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断了的铅
希海中心小学家属院区的某户人家里，两个男孩正肘挨肘坐在书桌一侧，边写作业边聊天。
“你本来要去初雪家写作业的？昨天怎么没听你说？”说话的是温明。
“我忘了……”白句刚默写完一遍声母表，正对着书本自查。
学生自觉与不自觉的区别大概就是，在老师布置了一项默写作业后，前者是真的在默写，后者是真的在抄写。
“那你下次去的话得叫上我，我爸让我跟着你。”
老天爷作证，温主任只是让温明向白句好好学习，不要总是那么疯癫，不要总是要买玩具，而不是和对方形影不离。
“那得先问初雪同不同意。”
“什么同不同意？”卧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是白句的妈妈，双手各握一瓶已经插好吸管的均瑶牛奶。
“谢谢阿姨。”
“谢谢妈妈。”
两个男孩接过牛奶后都喜滋滋地喝了起来。
白句妈妈趁机开起“讲堂”：“做作业的时候不要随便交谈，这样才能尽快完成，且保证正确率，知道不？如果你们去初雪家写作业也这样，她家长肯定不会同意你们去第二次了。”
对哦……白句第一次深深觉得妈妈说的话很有道理，松开吸管连连点头。温明却一脸不在意，内心暗忖：能和我同桌一起写作业才好呢。
见两个孩子各怀心事，白句妈妈有点哭笑不得。
开学初，当白句妈妈听说白句和温明都不愿意和对方做同桌时，她是很纳闷的：不管干什么都要一起的玩伴怎么就突然嫌弃对方了呢？
她问白句为什么，双手正在游戏机上按得起劲的男孩只是说：“因为想交新朋友啊。”
想交朋友？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儿子还挺爱交际。
然而日子久了她发现，白句的爱交际对象很有可能只有一个人——他常常提及的前桌小姑娘——初雪。而据温主任所说，他们家的温明则有个总想巴结的漂亮同桌。
白句妈妈忍不住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摩这两个小男生的行为：爱美之心，儿童也有，从努力坐在一起开始。
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孩子毕竟只是孩子，鬼主意再多，也天真得很。尤其是当她从苏老师那偶然听说初雪是个很讨喜的女生后，她更加不担心了。
所以，昨天白句兴奋地说他和初雪要一起写作业时，她答应得很爽快。在谁家写都可以。
可谁知早上一个电话后，“约会”取消。
见重新回到饭桌旁的儿子闷闷不乐地继续啃包子，她开解道：“以后机会还多得是。不过儿子，我早就和你说过，现在你上小学了，要有独立意识，有些事情你要学会一个人去做，不能总想着和别人一起，明白吗？”
白句机械地点头。
这时，白句爸爸插话了：“一起也最好是和男生一起。哪有男生天天和女生玩的？”
白句一听，更加不乐意了：“爸爸，您不是说过男女平等吗！”
男女平等还可以这样用？白句爸爸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但是如他所愿，这个周末是男生——温明，和他儿子一起写作业的。包括周一，难得不赖床的儿子也是和男生——还是温明，一起去教室的。
教室好像比往常要乱一些。走廊里，温明看见讲台上站着一人，仔细一瞧，竟然是成于然。于是他困意全无，抛下白句屁颠屁颠跑进教室：“同桌，你在干什么？”
“收作业啊……”
苏老师已经来教室溜达过一圈了。临走前，她让课代表成于然在七点半早读课开始前把周末的家庭作业收齐。
要说人间百态，交作业前的景象能算一个：接近满座的教室里，有埋头紧张补作业的，有将书包翻个底朝天找本子的，有安安分分主动把作业放到讲台上然后回座位看书的，还有懒散地瘫在位子上嚷嚷着让课代表过来取的。
随后进来的白句没有直接入座，而是背着书包在过道上晃荡。准确来讲，是在初雪的座位前晃荡。
“你的作业呢？”白句边说着，边把自己的书包放在初雪的桌子上，打开拉链找起东西。
“我的？”
“对啊，给我，我帮你交。”说这句话时，白句的手中已经多了一个拼音簿。
初雪这才反应过来，指了指白句的书包：“我的在这儿呢。”
原来本子被书包压住了。
白句连忙把书包抬起，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把两个本子摞在一起：“帮我扶一下书包。”
初雪“哦”着，利索地架起两只胳膊扶住白句的深蓝色书包，以防它掉在地上。看见白句把作业放到已经有分米高的一摞作业上时，她心里美得连书包的重量都感觉不到了。
在有些方面，初雪是极其懒的，比如一直没交作业的她其实是在等同桌张韬找到作业后帮她一起交到讲台上——只为少走几步路。
“谢谢！”初雪不忘向完成任务的白句表示感激。
“不用谢。对了，前天，你爸妈？……”白句也有没忘记的事。
“哦，前天早上他们有急事要办，出门的时候我还在睡觉呢，所以就没告诉我去哪儿了……”初雪知道他在问什么。
“嗯嗯。反正我们说好的，下次再一起写作业。”
“好。”初雪郑重地点头。
“唉……终于找到了……”
白句刚抱起书包回自己座位，张韬就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
初雪转脸，发现张韬正举着一个已经翘起角的，封面好几处都沾着灰的拼音簿。
这哪像只写了几次的作业本呢……
