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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三


  【三】

  整宿我都在不停地做梦。

  起先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高速路上,以轩和她的车都不见了,四周雾蒙蒙一片,那辆通体漆黑的车孤零零停在前面,面冲着我,打着双闪,车顶上是一架硕大的血红色棺材。

  棺材盖子一直在动,从里面伸出无数苍白的、雪玉一般的手臂,它们一起伸向我,似乎要把我拖进棺材深处。

  我尖叫着向后跑去,跑着跑着,发现自己跑到一个院子里,一个老婆婆坐在屋檐下面,煮着茶,茶却是冰的,甚至能感觉到壶里不断冒出来的寒气。

  她的双眼没有瞳孔,冷森森盯着我,然后把那壶茶从炉子上拿下来,看了看壶嘴里冒出的寒烟。

  半晌,冲我说了一个字:

  “死!”

  之后的场景变成了学校,同学们都在上自习。忽然有什么东西要进到教室里,大家拼命地关门,却怎么都关不上。眼看那个东西就要进来了,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叫我的名字:

  “张瑶,开门啊!开门,张瑶,是我,是我啊!”

  那声音不停回荡在我耳畔,以至于生生将我吵醒了。

  我揉揉眼睛,拿起手机看了看,果然又是2:44——几乎每次噩梦醒来,都是类似的的时间段,其他的还有诸如1:44,3:44,4:44......我翻了个身,总觉得床前好像站了个人,于是又翻过来,面冲着房门的方向,小心翼翼听着周遭的动静,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就这么熬到了五点多,终于迷迷糊糊睡着,却又被鬼压床了。

  这次被压时,感觉屋里亮着惨白日光灯,我妈从正房走出来,进到我屋里,在屋里走来走去,不停地来回拉窗帘,倒水以及说话。四周一片喧闹,可是她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也根本看不清她的脸。

  我知道这是又看到那些东西了,它们善于幻化成你最亲近熟悉的人的样子,以他们的形态在你面前出现。

  至于这些东西为什么要这么做,至今我也没弄明白,总之它们并不是你真正的亲人或朋友,它们所说的也根本不是人话,而是鬼语。

  一个活人是不可能听得懂鬼话的,所以每次我被压的时候,它们也有想跟我沟通交流的,可惜无论它们说什么,我统统听不懂。

  不久,身体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似乎一直在向床深处陷下去、无论怎么挣扎都没办法逃脱。以轩就睡在我身旁,我很希望她能忽然转身碰我一下,可惜她却一直睡得特别沉,连半点翻身的迹象也没有。

  后来数次挣扎无效,我索性放弃,再次进入混沌的睡梦之中。

  这一次,之前教室里一直进不来的那个东西进来了。

  教室里只剩我自己,其他同学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它站在教室讲台上,阴恻恻盯着我。

  我似乎知道它是谁,可是这段很重要的记忆却好似被自己封印了般,怎么都想不起来。

  它盯着我看了好久,忽然“咯咯咯”笑起来。

  我想跑,可怎么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它贴过来,双手掐住我的脖子。

  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忽然醒了过来。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这时再看手机居然已经七点多了。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一片灰蒙蒙,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起床后,洗完脸照镜子的时候,我清楚的看到自己脖子上一道道乌青色的印痕,稍微碰触就一阵酸疼,显然是之前梦境里那个东西留下的。

  对别人而言可能算得上是灵异事件了,然而我却早已见怪不怪。我身上经常出现各种各样乌青色甚至灰黑色的伤痕,绝大部分都是梦里那些东西所赐,还有少部分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当然,每次伤痕出现以后,那个地方必然会酸疼好几个星期,有时甚至会因此而发高烧。

  好在这次并没有发烧,只是后颈那里像要断掉一样疼得发麻,两个肩膀也是又酸又僵硬。我揉了揉,左右找不出一件高领的衣服,索性也就这样了。

  期间以轩跟我闲聊,大抵是说觉得我这房间出奇的冷,都五月底了居然半夜被冻醒,诸如此类。我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但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所以选择了沉默,同时脑海里一直寻思着一件事儿:

