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十四
【十四】
出来之前，王军再三叮嘱“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停”，所以此时即便这口棺材十分真实的横陈在面前，可我们仍打算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忽然从后面冲出来很多穿着白衣白裤孝服的人，他们手里举着白幡、洒着纸钱，口口声声我们冲撞了发丧，其中一个还要冲过来拽我，让我们赔钱。
我想闪躲，可那一瞬间对方身上涌来的鬼气却令我身体僵硬、竟是半分都移动不得。
“它们不是人！”
我用尽所有力气、嘶哑着说出这句话。
斌子手疾眼快，一脚踢飞了那个“人”，之后又撂倒了几个，正想拉着我往前跑，却被更多穿孝服的“人”围拢住。
他拔出那把匕首，冲前面那人心口扎去。
一团乌黑烟雾从对方身体中散开，“人”也消失不见了。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被斌子的匕首刺中，纷纷化成黑雾消散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腐臭味道，我差点因此而吐出来。
“快走！”他返身拉住我就跑，边跑边躲闪那些接二连三冒出来的人形鬼祟。
“不行......”我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手，“这么下去......会拖累你......放手！”
“少废话！”他吼道，“跟紧我！”
眼前的笔直公路忽然变幻成无数分岔土路，无穷无尽的坟头高低错落在山丘上下。沙尘遮挡了视线，使这些坟堆好像连接天地一样广袤无边，无论我们怎么跑，都跑不出这里。
身后那些人形鬼祟渐渐没了踪影，然而土路前方却出现另一个“人”，那是个男人，二十来岁的样子，其貌不扬，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衣服，正拿着手机吱吱哇哇说着什么。
随后不远处走过来几个男人，为首的男人三十来岁，两鬓隐隐有青灰色络腮胡茬，身后几人也都是二三十岁的样子。
藏蓝色衣服回头看见他们，点头哈腰的笑了笑。
“大哥。”
他说。
我拽了拽斌子：“走吧。”
斌子点点头，正要继续走，却被那个络腮胡茬男人拦住。
“哪里来的？”
斌子不理他，那人便冲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其他人纷纷将我们围拢起来。
“这地界是我大哥的，”藏蓝色衣服男人蛮横说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我感到一阵奇怪的气息围拢在这片区域内，说是鬼气，却又不像。斌子正要动手，被我拦住了。
“我们遇见鬼打墙了。”
我故意将“鬼”字说得很重。
如果他们是鬼，听到这个字一定会有反应。
然而无论是络腮胡茬，还是藏蓝色衣服，都纷纷面无表情。
“什么鬼打墙？你们分明是那边派来的探子。”
说着，其中一人摸出把匕首：
“废什么话？杀了他们。”
斌子也立刻抽出匕首、打了个花，同时将我拽到身后。
“斌子......等等，好像不太对劲。”
这话说出去时已经晚了，他已经跟对方几人打成了一片。
这几人身手皆十分不错，完全不同于之前那些鬼祟。斌子的匕首划在他们身上，居然没有变成黑雾消失，而是流出了鲜红的血液。
“他们是人！”我大喊道，“斌子，住手，他们是人！”
斌子这才停下，用匕首护在我们身前。
络腮胡茬也让他的人停了下来。
“既然是误闯，那就立刻离开。”
他冷声说道。
藏蓝色衣服似乎颇有微词：“大哥，不能就这么......”
