郦君玉愿意嫁给皇甫少华，那她早就可以摆明身份——凭借着皇甫家的功劳与权势，这欺君之罪，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她为什么不摆明身份，而选择继续女扮男装？
那是因为她不想嫁给皇甫少华！
她为什么不愿意嫁给皇甫少华？
那是因为，她想……她想……
铁穆的心，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那是因为，她，心中有朕！
早在湖广之时，她心中就有了朕！所以，她，一个女子，居然甘愿为朕送掉性命，也在所不悔！
朕也应该知道，这样心怀天下的奇特女子，她看得上的，也只有朕！
这样的奇女子，甚至超越了皇后与东华公主的奇女子，天底下，也只有朕才配得上她！
还刚刚理出一些思路，就听见外面禀告：“皇上，兵部急报，是刘将军战胜，蒙古人索和！”
蒙古人果然索和！铁穆这一喜，非同小可。当下立即叫道：“快快传进来！”
兵部战报还刚刚呈递进来，就看见门口跌跌撞撞进来一个小太监……“皇上，皇上，太皇太后她……”
铁穆大惊，站起来厉声问：“太皇太后她怎么了？”
小太监哭道：“太皇太后归天了！”
铁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无力挥手，说道：“先吩咐皇后去将举哀的事情主持起来。朕随后就去。”
太皇太后，归天了……
举哀的妃子们，都痛哭流涕。只是有的是真哭，有的却是假哭。
铁渚没有哭。
皇家的孩子，本来就早熟。虽然年龄幼小，但是他却知道，从此，自己的生活，将不再安稳。
因为，支撑自己的那一方天空，突然坍塌了……
皇后在主持丧礼，她的小腹，又微微有些隆起。她已经生了两个妹妹了，这一回，该生弟弟了吧？还有一边的温贵妃，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
他生了弟弟，我该怎么办？
铁渚幼小的心灵，突然感到一阵茫然无助。
梁太后看着发呆的孩子，突然感到一阵心疼——这个孩子，接下来的日子，该更为难了吧？轻轻拉过孩子，让他在一个合适的位置跪下，叹气道：“给曾皇祖母磕两个头吧。”叫过两个执事的宫女，到一边的偏殿，问话：“太皇太后昨天都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
一个宫女低声回答：“昨天，温贵妃来请安，顺路就讲起皇上擅自讨伐蒙古的事情，还说皇甫将军已经投降……温贵妃走后，太皇太后就开始发怒，说皇帝不听话，说皇甫少华亏负天恩……早上，就不行了。”
梁太后默然不语。太皇太后年纪已经大了，很多事情都糊涂了，所以，轻易就给温贵妃煽动了火性……原来，最记挂着渚儿这位置的人，竟然是她。
但是……她能够保证自己这一回生出个男孩子么？
“和亲条件，万万不可答允！”说话的是刘真，年近四十的人，说起这个话题，依旧按捺不住：“皇上，和亲之事，虽然说是和亲，其实却是逼嫁！我大元堂堂天朝，岂能任由人如此欺侮！莫说我大元朝无有适龄公主，就是有，也绝对不能答应这个条件！”
赵云如神色动了动，张了张嘴唇，却没有说话。
孟丽君知道他的意思。是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有血气的人，都不会答应这样的条件。将一个国家的安危，捆绑在一个女子的肉体上，这，无论怎么说，都是一种侮辱。所谓昭君出塞，所谓文成下嫁，虽然有后世史笔大肆赞美，但是，都改变不了当时国家衰弱不得不向异族奉送女子的事实。虽然，有可能，这种奉送，会促进两个民族之间的融合，会缓和两个民族之间的关系，会达到很好的政治效果，但是和亲就是和亲，耻辱就是耻辱。
更何况，作为一个女子，孟丽君从心底反对，将任何一个女子当作政治的牺牲品。不管是秉持着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能逼迫任何女子牺牲。任何女子，都应该有自己生活的权利。
可是，现在，为了政治需要，这个反对的话，孟丽君竟然说不出口。
如何对付蒙古，孟丽君之前就跟皇帝谈过她的初步设想。而蒙古人索要公主，却是给孟丽君提供了一个最好的契机。
如果真派遣公主和亲，孟丽君可以玩出更多的花样。
而且，蒙古人虽然打不起这场大仗，但是他们却根本不把人的生命当一回事；更不担心后续供给问题，因为，战场在大元边境——大元士兵不能明目张胆抢夺自己百姓的粮食，他们却可以。所以，不答应和亲条件，这场战争，很可能持续下去。
孟丽君不敢赌博。一个国家，也经不起这场赌博。
在场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三个宰相（赵廉称病没有来），五个尚书，一个大学士，人人脸上，都压抑着不能掩饰的愤怒；但是刘真的话，却没有人接口。
刘真说完话，便立即感觉到了大殿之中的压抑气氛；一转念，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我，到底逊了郦君玉一筹啊。
片刻之后，首相终于上前一步：“臣同意和亲。”
五个字，却是如此艰难。
赵云如也上前一步：“臣附议。”