  梦里掐着我脖子的那个东西,它到底是谁?[伏笔:梦里那个东西是上学时一直骚扰我的男孩儿,他不断威胁我,说如果我不跟他在一起,他就自杀,我说“那你去死吧”。之后他从楼顶跳了下来,摔死了。

  那件事以后我一直发烧,烧的迷迷糊糊,高烧一个多星期以后,将这件事彻底封印(遗忘)了。]为什么我觉得我知道它,然而却又给忘了?

  吃早餐时,我妈忽然进屋跟我说:“晚上家里人一起吃饭,你也回来吃吧。”

  以轩一边鼓着腮帮子吃着饼干,一边满脸茫然的看着我看看。

  ——你家要一起吃晚饭?

  ——我哪儿知道?这事儿我也是才听说好吗?

  ——有我什么事儿么?我是不是得外面呆着去?

  ——我根本没打算来。

  ——这......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

  “哦,”她点点头,我俩就在这通挤眉弄眼之间迅速完成了心灵沟通工作。

  我妈没注意这些,话说完了正要扭头出去,被我喊住了:

  “我不回来吃晚饭。”

  她立刻蹙眉,问:“你想把你爸气死咋的?”

  以轩抓起剩下的半包饼干,轻声说:“院子里凉快,我出去吃。”

  临出门前,还特意将门轻轻带上了。

  我挺感激她的善解人意,但却对接下来房间里气压骤降感到十分难受。

  我妈和我之间的气氛变得紧张,她紧绷着脸,一眨不眨瞪着我。

  “你外头疯了那么多年,心野了是不?非要等哪天你爸打折你一条腿,你才老实?你别以为他不敢,大不了打折腿养着你,也不能让你在外面野着疯着、丢人现眼!”

  我忽然冷笑起来:“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咋了?不行?俺们生你养你,不能打你?!”

  我再次冷笑,别过头去,根本不想再跟她说任何话。

  可她却不想放过我,甚至拉把椅子往门前一坐。

  “别出门了,晚上家里吃饭,你也得帮忙张罗。老大不小,谁家闺女跟你似的?”

  “我朋友还等着我呢。”

  “让她自己去!”

  她忽然暴怒起来,大声冲我喊道。

  我感觉院子里,以轩的身影僵了一下。

  收回视线,我看着面前这个人——她的五官因气愤而显得有些狰狞扭曲,眼神恶狠狠瞪着我,好像坐在面前的不是自己女儿,而是一个杀父仇人。

  “我跟她已经约好了,要去办点事儿......晚上完事儿早就回来吃饭,你可以出去了。”

  这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大妥协和让步。

  她却仍旧一动不动,像是要看透我一样,一眨不眨注视着我。

  门被推开,以轩探进来半个脑袋:

  “咱们走吗?我朋友不能等太久。”

  一边说,一边冲我挤挤眼——谁都知道这是她临时编出来的瞎话,根本没朋友等,她只是来救场而已。

  “走。”

  我拿起两个包,用力推开仍然杵在那里的我妈——她极其不情愿,却最终碍于以轩的面子,没再发作。我几乎逃也似的从家里出来,走出好远才松了口气。

  “怎么了啊?”

  以轩莫名其妙的问我。

  “没事儿......他俩不知发什么神经,非得让我晚上回家吃饭。”

  “之前没告诉你?”

  “要是提前告诉我,我根本不回来。”

  “哎......你也甭跟他们拧着走,毕竟是你爸妈,吃饭就吃饭呗,大不了咱靠边儿坐,少出声......不用担心我,大不了我自己随便找一地儿凑合吃点儿也行。”

  我看了看她,正要说什么,却忽然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院子面前。胡同儿里的水泥路面坑坑洼洼,积了很多水。水坑的倒影中映着院门上挂着的、硕大的白色纸灯笼。

  居然是昨夜发丧的那家。

  为什么此时白天再来看,这院子却怎么看怎么眼熟?我很莫名,好奇之下向里面看了一眼。

  谁知道就这一眼,居然让我遍体生寒!