络腮胡茬瞪了他一眼：“你拜我做大哥、跟了我这么多年，暴戾性子却一点没改。我总跟你说，不要动不动就杀人，你就是不听！前前后后杀了这么多人，每次都是我帮你善后。现在连无意闯进来的人都要杀？可真正该杀的，你又杀了几个？我教给你的那些，兄弟仁义、江湖道义，就被你这么糟蹋？”
藏蓝色衣服很是不忿，却勉强笑着，继续点头哈腰：
“大哥说的是。”
络腮胡茬转身，正要吩咐其他人，忽然见藏蓝色衣服抬手、快速将一根细长尖锐的铁签□□对方胸口！
我和斌子同时一怔！
他这是在做什么？！
然而不等我们反应，藏蓝色衣服反手又抽出更多铁签，闪电般将其一一钉入络腮胡男人身体内！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
我好惨啊！
一个声音瞬间在我脑海中响起。
我一怔——是络腮胡的声音？！
可他此刻分明已经倒在地上、满脸痛苦的抽搐着，根本不可能发出半点声音。
藏蓝色衣服狠狠将他踹倒，吐了口黏痰大骂道：“艹！大哥？艹..N..玛....的大哥！老子这么多年忍着你，早就忍够了！江湖道义？兄弟仁义？艹..N....玛个....B！死去吧！”
骂够了，抬腿再次狠狠踢向络腮胡腹部。
络腮胡满脸惊讶的瞪着他，双眸外凸、充满血泪，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想要抬起，最终却无力的垂了下去。
他咽了气，死时还紧紧盯着那个被他看作是兄弟的、似乎对他忠诚无二的男人，死不瞑目。
斌子胸口剧烈起伏着，再不顾我的阻拦，冲上去跟藏青色衣服男子打成一片。
藏青色衣服不仅身手奇好，更是下手狠辣，竟招招都是奔着斌子要害去的。
而同时，其他那几名男子却都仿佛僵在原地，既不上前帮忙，也不做任何其他反应。
不对！这简直太不对劲了！
我忽然想到什么，跑到络腮胡男人面前，避开他怒目圆瞪的死人眼，抬手去摸他的脸颊。
刚死之人，身体应该还是绵软的，体温也应该还有一丝温热。
然而我摸到的，却是僵硬冰冷的一具尸体。
不仅如此，很快他的脸上身上就出现了大片尸斑，紧接着，这具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烂开来。
而原本站在他周围的那几个男人，也都纷纷腐化成了森森白骨。
他们，居然是......
我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恐怖蔓延全身。
他们的确不是鬼。
可是，我怎么就忽略了另一件事？！
这世间有一种东西，是比鬼更加可怖的！
曾经，和程怡还联络时，有次聚会聊天，聊到缚地灵，她给讲了这么个故事。
有个人，姑且称他为小李吧，刚来帝都，人生地不熟，也没什么关系背景，只能靠四处海投简历找工作。
他投了很多简历，都石沉大海，正在沮丧时，忽然收到一份面试通知，是在远郊的某个游乐场。虽然距离有些远，但看着待遇还不错，于是小李就去面了个试。面试过程中也没聊什么，居然就通过了，但常年夜班，具体工作内容就是在游乐场里按时巡逻及记录设施保养情况。虽然是晚班，但胜在清闲且钱多，于是他就去了。
没过多久，他发觉有些不太对劲，有一个负责晚班食堂的大叔总是忽然间找不到人，又忽然间在很远的地方莫名出现。不仅如此，大叔还脾气特别暴戾，动不动就发火骂人。其他同事都不爱搭理他，于是大叔就经常一个人喝酒生闷气，有时喝多了就不分场合的摔酒瓶子撒酒疯。
小李见他工作时间这么乱来，很不爽，于是某天下了夜班故意没走，等到白班领导来了以后，将情况反映给了领导。
领导一听完，吓得脸都白了，颤颤巍巍的问他：“那个大叔是不是长这样这样，穿成那样那样，走路时如此如此，说话时这般这般？”
小李点点头，莫名其妙：“对啊，就是这样！”
领导直接瘫了，说：“兄逮，从前游乐场的确是有这么个人，但某次上班时他喝醉酒，从高处跌下来，摔死了。”
“摔死......死了？！”
小李不相信：
“您诚心吓唬我吧？”
“没有没有，”领导直摆手，“真没有！不信我叫来一人，让她跟你说，你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不会儿，一个女人推门走了进来，她看上去大概三十来岁，穿着一条素雅的长裙，手上戴了好几个手串，身上一股檀香的味道。
她进来以后直接问小李：“他又回来了？”
“又”回来？
小李听完更加奇怪：这都什么情况？
那女人于是简单跟他解释道：
