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几家愁

　　周一第一节课，一年四班的课堂气氛压抑无比。

　　杨老师在发期中考试的数学卷子。卷子发放分四批：满分，90分段，80分段，其他。前三批已经发完了，由杨老师边念分数边发到相应人手里，最后一批的待遇比较特殊，由杨老师在讲台上点名，被点的人自己下座位去领。

　　此刻，站在讲台旁的是深深埋下头，双手捏着衣角的张韬。

　　“给我说说，你这题错哪了？”杨老师指了指卷子的某处。

　　“我……没错啊……”张韬抬头，盯着老师指的地方好几秒，最后心虚地抓了抓耳朵，艰难地回答。

　　“题目说，根据大小将以下数字排序，你怎么排的？”

　　“根据大小啊……我是从大到小排的啊……这道题是不是给我改错了……”

　　此话一出，杨老师气得差点破功而笑。

　　“你看到人家给你画好的小于号了没？看到没？根据大小，和根据小大一个意思，不是让你从大到小！眼睛只长了一半吗？……”

　　底下有隐隐的嘲笑声。张韬的耳朵通红通红，咽了口唾沫后，自己也笑了。只是这笑容掩盖不了他的难过与尴尬。

　　张韬是很老实很老实的男生。他不会在自习课上说话，不会和老师顶嘴，不会和谁闹别扭甚至打架。如果他成绩中游，那么他在班里的存在感将低得像角落里的粉笔灰，奈何他成绩极差，杨老师又长着一副点点就炸的暴脾气。

　　初雪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她宁愿张韬能像吴天卓那样在转身背对杨老师后把白眼翻上天，而不是老实安分得让人同情。

　　第二节语文课，有部分同学仍然哭丧着脸。

　　苏老师了然，让大家拿出早读课发下的卷子后接着说：“咱班这次语文考得比较好，你们都知道了，数学考得不好，杨老师肯定也和你们说了。好与不好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要骄傲，也不要自卑，要向前看，知道吗？”

　　有人说“嗯”，有人点头，有人似懂非懂，有人无动于衷。但无论作何反应，他们都已经从这场小小的考试中明白了一个道理：小学与幼儿园是很不同的。

　　不是要不要戴红领巾的区别，不是要不要参加升旗仪式的区别，也不是要不要做眼保健操的区别。

　　是要不要考试的区别。

　　考得好的，会比当初得到小红花更喜悦，考得不好且有所谓的，会比当初没得到小红花更失望。

　　苏老师没有拖堂，白句终于有机会向初雪描述那天给她打电话的心理历程。

　　“通讯录上，你后面两个电话号码，我猜一个是你奶奶家的，一个是你自己家的。

　　“我问妈妈应该打哪一个，妈妈让我随便打，一个不通就打另外一个。

　　“但是我想起来你之前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我查了来电记录，用了排除法，就知道哪个是你奶奶家的了……”

　　排除法？那是什么……

　　一旁的刘朵朵听得云里雾里。看看自己惨兮兮的卷子，再看看聪明到一块儿去的白句和初雪，她不禁犯起忧愁。

　　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想过学不好会有什么后果。她爱美，却不爱听讲，爱说话，却不爱讨论数学题。尽管杨老师会隔三差五地批评她，但那只会让她羞愧上几分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老师说过阵子会开家长会。到时候，她该怎么和爸爸交代呢？爸爸会不会因此不给她买洋娃娃了呢？

　　张韬打断了初雪和白句的闲聊。他想请初雪帮自己看看数学卷子订正得对不对，因为杨老师下午要检查。

　　初雪接过他的卷子认真看起来。每个错题旁，张韬都写着新答案，虽然字丑，但是好歹正确了。她夸他全改对了，然后又想说点其他鼓励的话，想了几秒钟，还是放弃了。

　　不是所有人在难过时都想要安慰的吧。

　　有时候，难过的人只想拥有一件隐形衣。

　　“初雪，能把你语文和数学卷子都给我看一下吗？”

　　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很客气的声音。

　　初雪转头，竟然看到了吴天卓，板板正正站立而不是斜着身子重心落在某只脚上的吴天卓。

　　他好像有点……没那么张牙舞爪了？张牙舞爪是她在奶奶教训“犯病”的初阳时学来的词。

　　初雪持着怀疑的态度“哦”了一声，然后从桌洞掏出卷子缓缓递给他。递出去的一刹那，她甚至在妄想对方会故意把它们撕掉。

　　吴天卓当然没有撕。他早就想像白句、成于然、甚至是梅伶俐那样和初雪正常做朋友了，借卷子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契机。

　　改邪归正，说的就是在初雪跟前的他。

　　白句也察觉到了吴天卓的不对劲。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有站相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爱学习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欺负初雪了？

　　他皱眉思考，直到吴天卓捧着卷子离开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不过，他也不是很纠结这个问题。

　　反正，他要是变回来，再敢欺负初雪，我就还对他不客气。

　　看来，上次的打架事件并没让白句长很深的记性。

　　梅伶俐也不出意料地考砸了。考砸不要紧，要紧的是她的表妹，初雪，考了双百分。

　　有对比，所以更受伤。她知道大人们只要聚在一起就一定会谈到自家孩子的成绩，初雪家则是他们家在中心村最常往来的亲戚。

　　她什么都比不上这个表妹。长相，家境，还有学习成绩。

　　如果当初不搬家就好了。不搬家，她就不会遇到讨厌的吴天卓，凶巴巴的杨老师，还有让人羡慕到惭愧的初雪了。

　　梅伶俐自怨自艾着，回家的路也变得不似以前欢快。

　　同样在进家门时有些踌躇的还有成于然。虽然她考了197分，只比温明少一分，排名也占班级上游。

　　这个世界上，每种表现形式的背后都有内和外这两种因素刺激。成于然做事的确很认真，但这和初雪发自内心的想赢不同，她的态度是由妈妈“安装”的。

　　妈妈想让她跳舞跳得再认真一些，争取当领舞，妈妈想让她听讲听得再认真一些，争取考第一。认真过后的她还是成为不了最棒的孩子，她也安于这个现实，可是她的妈妈不甘心。

　　有多少人，他们的目标都是上一代给制定的？有多少人，他们努力只是为了满足上一代人的欲望？

　　大概很多很多吧。

　　中午11点半，放学已经20分钟的希海中心小学的学生们大都已经到了家，正在饭桌上和家人汇报成绩。

　　几家欢喜几家愁，但愿欢喜的能一直欢喜下去，愁的能终将没有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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