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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七子之歌


  又是一波冷空气。老平房里,吃完早饭的初雪正在将书包带拉到最长——妈妈给她换上了奶奶亲手缝制的棉袄和棉裤,看上去胖了好几圈的她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只能拎着书包上学了。

  已经十二月份了,初雪的生日月。就是因为她出生在落雪的冬天,爸爸才给她取名单字“雪”的。

  初雪喜欢过生日,却不喜欢过冬,因为冬天太冷了。前两年,每到这个时候,她都要挨冻——穿露胳膊露腿的舞蹈服赤脚在舞台上表演。尤其是候场和离场的那没有羽绒服庇护的几分钟里,她哆嗦得就像一只不小心被泼了冷水的小鸡仔。

  今年不用了。幼儿园毕业后,张老师会给下一届学生编排新舞蹈,而小学校的舞蹈队也没招新,所以下午的文艺汇演,初雪只是观众。演出汇报地点是希海中心小学大礼堂,本校一千多名学生都会被校方安排去观看。

  固有假期带给学生的欢乐远不及突然不用上课哪怕只有半天所带来的强烈。毕竟,前者是本应享有的权利,而后者是走运捡的便宜。所以,一年四班这群没见过世面的毛孩们在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五个多钟头时就已经不淡定了。

  “我中午回家要买很多很多零食,这样,下午就可以边看边吃了。”刘朵朵正眉飞色舞地说着计划。作为同样从“演员”变为“观众”的人,她因为不用背负着跳错与挨冻的压力,显得很是开心。

  “老师说,最好不要带,如果要带,必须自己准备好垃圾袋。”初雪提醒她。

  “对哟,垃圾袋,我可千万不能忘了。”刘朵朵一拍脑门,撕下一张作业纸做了记录,然后揣进兜里。

  “初雪,你喜欢吃什么?”白句问。

  他记得初雪喜欢吃雪人雪糕,他俩第一次遇见时他身上蹭到的那种。只是现在是冬天,买那个会被大人骂的。

  “我喜欢吃的可多了。”初雪莫名兴奋起来,列了一堆爸爸常买的零食,半天后才觉得不对劲,“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句抿嘴笑笑,没有回答。初雪马上猜到,他可能是要给她带她喜欢吃的零食。

  半年下来,初雪早已经成功地“更加认识”了白句。她和他之间,仿佛比她和老朋友成于然之间更熟络。

  熟络之外还有点别的。那个词叫“默契”,初雪还不会用。

  “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也会带的。”说这话前,初雪其实没想过要带零食,“到时候,我们换着吃。”

  这样,你喜欢的,我喜欢的,我们都能尝到了。

  下午,很多学生都从家拎来了或大或小的袋子。苏老师见状,有点哭笑不得:“你们中午都没吃饱吗?”

  吃是吃饱了,但是不代表下午不饿啊。

  演出两点半开始。一点半,相关老师开始组织学生入观众席。一年级最先入场,座位也被安排在最前面。

  坐落在学校东北角、和教学区隔了一整个操场的大礼堂,在此刻不再像个孤独的局外老人。平时用铁链锁得紧紧的四个厚重且大的木头门已经大开,在好几位表情严肃的老师的注视下,孩子们正竭力控制想说话的欲望,有序进场。看门的哑巴叔叔也不知何时出现在门旁,乐呵呵地朝众人比划了两下。

  入场队伍是女生在前,男生在后,成一列。轮到一年四班时,白句和温明突然混到前面,一个挨着初雪,一个挨着成于然。于是,入座时,初雪和成于然中间多了个白句,白句和温明之间则隔着个成于然。

  初雪一边怕老师看见后会骂他俩,一边又很开心他们能坐过来。不然,待会还怎么分享零食呢?

  最后到场的是区教育局以及各个学校的领导,其中还有温主任。看见自家和老白家的孩子坐在女生堆里,再看看这两孩子的旁边,他顿悟——滑头啊。

  全中国只要是举办活动不管大小不分类别估计都少不了开场演讲。学校规定有人演讲时不能吃零食,表演开始了才能吃,于是,局长、希海中心小学校长、老师代表、学生代表挨个讲完时,百无聊赖的学生们差点睡过去。

  将近三点,舞台终于重归演员。

  动感响亮的音乐,接连变换的五彩灯光,升腾缭绕的干冰。尽管这只是二十世纪末的舞美,却也足够让这帮观众兴奋。

  “给你。”白句递过来两颗包装颜色分别是黄和蓝的金丝猴奶糖。

  初雪很惊喜,这是她最喜欢吃的糖。接过糖,她从斜挎包里掏出一个奶奶为她准备的小塑料袋,挂在她和白句座椅中间的扶把上。之后,她又掏出一袋橙味喜之郎果冻,给了左边人两个,自己留了两个,剩下的连同包装袋全给了白句。

