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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二


  【二】

  这时临近黄昏,不过光线还不算太暗,四周并没有出现刚才被压期间梦见的大雾景象。以轩揉了揉被撞痛的额头,皱着眉往后看,一边看一边就要下车。我立刻拦住她,自己抢先走了下去。

  后面是一辆特别普通的面包车,并不像梦境中那般通体漆黑且庞大。不知怎的,即便如此,我仍充满紧张。

  车里面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正疑惑时,副驾的门忽然打开,从里面下来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瘦瘦的,身材有些矮小。他冲我摆摆手,摸了摸鼻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司机太累了,实在是太累了......”

  说着,手往裤兜里掏,拿出一个用得特别狼狈的钱夹,从里面抽出厚厚一沓毛爷爷递给我。

  “就别报警了吧......着急,着急赶路......”

  我正想说什么,忽然听见以轩从后面嚷嚷道:“哎,怎么回事儿啊?有你们这么开车的吗?我都停这么靠边儿了,都能追尾?手潮回炉,上路瞎添什么乱啊?”

  原本被压之后我就有点儿头疼,被她这么一嚷嚷,我头更疼了,揉揉太阳穴,拦住她:“算了,马上就天黑了......”

  不知为何,一想到刚才那个无比清晰真实的梦境,一想到梦里那个坐在后座的黑影以及架着血棺冲我开来的车,内心就一阵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以轩直接无视我的眼色,冲那个要给钱私了的小个子男人说:“你这点儿钱还好意思拿出来赔?你知道我这车多贵吗?还是新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开,才上路没几次,嘿,就让您给追尾了!”

  说完,一脸心疼的看向她的车,虽然后杠那里并没什么事儿,反而是后面这辆小破面包车被撞得惨了些,然而她还是连连皱眉,显然不想轻易就这么算了。

  小个子转头冲车里看了看,似乎收到某种指示,于是走回去,拉开后车门。

  一截手臂从那里面伸出来,分外苍白,在车内一片漆黑中更映衬得雪一样,极美,甚至恍惚间还发出微微光芒。我揉揉眼睛,不清楚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你很难想象世间竟然会有这么美的手臂,连带那只手,那根根修长的手指,全都宛如玉雕般,完美得没有半分瑕疵。

  然而,这却是一截男人的手臂。

  一截极美的、葱玉般的、来自男人的手臂。

  我忽然就开始好奇,难以想象这么美的一截手臂,它的主人会有着怎样的一张脸?

  然而我的好奇显然不能得到满足,事实上这截手臂只出现了短短几秒钟,而后便又回到了车内那一片黑暗空间里,以至于我差点以为这是一场幻觉。还好小个子手里拿着更厚的一沓毛爷爷——让我明白刚刚那截手臂,那修长优美的一只手,是真实存在的。

  小个子把两沓钱合在一起,迅速塞进以轩怀里,不等她说话,便一溜小跑回去,临关上车门的时候又说:“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以轩捧着那一厚沓人民币发呆,半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拉拉她衣角,说:“行了吧,人家赔了这么多,补你那点儿漆皮足够了。”

  说话间,那辆面包车已经向后缓缓退去,以轩看看我,又看看那辆面包车,十分无奈。之后我们没有多话,各自上车,正想开动车子,忽然副驾的窗子被人拍响。

  是刚才那个小个子。

  他手里不知何时又多出一沓人民币,冲我们晃了晃。

  以轩看到后“扑哧”笑了,摇下车窗问:“怎么着,还嫌自己给少了啊?”

  小个子讪笑:“车坏了......熄火,发动不了.......您看看,这个......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的,能不能......帮忙拖一段?”

  说完怕以轩拒绝,又紧接着说:“钱不是问题,不够再给。也不给您添麻烦,......只要把我们拖到涿州,下了高速走两条公路,拐两个弯儿就行!”

  “嘿,真挺有缘哈!不仅追尾,敢情还顺路?”

  说完,她看向我。

  的确,这实在是太巧了。高速上不止通往涿州这一个出口,可他们的目的地却居然跟我们一样,甚至连抵达地点也距离我家不过几条马路而已。

  我很是不想跟这辆车再有任何联系,毕竟刚才的梦境让我心有余悸,总觉得发生的一切跟梦境所见有种冥冥之中的相似。但我又想到车里伸出的那一截手臂,那修长如玉的手指,居然再次好奇起来。

  “那截手臂......”

  以轩满脸奇怪的看着我,问:“什么手臂?”

  “刚才从面包车里伸出来一截手臂,特别美......你想不想看看手臂主人长什么样儿?”