  院子里挂者白色幔布,摆着黑色花圈,一个人都没有。东边摆着一架废弃的炉子,炉子旁有个小马扎,马扎边儿上是一盆半死不活的月季。

  一切都看似简单普通,却让我立刻毛骨悚然——

  这一切,和昨夜那个梦境中所见如出一辙!

  是的,就在昨夜那个梦里,院中坐着一个老婆婆,她的双眼没有瞳孔,面色一团死气。她用一柄铜壶和里面烧着的、冒着寒气的冰茶帮我占卜,卜出的卦象只有一个字——

  死。

  梦里,她只说了一个字,然而这一个字包含的含义却是:

  张瑶,你,必死无疑。

  我只觉得头皮发乍,连忙别过脸快步走开。以轩跟在后面莫名其妙,但看我神色凝重,也就没好意思开口问我。

  此时我已经顾不得到底要不要回家吃饭的事儿了,三两步快速走出了胡同儿。

  刚出胡同儿口,迎面忽然走来几个人。

  为首那人个子小小的,身材瘦弱,走近我们的时候忽然停下,向这边看过来。

  以轩和我立刻认出,这正是昨天高速上追尾那辆车里的小个子。

  我不知他们是做什么的,不过看对方三五成群的架势,显然并非善类。于是也没跟他打招呼,刻意避到一旁,冷着脸错开了他的视线。

  他原地站了几秒钟,见我们不理他,有些尴尬,讪讪走开了。

  我们也没再管他们,开着车在附近很快找到了一个看上去条件还算不错的宾馆。开了房以后以轩去冲澡,我则坐在房间里闷闷的抽烟。

  这期间我接了两个电话,都是我妈打给我的。

  她仍旧执着的询问着我晚上回家吃饭的事儿,并一再强调说是家里亲戚都会来,甚至提到了奶奶的忌日,以及强调小时候奶奶是如何“疼爱”我。我很久没回家,这次回来理应露个面、并为祭拜帮忙出力,省得让别人挑理儿。

  听完这些话,我只想冷笑。奶奶小时候对我所谓的疼爱,就是高兴的时候扇我两巴掌,不高兴的时候又扇巴掌又上脚踹。她一直嫌弃我是个女孩儿,根本没给过我好脸色。而我家的那些亲戚,里里外外都算上,也没一个待见我的——当然,我也不待见他们。我们只要见面、永远有且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形如仇家。坦白说,我在北京这么多年,和任何人的关系都没有像跟他们这般恶劣过。

  总之不管怎样,我完全不想看见他们,于是敷衍了几句挂了电话。

  不久她又打来再次打来,坚持让我回家吃饭的同时,忽然主动跟我提起了神婆的事儿。

  回来之前,我跟她说过自己要找这儿的一个神婆,被她冷嘲热讽一番,我也就断了指望她的念头,打算跟一个很久未见过的朋友联系试试。然而现在,她却忽然告诉我说,她知道一些神婆的事情,但一两句说不清,如果我能晚上回家吃饭,她当面给我说。

  这是明显一再威逼、拿着回家吃饭做要挟呢,言下之意,如果我不回家吃饭,那就半点儿神婆的消息也别想得到。

  结束通话之后,我有些怔忪。想到之前在房间里她那愤怒且扭曲的面孔,想起后来电话里那不停算计的小心思......不知怎么的,一阵作呕。

  抓着手机的手冰冷且微微颤抖着,许久,我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佯装无事的去收整东西。

  这就是我的亲妈,如果她酝酿了什么事情,那么就一定能很准的捏到我的软肋,并以此要挟、让我完全按照她的意图行事。每次,她的下手都是稳准狠,然而面儿上却又是丝毫不动声色的。如果没能达成目的,那她就会一直纠缠,执着的在那件事儿上死磕到底,直到最后我毫无办法、弃械投降。

  鉴于她以往做过的种种“光辉前科”、我爸昨儿晚上嫌恶的说我“不结婚”,再看她今天的举动,很快我就明白了今晚所谓的“亲戚聚餐”将会是一场鸿门宴。结合已经可以预见这场打着给奶奶准备忌日的晚餐、其真正意图到底是什么。

  我把这事儿跟以轩简单说了说,然后问她:“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好?”