  “这么多……我分给他俩可以吗?”白句小声问。

  初雪正在吸果冻汁,听见白句的话后使劲点头。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忘记说了。

  有的吃,有的看,还有小伙伴在身边。这一刻,初雪对小学校的喜爱程度达到了历史最高。

  而她对这次演出的喜爱程度是在一位大哥哥出场后达到最高的。

  黝亮的黑皮鞋,吊带西服裤,白衬衣,红领结;瘦瘦高高,身板直挺,寸头,眉目如画。聚光灯投射到他身上时,台下已经有点骚动,等他唱完第一句,大家都忍不住鼓起掌来。

  初雪也鼓掌了,还起了鸡皮疙瘩。

  好像主持人报幕时念的歌名是《七子之歌》?总之这首歌很好听,大哥哥唱得也好。“清脆嘹亮”是用来形容歌声的很普通的词,可是真正听到这样的声音时,少有人不为之动容。

  初雪就这样一直盯着台上的大哥哥,比上课还认真些。她看他举起话筒吟唱,饱含感情,又看他在间奏时走步,神态从容。比舞台的光更耀眼的是一个人自带的光,这位大哥哥两者都有。

  下一个节目是小品,模仿改编自赵本山和宋丹丹的《昨天,今天,明天》。传来第一阵爆笑时,初雪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捏着一块旺旺仙贝。

  失神了。

  白句没发现初雪的异样,在“宋丹丹”跟“崔永元”解释“秋波”就是“秋天的菠菜”时,他又递给她几颗跳跳糖。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糖在初雪的嘴巴里跳出响声,可惜不怎么动听。

  她突然想知道白句唱歌如何:是和大哥哥一样,还是和跳跳糖一样?音乐课已经上过很多节,每次被点起来唱歌的都只有她,全班合唱时个人的声音又无法辨别,所以她对白句的歌声没有印象。

  右边的人因为某句台词又“哈哈哈”笑起来,就像春晚电视机前她的爸妈一样。初雪向来看不懂小品,所以她不太能理解他在笑什么。

  不过她也不会扫兴。唱歌的问题,等有空再问。

  初雪和成于然中途一起上厕所时在礼堂外看见了张老师。她正组织一群扎着双麻花辫、涂着厚重腮红的中班小朋友们走队形,看样子是快轮到她们上场表演了。

  两人兴冲冲地过去问好,张老师也因为意外见到曾经的爱徒而舒展了略皱的眉头:“你俩也来看演出啦?”

  “嗯。”两人齐声说。

  “在一个班?”

  “嗯。”

  “真好。”张老师依次摸摸她俩的头。

  “张老师,我们得回去了,先跟您再见……”初雪怕耽误张老师排节目,主动道别。

  “对,外头冷,赶紧进去。待会老师的节目《小小水兵》你们要好好看,多鼓掌哦。”

  初雪痛快答应着。她一定会的,为她喜欢的张老师的新小朋友们。

  汇演结束后的第二天,一年四班的学生们依旧兴趣高涨,课间谈论的话题十有八九不离此。

  有人在猜测模仿宋丹丹的小演员上几年级,有人在抱怨那个魔术变得太简单,有人在称赞唱《七子之歌》的大哥哥长得好看。

  咦?七子之歌,大哥哥。

  本在准备下一节课用书的初雪听见这两个关键词后猛地回头:“嗯!我也觉得他长得好看!唱歌就更好听了,和磁带里放的一样!”

  刘朵朵和涂婕被初雪吓得手中的花绳都忘记编了。几秒后,她们才附和:“是啊是啊,和磁带里放的一样。”

  “你们知道大哥哥上几年级了吗?主持人好像说过,但是我没仔细听……我猜他上六年级。”

  对初雪来说,六年级代表着遥远与神秘。

  “我也没听……我猜是五年级。我表哥也上五年级,和他差不多高。”刘朵朵说。

  “唉,可惜我们音乐书上没有他唱的那首歌……”

  初雪昨天回家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音乐书从头翻到尾,看有没有《七子之歌》。

  她想学。她知道自己可能再也没机会听大哥哥唱这首歌了,但她可以自己学。反正她本来就爱唱歌。

  白句在不小心听到女生们的对话后放弃了出去玩丢沙包的打算。

  大哥哥?

  他努力回想昨天的汇演,终于在众多自己和初雪分零食吃的画面中搜索到一个大男孩独唱的破碎影像。

  长得好看吗?不知道,很模糊。唱得好听吗?也不知道,更模糊。

  为什么初雪能记得这么清楚,还说得神采飞扬?

  白句有点疑惑,但更多的是不服气。

  不就是唱歌吗?!