一个附议，大家纷纷附议。
孟丽君站着，竟然不知道动弹。
以前看历史，只知道嘲笑皇帝无能，今日才知道，无能的背后，有多少无奈。
忍辱负重，是需要代价的。
铁穆的眼睛，不由自主落在这个最年轻的大臣身上，这个身份最尴尬的大臣身上。
她……一定不愿意。但是，她不得不表态。
看到皇帝的目光，孟丽君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上前一步，说道：“皇上，今日蒙古人加在我们身上的耻辱，我们一定要加倍的报回来！但是现在……臣附议！”
此事就此决断。太皇太后的丧礼，终于过去。
短短几个月，皇甫长华却像是老了十岁。
兄弟，最亲爱的兄弟，还活着；而且，蒙古人居然愿意放他回来。
但是，前提条件，却是元朝与蒙古和亲。
铁澐看着母后那紧皱着的眉头，不由有些心慌——从来都是镇定自若的母后，何曾有过这样的神态？接过宫女手中的小扇子，为母亲扇风：“母后，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皇甫长华看着乖巧懂事的女儿，不由泪如雨下。
女儿，才六岁。六岁的公主，却是大元朝最年长的公主。
蒙古人，却来索要公主。
有了公主，他们就会放了兄弟。
没有公主，他们就会杀了他——尽管皇甫长华也知道，蒙古现在也没有与元朝一决雌雄的力量，不会在这个关头杀兄弟来触怒元朝——但是，关心则乱。
一边是亲爱的兄弟，一边是稚气未脱的女儿。
舍弃兄弟？舍弃女儿？
蒙古已经发下话来，只要公主，年龄大小，不必计较。
原来还可以借口女儿年幼加以推脱，但是现在，蒙古人这句话，让一切借口，都苍白无力。
宫女廖烟波站在一边，沉吟着说话：“皇后，能不能行缓兵之计，就说公主年幼，十年之后再与蒙古和亲……”
“缓兵之计？”皇甫长华缓慢摇头：“蒙古人说，有了公主，就放回皇甫将军。如果没有公主，就不放皇甫将军。如果耽搁上十年……”
狠下心来，皇甫长华抱起女儿，将她搁在自己膝盖上：“澐儿，母后要与你商量一件事情……”
铁澐虽然早熟，但是毕竟是个孩子。不明白的看着自己母亲，也不说话。
旁边，却有一个使女接口：“皇后，奴婢想要斗胆问一句：蒙古人索要公主，是不是规定要皇上的亲生女儿？”
轻轻一言，却是劈开了一道迷雾！皇甫长华大为欢喜，说道：“正是正是！皇上让我酌情办理此事，我怎么就绕在‘公主’两个字里面转不出来了！前朝也有规矩，如果皇帝没有适龄公主，往往派遣宗室之女……”说到这里，却又怔住了。
皇帝的叔叔很多，但是绝大多数女儿，都已经出嫁。还有未曾出嫁的，也已经许配了夫家。眼睛，落在说话人身上了。
说话的人，是铁凝秀。
她之前的身份，是皇家的郡主。因为父亲的事情被牵连，成为了一个小宫女。
她跟自己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想要……
铁凝秀对着皇后的目光，坦然说话：“是的，皇后。如果蒙古人愿意，小人愿意以公主的身份，出嫁蒙古，将皇甫将军换回来。”
“你……”不知该说什么，皇甫长华一把搂住铁凝秀的纤腰，泪，再次如雨一般洒落。
“铁凝秀深受皇后大恩，此番回报，也是应该的。至少……”铁凝秀看着小公主，说话：“可以保全小公主。为了公主，我也愿意。”
“可是，塞外风霜……你一个弱女子，如何承受呢？这本来是国家的事情，却将所有的罪过都压在你的肩膀上……”
“皇后。”铁凝秀说道，声音沉稳，“铁凝秀本来就是国家的罪人，为国家做一点事情，赎取父亲的过错，也是应该。更何况，就凝秀私心来说，这也是一次机会。”
“本来，我是想等太后高兴的时候，给你求个情，让你做个庶人。但是事情那么多，我不敢开口；后来又遇上太皇太后薨，也就将这件事情耽搁下来了……但是，凝秀……”
“皇后待我的心意，我自然明白。”铁凝秀说话，“皇后对我，已经是……皇上待我的心意，我也明白。如今皇上为这件事情烦恼，正是我为皇上解忧的时候。更何况……”铁凝秀望着外面的蓝天，悠悠说道：“我从小在高墙里长大，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天空是什么样子。所以我找准一切机会，出家门胡闹，也落了个坏名声。皇后，你知道吗？当听说你与东华公主的故事时，我有多少羡慕！但是父亲犯错，我就知道，这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了……但是，现在我又看到了这样一个机会！皇后，请不要有任何内疚——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自己的一生不至于被这高墙所埋葬，才会向您请求这样一个机会！我，不想在这高墙里埋葬，我，想另外去寻找一片天空，可以任由我飞翔的天空！”
皇甫长华深深的震惊了……她深深的凝视着这个朝夕相处的少女，第一次发现，这个纤细的身影里，包容着一个无比壮阔的心灵。
搂住了铁凝秀，皇后的声音，充斥着深深的感激：“不管怎样，我，都要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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