  以轩撇撇嘴,摇摇头:“不想,没兴趣,而且我根本也没看见什么手臂。”

  我想可能是她当时站着的角度问题,于是没再多说,擅自做主从小个子手里接过人民币:“你们自己捣鼓吧,弄好了滴一声,要快点儿,天快黑了。”

  小个子松了口气,颠颠跑回去了。

  我从后视镜看他上车又下车,拿出绳子什么的,在车后一通忙道。一边看着,一边冲以轩说:“刚才我被压了。”

  以轩耸耸肩,见怪不怪的样子:“我猜到了,只不过这次你的情况有点儿吓人......不对,是太吓人了,怎么叫都不理我.......我只好把车停路边,没想到就......”

  后面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不用她多说,但那个梦她却不知道,我也不想跟她说什么——虽然这货大大咧咧不信鬼神,但我实在不想再“重温”刚才梦中梦的那一切。

  我希望那就只是一个梦而已,毕竟,她的车是崭新的,里面不太可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们俩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后面传来“滴”的一声,我再次向后视镜里望去,面包车里面依然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开拔喽!”她说着,缓缓发动车子,“你可别再睡了,否则这一路上保不准再出点儿什么幺蛾子。”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

  实际上我也的确不可能继续睡了。

  一则是真的被吓着了,二则,不知怎的,脑海里始终不停地、反反复复的,连续剧重播一样浮现出那截苍白的手臂。

  它的指尖夹着一沓厚厚的人民币,每一根骨节都像最完美的雕塑一样,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可我居然能够奇迹般回想起关于那截手臂以及那只手的所有细节。

  “太奇怪了......”我喃喃自语。

  的确是太奇怪了。

  而后我再次看向后视镜。

  这次却僵住了。

  因为,这次,在并没有睡着的情况下,在现实之中,我清清楚楚看见后视镜后面那辆面包车的车顶上,顶着一口棺材。

  并不像梦里那么大,确切的说甚至有些小。然而它的确是通体血红色的,不知是被血染红的,还是原本就是那个颜色。

  然而这画面只一闪就不见了,等我被吓得寒毛倒竖、定睛再去看时,那棺材已经彻底消失。在后面被拖着、打着双闪的,仍旧只是一辆普普通通的小破面包车而已。

  我揉揉眼睛,觉得十分疲惫,于是索性不再去看,也不再去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之后的路途比较顺利,天黑透不久我们便抵达涿州,将面包车拖到目的地后,折返直奔我家而去。

  我家在一片高楼后面的小胡同儿里,车子太大了,开不进去,我俩只好把车停好,摸着黑一路步行进去。

  然而刚一进胡同儿,我就乍毛了,是那种因为周围温度急速降低而导致的乍毛,同时,总觉得黑暗里有无数眼睛阴森森盯着我俩,甚至身后跟了许多“人”,它们满满当当挤在这里,一直盯着我们看。

  这种感觉让我通体生寒,不禁抓紧了以轩的手,快走了几步。

  就在这时,胡同儿一侧的一扇木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一串鞭炮被扔出来,“砰!”的一声在死寂胡同儿里炸响开来。

  我俩被吓得不约而同一阵大叫,连连后退,等到鞭炮放完了,木门彻底打开,才看到几个身穿白色孝衣的壮汉走出来,手里拎着白色灯笼,挂在院子上方。看到我俩的时候,他们忽然恶狠狠冲我俩“呸”了一声。

  之后这些人像看见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快速退回院子里,“砰!”一声重重关上了院门。

  以轩莫名其妙看着我,问:“这怎么回事儿啊?大半夜放什么鞭炮?还用那种眼神看着咱?咱招他惹他了?!”

  我赶紧拽了拽她:“算了,快点儿走吧,这儿让我害怕!”

  很显然,这家里是有人过世了,正准备晚上出丧呢!但不知为何,这丧事出得安安静静,半点儿动静都没有,完全不像其他人家办丧事那么热闹。不仅如此,看到我俩之后居然还退回去了。我百思不得其解,但很显然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拉着以轩一路几近小跑着回了家,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坐在院子里。

  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模糊不清,但当他抬头瞥向我的时候,毫无缘由的,我全身的寒毛再次倒竖了起来。

  以轩心大的还想跟他打招呼,被我拦住了。我整个后背绷紧、弓起,如临大敌一般,紧紧抓着自己的行李箱,另一手在身后用力攥成了拳。

  正在这时,我妈打开门出来,看到我之后愣了一下,淡淡点头:“回来了?这么晚......”

  那个男人转头看我妈,问:“她就是瑶瑶?”

  “嗯,你们好多年没见过了吧?”

  他并不回答,反而指着我身旁的以轩,问:“她是谁?”

  以轩不顾我的阻拦,大刺刺往正房里进去,头也不回说:“我是她姐们儿!”

  这时我爸也出来了,看看我,看看那男人,说:“你表哥,念唐。”

  我仍然全身紧绷,看了他一眼,转身快步走进正房。

  正房里面亮着灯,弟弟张翰正在电视旁拿着手机玩儿游戏,看见我进屋,也不抬头,只淡淡喊了一声:“姐。”

  我没理他,拉起以轩的手:“走错了,我房间在那边。”

  以轩“哦”了一声,悄声问:“刚跟你爸妈打招呼,他们好像不太爱理我?是不是因为我没买东西?”