  (分割)

  若干天后的周一。

  由于天比较冷,学生户外集体出操活动只保留了升旗仪式,所以原本要做广播体操的上午第二节课后的课间显得格外长。

  成于然新买了一只粉红色绒毛的毽子,喊来初雪和叶蓓蕾一起踢。可惜初雪本来就不太会踢,尤其是她穿着厚重的棉裤棉鞋,抬腿比较费劲,所以有点犹豫。

  恰好,白句告诉初雪苏老师找他俩,得去一趟办公室。

  穿过人来人往的走廊,刚转了个弯,白句却停住了:“初雪,对不起,我是骗你的……”

  “骗我?骗我什么?”初雪很纳闷。

  “苏老师没有找我们……”

  “啊……”

  “我……我想唱歌给你听,但是我不想在班里唱。所以我才……才把你骗出来的……”

  “为什么要唱歌给我听啊?”初雪更加疑惑了。

  她是想听白句唱歌来着,但她不记得自己跟他说过这事。

  白句目光漂移,很是局促:“因为……你不是……不是喜欢听那首歌吗?就是大哥哥唱的那首……”

  这次,重新在脑海里搜索“大哥哥”这个关键词的人成了初雪。

  是看演出那天……多少天以前的事儿了啊,她早已忘记大哥哥的模样了,当时强烈的学歌念头也被别的事冲得淡然无痕,白句竟然还记得。

  见初雪没吭声,白句担忧:“你不想听吗?”

  “想!”初雪不假思索。

  当然想。先不说这本就是她的一个小愿望,光凭白句这幅认真、诚恳还有点羞涩的模样,她就一定不会拒绝他。

  白句很高兴,几秒后又想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我们去哪儿呢……”

  “去操场!”

  学校规定大家课间最好只在各班教室门□□动,所以操场上没什么人。

  因为空旷,北风刮得更猛烈,旗杆顶端的国旗也招展开来。初雪把白句拉到升旗台前,然后自己跳上去,右手攥起空心拳,举到嘴边。

  “观众朋友们好,让我们有请一年四班的白句同学给大家带来一首歌!”她学着主持人的模样,左手作做出“请”的姿势,又跳下台。

  白句被她的举动逗乐了。他配合她跳上台,鞠躬,然后也攥着空心拳举到嘴边。

  “观众朋友们好,我给大家带来的歌曲是《七子之歌》!”

  初雪眼前一亮:对,就是《七子之歌》。

  北风在耳际呼啸而过,白句清了清嗓子,对着空无一人的操场,顺风开口。

  “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

  ……

  “我要归来!归来!母亲!!”

  终于,一曲毕。白句如释重负,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跳下台,站在和初雪同样的水平面上,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唱完了。”

  他的脸通红,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唱得太卖力。

  “好听!”初雪边说边鼓掌,只是两只小手冰凉,用力不大,掌声不响。

  “夏老师应该也叫你起来领唱的。”她有点惋惜,为班里其他人不知道白句的又一特长。

  “不行,我不行的……”白句摇头。

  “为什么?”

  “我学歌很慢……书上的那些歌,我都还不会……”

  小学音乐课的教学流程几乎没有新花样:学生听磁带原声,老师单句教唱,学生跟原声唱,再跟伴奏唱。初雪认真学歌的话只需要十几分钟就能唱得八九不离十了,而白句学歌就只是嘴巴张合,入不了脑。尤其是最后环节,他连嘴巴都想不起来动,只会对着书本干瞪眼。

  有人天生擅长一些东西,也就可能天生不擅长一些东西。算术识字都很快的白句,在唱歌这方面却是一只笨鸟。

  可是他不想让初雪只记得大哥哥的歌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纠结这个,他只知道笨鸟要先飞。

  所以,那天回家,在向同样看了演出的爸爸确认那首歌的歌名后,白句又请求爸爸给他买带这首歌的磁带。有了磁带,除了吃饭睡觉写作业,他几乎都会手抱一个复读机:选择第二首,七子之歌,单曲循环,暂停,播放,再暂停,再播放……

  生日歌和国歌是他靠被动重复学会的,而《七子之歌》是他靠主动重复学会的。学歌期间,爸妈都怀疑乐感比较差的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反正我觉得,你比那个大哥哥唱得好。”

  初雪丝毫没想探究白句为了学会这首歌练了多少次。她只想夸他,很真诚地。

  谁让他身上也带着光呢?能让人在大冬天也能感受到温暖。

  晚上,初雪罕见地跟着爸爸一起看了某台的纪录片。纪录片说的是澳门回归,她其实听不懂,但她熟悉里面的背景音乐。

  《七子之歌》。

  很多年后,初雪终于知道了《七子之歌》的创作背景,知道了它对国人的意义。但对她而言,这首歌还关联着某些独家记忆,不足为外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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