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济月 一
【一】
我回老家是因为奶奶的忌日快到了，并且听说家那边有个神婆看事儿挺灵验的，回去后可以顺便问神婆一些事情。这次以轩非要跟我一起回来，说什么一定要问问姻缘。
说到以轩，她是那种极有存在感的人，长得漂亮，盘靓条顺，身材气质就像杂质里走出来的模特儿一样。她家的家境也好，身上穿的都是名牌，还开着辆吉普牧马人，如果她跟我回老家，一定会被整条街，哦不，整片住宅区的人围观。
这些年我在北京混的不怎么好，回家也不想大张旗鼓，如果让周围邻居看到我是坐着一辆吉普牧马人回家，背后少不了又是一番指指点点，所以最初我是不太希望她跟我一起回去的。
不过后来耐不住她软磨硬泡，还是同意了，倒也因为她开车，免去了路途奔波劳累。
一路上，她一边开车，一边叽叽喳喳的各种话痨，我则始终看着窗外，心不在焉的搭着话。
我没告诉她的是，其实这次回去可能不会太平安。老家那边人杂世道乱，保不齐就会遇见些什么事儿——尤其14岁那年还发生了那件事情......但这些实在一言难尽，完全不知该从何说起，索性就没彻底没提。哪知却因为这样，最后连累的她差点回不了北京。
这倒是后话了，当时我在她车里，听着她各种胡侃，脑子里想的却是“这孩子还真是心大。”
为什么这么说呢？诸位往下看就知道了。
以轩是典型的北京大妞儿，人好，直率，坦白。这性格有优点也有缺点，优点是没什么心机，简单纯粹，跟她交往很轻松，没那么弯弯绕绕；缺点则是说话做事不过脑子，想什么说什么，特别容易得罪人。
她父母都是老干部，要孩子比较晚，她是家里独女。父母现在都已经退休在家，每天遛遛狗养养花郊区玩儿两圈，生活得舒适惬意。当初她家里分了一套房，后来父母手头宽裕就又买了两套，三套都在三环内，算得上是黄金地段。又因为有着一些人脉关系，家里帮以轩找了一份铁饭碗工作，五险一金双休有年假，节假日各种福利奖金发东西，年底还有奖金分红，工作虽然忙碌但没什么太大压力，没几年已经年入二十多万，过的那简直就是让所有人都羡慕到眼红的美好幸福小日子。
然而，人生没有十全十美，纵使是以轩这么看似“幸福”的人，其实依然有外人难以理解的苦恼。
比如说，她交不到靠谱儿的男朋友。
每一任男朋友都是露水情缘烂桃花，关系最久的一个男友，跟她交往的时间只有三个月。这些人渣不仅各种花她的钱、睡她的闺蜜、骗她的感情、打击她的脆弱无辜小心灵，分手后甚至还对她实施骚扰勾搭暧昧若即若离，总想吊着她。
也正因为此，以轩工作两三年了都还没个正经儿对象，家里人眼看周围亲戚朋友邻居家的孩子们都结了婚，有些甚至连娃儿都有了，自家闺女却迟迟不见动静，于是开始着急，各种催逼着让她去相亲、张罗着给她介绍男朋友。
结果介绍的那些男人，简直一波不如一波，没有最奇葩，只有更奇葩。以轩当然看不上他们，她父母却将这一切都归咎在她身上，认为是她不够好，是她有问题，是她性格大条不淑女不贤惠，是她做人失败没有亮点，所以才会没男人要。每天只要她下班回家，父母就开始不停唠叨她，各种唠叨，没完没了前仆后继，当爸的叨叨累了当妈的上，当妈的词穷了当爸的继续替补，两人连番轰炸络绎不绝，甭想耳朵消停了。把以轩给烦的，最后索性打了个包袱搬出来住了。
这就是她的第二个烦恼——虽然家里三套房，但父母都不给她，宁可租给外人（租金自然也没她的份儿），也不让她住。最近她父母又筹划再在顺义买一套带院子的，以后过去养老，同样，这套房子也没她的份儿。
“谁让你不是男孩儿、也没个固定男朋友？你要是个男孩儿，我们就给你买房。你要是有个固定男朋友，我们至少也给你买辆车。”
以轩听完这个气啊，于是在某个天气糟糕、刮着大风下着暴雨的阴霾礼拜六，从出租房里狂奔出来，挥挥手打了一车直奔某4S店，当场订了一辆吉普牧马人。车子是贷款买的，那时还不用摇号，办完各项手续已经是一周后，当她直接把车开回家的时候，她父母就说了一句话：
“买那么好车有什么用啊？不还是没男人要？”
以轩当场摔门而走，从此以后没事儿少回家。
看，人生就是这么滑稽。
你没钱没房没车，工作特别烂，薪水特别少，累成狗活成驴，这还不是最可笑的。
最可笑的是像以轩一样，明明家境特别好，明明守着三四套房，明明工作是铁饭碗，却每天为生存而烦恼，为交房租而节衣缩食，为了面子而贷款买
辆进口车，为了能“有个男人要、尽快嫁出去”而不得不各种忍受跟各种极品奇葩男人相亲。
所谓“捧着纯金饭碗要饭、长得如花似玉单身”，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了。
????????然而这些烦恼并没有打垮她，相反，最近她又开始因为家里压力而重新奋战在“相亲”之路上了。