  我摇摇头:“别理他们,他们就那样。”

  从院子里经过的时候,念唐已经不在那边了,但我还是紧张的四下张望着,逃似的拉着以轩进了西房。

  西边的房子很小,我离家以后这些年就没再住过人,于是渐渐成了半个杂物房。此时推门而入,一股子霉味扑鼻而来,床上、地上、书桌上,堆满了各种破烂儿,简直没有下脚的地方。

  以轩一边摸索着开关、打开了灯,一边扇了扇面前的空气,说:“哎呀,总算是到家了!”

  而后径自走到床前,很舒服的坐下去,伸了个懒腰。

  不知怎的,那一瞬间我鼻子发酸,很想哭。

  她是故意装作很舒服很随意的样子,我知道。

  像我这样的人,从来没得到过家人什么好脸色,以至于小小年纪已经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谁什么意图、是喜欢还是厌恶、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我就能知道。

  以轩是不满意这里的,主要是不满意我爸妈的态度,但为了不让我难受,一向直来直去的她居然只字不提、反而刻意做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

  这举动很微小,却让我觉得特别温暖。

  我帮她把行李箱放好,四处找了找,没找到水壶一类的东西,只好把自己的半瓶饮料递给她:“条件艰苦了点儿,凑合两宿吧,办完事儿咱们就回去。”

  她接过饮料喝了好大一口,然后抹抹嘴:“没事儿,咱不讲究,正好玩儿几天呢!”

  说着话,我俩就开始把屋子里的杂物简单收整了一番,这期间我妈进来送了壶温水,还埋怨我到家太晚了、影响弟弟休息。正说着话,忽然听外面不远处传来一阵鞭炮响,紧接着,哭嚎声铺天盖地传了过来。

  以轩好奇的扒着窗户往外看,其实外面是院子,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还是看得津津有味,问:“什么情况?出丧了?”

  我扭头问我妈:“谁家办丧事?”

  我妈含糊道:“不清楚。”

  刚说完,院子门忽然被人拍得“砰砰”作响,我妈连忙去开门,门刚半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儿大跨步挤了进来,进了院子便很大声喊道:“张翰!张翰!”

  我妈回头指了指正房:“屋里呢!”

  说完回身来到西房我这里,说:“不行你们就出去住,宾馆现在也不贵。家里太小,你表哥又来了,住着不太方便。”

  以轩正要说话,被我拦住了,问我妈:“有什么不方便?我觉着挺方便的。这是我自己家,谁嫌不方便谁滚蛋!”

  最后那句,我是刻意抬高声调、冲着东边房间喊着说出来的。

  我知道念唐住那间房里。

  说不定这会儿正在悄悄听着我们说话。

  虽然他房间的窗帘全都厚厚拉上、一片漆黑,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不知为什么,自打进院子看见念唐那一瞬间开始,我就全身不舒服,此时我妈一提他,我忽然就火往上冒,无法自控的爆发出来。

  正房传来摔东西的声音,紧接着,我爸骂骂咧咧说了几句什么。

  我知道他是在对我不满,每次他看我不顺眼,就会各种摔东西。

  我妈叹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我重重把门摔上。

  以轩在我身后,很是有些尴尬。

  我冲她笑笑:“没事儿,我家的日常,住几天你就习惯了。......算了还是别住了,免得受刺激,先凑合一宿,明儿咱就住宾馆去。”

  她没应声,但显然也是不想再在这儿多呆的。

  我俩又规整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正房那里,我爸的喊声再次响起:

  “......她是要作疯!当初就不该让她出去!打折腿也得老老实实!......邻里亲戚们闺女都嫁人了,咋个就她不结婚?放出去几年,野成什么样了?!......”

  之后我妈的声音隐约传来:“囡啊,回家跟你妈说,彩礼的事儿咱们再想办法......”

  “阿姨,您这说的就不对了,我都怀孕了,我妈跟我等得了,我家宝宝等不了,总不能让我大着肚子办事儿吧?十万,一分钱都不兴少的。”

  之后传来往外走的脚步声,院子门被打开又关上,正房传来一阵低语,最终一切归于静寂。

  以轩靠着墙壁,半只耳朵贴着墙,听了半晌,再也听不到什么了,才冲我眨眨眼:

  “结婚彩礼要十万?这是卖闺女呢?但她要彩礼跟你结不结婚有什么关系?”

  “去去,”我轰她,“边儿去,有你什么事儿啊?赶紧滚去睡觉!”

  她“嘿嘿”了两声,忽然沉默下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她喃喃着,苦笑了一下。

  之后,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这一夜,竟然格外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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