初雪有点看不惯。她把对方的作业本要过来，将本子角理了理，然后从自己的文具盒中拿出橡皮，二话没说开始擦灰。
这一定不是简单的铅笔灰，不然怎么这么难擦？
初雪皱眉，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小心翼翼地。擦到姓名栏的“张韬”这两个铅笔字时，她说：“这里也有灰，我擦完再帮你照着印子描好……嗯……你的名字我还不会写。你想自己重新写的话也行。”
“你描，你描就行。”张韬很知足地含笑回答，两颗兔牙暴露无疑。
几分钟后，大功告成。对着变干净的作业本端详了几秒后，初雪拿出自动铅笔，准备描变浅的“张韬”二字。发现自动铅笔的铅已经短得写不了字时，她又找出铅笔芯盒，专心地往笔尖里塞笔芯。
初雪怎么也料不到，正开开心心帮助别人的自己会遭遇祸事。
实实在在的飞来横祸。
“啪儿”——一个作业本掉在了初雪桌边。
本子在掉落前撞上了初雪手中的铅笔芯。带有加速度的本子脊毫不费力地将直径为0.5mm的笔芯撞断，导致一段很小很小的碎片蹦进了初雪左眼里。
真疼。
“初雪哭了！”看到一滴泪落在自己的作业本上时，平时很少大声说话的张韬一反常态，嚷嚷道。
乱哄哄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几秒种后，安静不复，大家开始议论纷纷。
白句第一时间从座位上弹起来。他想问初雪怎么了，却问不出口。以前，他很鄙视女生动不动哭鼻子，但现在他只觉得心慌，手足无措的那种。
还好很快有女生凑过来了。
“小雪，怎么了？怎么哭了？”成于然小声询问，右手轻轻摸着初雪的马尾。
“我……”初雪终于抬起头。
她勉强地睁开微红的左眼，成于然和叶蓓蕾看到后都吓了一跳：“你的眼睛……”
“你帮我吹吹，里面有铅笔芯……”初雪的声音有点颤抖，意识却很清醒。以前被沙子迷了眼时，都是妈妈帮她吹好的。
“好！”成于然话音刚落，立马深吸一口气，正对对方的眼睛。
“别！别这样！”在一旁焦急观察的白句突然阻拦。
他记得妈妈说过，眼睛进东西时最好用水冲洗。没条件的话也可以让别人吹，但是不能正对着吹，否则会伤到眼球。
没等其他人问“为什么”，白句已经让成于然站到了一边。他边回忆妈妈的话，边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将初雪的上下眼皮拉开，然后脸庞朝右，对着她的左眼往眼角处用力吹起来。
初雪的眼里有泪水，铅笔芯没沾到眼球上，所以只吹了几下后，铅笔芯就跟着眼泪滑到了她脸上。
幸亏幸亏。
白句松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将挂在初雪脸上的铅笔芯捏在指尖，找来一张废纸包住，紧紧攥着：“初雪，你再去用水冲冲，我妈妈说这样好。”
初雪轻声答应着，刚要起身，人群中有人嘀咕：“都怪吴天卓。”
原来是他？初雪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本子在空中猛地飞来的画面。
然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怪吴天卓，所以齐刷刷向吴天卓的位置看过去。
教室后方过道里，吴天卓正讷讷地站着，目光逗留在初雪这。
向来我行我素，要么一副嬉皮笑脸模样要么一副凶巴巴模样，尽管被老师批评也敢翻白眼的四班小霸王，此时此刻很明显不对劲。
“是他把本子甩出去，然后砸到小雪的铅笔的。”大家终于注意到，说话的人是梅伶俐。
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被各种视线直视的吴天卓有点站不住了，当看见初雪也正有点不满地望着自己时，他突然抡起拳头，转身就朝站在座位上的梅伶俐的背砸过去。伴着尖叫，就近的徐晨立马上前，把吴天卓往后一推，对方毫无防备，重心一倒，一屁股坐在了后墙边的洒扫工具堆里，惹来同学们的哈哈大笑。
吴天卓更加恼火，迅速站起身反推徐晨一把。白句见状，冲过去帮徐晨又推了吴天卓一把。
白句也早就对吴天卓不满了。他是班长，本该阻止同学打架，可谁让吴天卓老是找初雪麻烦，这次还把她弄哭了？
徐晨揍吴天卓是对的，他必须帮徐晨。
初雪很担心。她怕老师会生气，更怕有人会受伤，尤其是白句。她一直觉得白句什么都厉害，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点：白句不会打架，力气也没有吴天卓大。
小孩打架基本靠推搡，严重点会用拳头捣对方的肚子，用指甲抠对方的脸。每当她看见白句被推得撞上身后的课桌时，她的心都揪得紧紧的。
连续喊了十几声“别打了”依然不管用后，初雪着急地抓起成于然的手：“走！跟我去找老师！”
“不用不用了，温明已经去了，老师很快就来了。”成于然安慰她。
在白句气呼呼地朝吴天卓走过去时，温明和成于然匆匆说了句“我去找老师”后便飞奔出了教室。
温明还是头一次见白句这么生气，虽然出教室前他并没有看到白句动手，但他觉得情况会很不好，所以第一反应就是去办公室搬救兵。
“住手！”凌厉的声音压过围观小群众们的唏嘘与尖叫，从门口传递到教室后方，镇住了乱成一团的肇事者们。
救兵终于来了。
白句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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