???????这次是经过朋友介绍认识的一个小老板，有房有车年入百万，就是矮点儿胖点儿。但至少人格还算是正常的，心理还算是健康的，举止多少还算是得体的。
???????套用以轩自己的一句话说，就是：“终于遇见一个吃饭不让我买单的男人了。”
????????于是这次她很想要知道，跟这个小老板到底能不能长久？到底能不能成？这场相遇是否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她“心大”，明明在男人方面屡屡被堵心，屡屡郁闷，却一点儿不为此而沮丧，反还越战越勇、越战越高兴。要搁我，早就弃甲而逃了，人姑娘倒还十分精力旺盛，认为“总有一天我一定能找到个合适的男人把自己风风光光的给嫁出去。”
???????其实，干嘛非得嫁出去呢？她现在这状态多好啊。为什么女人一定要嫁人？这事儿我一直理解不能。既然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各人有各人的追求吧？
?????????正当我在路上胡思乱想兼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见特别沉闷的“砰！”的一声，紧接着一阵急刹车的声音，车身向前猛冲一段后又斜着甩了出去。
伴随着我俩异口同声地大叫，车身擦着高速公路边上的防撞杆一直向前滑行了一两百米，方才缓慢停下。
这时高速上忽然起了大雾，以轩打开双闪，开门就要下车，被我拦住了。
“是爆胎了吗？你别动，我下去看看。”
高速起雾的时候，后车视线变差，驾驶座的人如果贸然下车，很容易发生危险。
我下车以后看到右前侧轮胎已经瘪了，其余轮胎倒没什么事儿。车头整个斜撞进防撞栏里，把栏杆都给撞歪了。得亏这是一辆牧马人，栏杆装成这样，前车杠居然一点儿事儿没有，要换一般二般的车恐怕早就脱了。
我连忙从后面拿出三脚架放在车后一百米左右的地方，还没来得及往回，一辆车已经飞驰着直冲我而来。
虽然它速度极快，且灯光刺眼，但我仍清楚的看见车顶上架了一个什么东西。四周黑乎乎的，看不真切，但我直觉那是一口棺材。
棺材里面，都是血。
血顺着棺材缝隙一直往下流，以至于将整辆车都染成了血红色。
我尖叫着醒来，冷汗淋淋，发现自己还是躺在车里，并没有站在高速路边。然而下一刻我却看到让自己心惊肉跳的一幕——
以轩趴在方向盘上，整个人睡熟了一般，一动不动，然而牧马人却仍然高速飞驰着。
“停车，”我大声喊道，“以轩，停车，快停车啊！”
她纹丝不动，整个人似乎失去所有知觉一样。这时我眼角瞥见后视镜，依稀看到后座上坐着一个“人”。
寒毛乍起，却没时间让我害怕。我抬手想抬起她的一条腿、借着她的腿去踩刹车。
然而那一刻自己却四肢僵硬，动都动不了了。
紧接着，后座的人影贴着以轩的座椅靠背，一点点滑向我们。
我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发誓，以往纵使噩梦连连，然而这么恐怖的场景，却是第一次碰见。
这是一种离死亡及未知咫尺之遥且分外清晰真实的恐惧。
我知道，这不是在梦里，这是真真切切在发生的！
怎么办？
我快速思量着。
该怎么办？！
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东西忽地滑到离我脸只有一寸的地方，抬起头看着我。我看不清它的五官轮廓，可我能感觉出，它在冲我笑。
我头皮炸了起来，忽然心里出现另一个声音，一个同样属于我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你真的醒了吗？”
“她”问。
“如果你醒了，为什么回想不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我怔住了。
小时候的事情......
我小的时候，住在哪儿？
学校叫什么名字？
我有过哪些朋友？
他们都叫什么？
.......统统想不起来。
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忽然，一股大力将我向后拽去。
我猛地睁开眼，看到以轩近在咫尺的脸。她头上冒着汗珠，正在一遍又一遍大声喊我的名字。
我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忽然整辆车“砰！”的一声闷响。
我俩被这力道撞得一起向前冲去，饶是有安全带，仍然重重磕在仪表盘上。
一阵汽车长长的鸣笛声响起。
我们被追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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