“老梁嘛，死了两年多了，但就是不承认自己已经死了，总是回来上班。第一次回来时，把园子里上上下下吓了半死，又找道士做法又找和尚念经的。消停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又回来了。这次大家集资做了场大的法式，本以为总算能超度走了，结果没多久他又回来了......最后领导没办法，通过关系找到我，把我请过来，让我想想办法。那些和尚道士都没辙的事儿，我哪有更好办法？于是只能先把他给封印了。——但是呢，这东西怨气太大，力量太强，就算是封印，也管不了太长时间。”
“所以它总是三番两次冲破封印继续回来，没办法，领导就把我长期留在这儿盯着，一旦发现他回来，就继续把它封印掉。”
小李听完后这才彻底相信，老梁真的是已经死了。
但这也太玄乎了，以往只有电视小说里才会出现这种情节，怎么可能发生在现实世界？为了验证自己无神论的信仰正确，他决定当晚跟这女人一起去看看。
讲到这儿，程怡就不再继续讲了。
我特别特别的好奇，一连问了好几遍“然后呢”？她喝了半杯咖啡，才慢慢悠悠继续道：
“什么然后啊？哪有什么然后？那女人本身都已经变成鬼了，她拿什么封印另一只鬼？”
“啊？！”
听完以后，我整个人都惊悚了。
原来，当年那女人被园长领导找来，举行封印法式的时候就已经被老梁鬼魂给凶死了——作法当晚，整个游乐园所有在场的，上上下下无一例外，全都被那只鬼杀了。死于非命的鬼怨念特别大，于是它们全都不知道、或者说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纷纷化成了缚地灵，被执念困在原地，一遍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做着生前的事情。
于是，已经死了的园长继续“上班”，已经死了的女神婆也继续做着生前没能做完的事情——每个人都认为是老梁的鬼魂在作祟，殊不知他们自己也早就变成厉鬼了。
小李知道真相后大病一场，差点死了，被家人接回老家休养了两年才有所好转。后来他查了那个游乐场，才知道当地政府早就在多年前就将其封闭并废弃了，原来之前，他居然是一直跟一群厉鬼在一起“上班”。
“普通厉鬼无形无相，无血无肉，只是一团能量体，也没有思维能力和智商，说白了就是一根筋缺心眼。所以它们虽然怨念大，但很容易被人感知到，并采取相对措施。而缚地灵，它们的能量不仅跟怨念大小有关，更跟当时地理环境、也就是周围风水有关。风水一般的的地方，缚地灵最多就是找替身。而风水养阴的地方出来的缚地灵，却可以修到有形有相、有血有肉，有自己的逻辑思维能力和意识。一旦化成实相，阴煞鬼气得到隐藏，就能以人的形态出现，并用它们的‘智慧’去迷惑人、害人。这时谁闯进了它们的地方，必死无疑。”
“那么，小李当时为什么没死呢？”
程怡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解释道：“命大呗，还能为什么？”
这个故事在之后很久很久都给我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在任何空旷地方看到“人”都会让我本能且恐惧的怀疑对方到底真的是人、还仅仅是因怨念深重而化成实相的“缚地灵”？
后来，时间总算淡化了那种恐惧，让我渐渐忘记这个故事。想不到今天，在这里，我居然遇见这些东西了！
可是，怎么破解？！
普通法器可以将无形无相的厉鬼打得灰飞烟灭，可一旦化成实相，法器就不会再起作用了，因为它们已经将自己的鬼气炼化得如火纯青，甚至炼化成了可以杀人于无形的武器，这种时候，除非对方有意暴露，否则就连修为高深的法师也未必能立刻分辨出对方其实不是人、而是鬼。
思及此，我立刻看向仍在与藏青色衣服打成一片的斌子。
只见他身上已经挂了彩，左手臂上甚至还被插了一支尖锐铁签！
“斌子，快跑！”
我大声喊道。
与此同时，身后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缓慢地回转过头，只见刚刚已经腐化成血肉骷髅的络腮胡，此时却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他面色冷酷的看着我，又看向不远处打成一片的斌子和他的“兄弟”，面色一片阴厉。
“杀了他们。”他简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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