  以轩正在用吹风机吹着那一头长卷发,一边吹着,一边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透过镜子看我,说:

  “回去就回去呗,就算逼着你相亲,你不乐意他们还能杀了你啊?不过神婆那事儿最好就甭指望了,我要是你,就给那个朋友打电话问问,万一要是能联络上呢?......不过他们干嘛把所有亲戚都叫来了?太烦了吧?相亲就相亲,至于搞这么大阵仗吗?我跟你说,这年头,亲戚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不停给咱们各种添堵。相信我,见亲戚准没好事儿,珍爱生命、远离各种奇葩亲戚!”

  她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神色还分外认真。我被她给逗笑了,之前沉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以轩就是个活宝,无论气氛多压抑,她总有能力将压抑的气氛轻轻松松拨弄成逗比状态。

  我拿出手机,先给我妈回了个信息,告诉她,今晚肯定回家吃饭。然后又翻出那个朋友若干年前的电话,尝试着给他发了条信息。

  可能他早就换号码了,也可能早就忘了我,我完全没有把握,等待回复的期间没着没落的在房间里不停走来走去。

  这么一会儿功夫却显得格外漫长,直到手机忽然想起,来电显示是那个朋友的电话号码。

  我连忙按下接听,一时半刻却又不知该怎么跟对方打招呼。

  好在他首先打破了沉默和尴尬,问我:“瑶瑶?你回来了?”

  “嗯,对,刚回来......”

  “好多年没联络了啊!”

  “是啊......”我拿着手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别别扭扭的绕了好半天,跟他说了好几句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废话,才终于生硬的将话题转到神婆身上。

  “你知道那个神婆吗?好多年前跟我提起过的那个?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停顿好久,才说:“有吧,我得找找......这样吧,你下午有事儿吗?没事儿的话咱们约个地方见面?我去接你?”

  我连忙婉言谢绝了他来接的提议,表示我们有车可以自己去目的地,然后跟他约了一个相对而言比较安静的茶馆,见面详谈。

  挂了电话以后,以轩八卦的凑过来,问:

  “哎,这谁啊?什么关系啊?我可听出来了,对方是一男的!小情儿吧?这么多年没联系了还能这么快回你电话,这关系够铁的啊?”

  我张开手掌捂在她那张写满了好奇的脸上,一把推开她:

  “边儿去!”

  “你嘛去啊?”

  “我洗澡!”

  “呦呦,就见个朋友至于洗个澡这么隆重吗?我就说吧肯定关系不一般......”

  我没理她,快速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外面,她还在絮絮叨叨:“......回头见面咱可不能太主动了啊,再说了行不行的还得我帮你相看相看,别回头遇见不靠谱儿的.......”

  我快被她烦死了,顺手拿起一只拖鞋打开门冲她扔了过去。

  整个世界这才清静下来。

  其实只是跟一个久未联络的朋友见一面而已,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次见面居然让自己就此陷入无尽麻烦之中。如果我能事先感应到这些,那么,这个下午,打死我,我也绝对绝对不会给他发这个信息、接他的电话,更不会去见他。

  然而彼时的自己并不知道这些,相反还有一种“终于有个朋友可以帮上忙”了的欣慰感。

  我们收整好以后出发,在楼梯口将要下楼的时候,迎面忽然走上来好几个男人。

  为首的是那个小个子。

  他身后,除了跟着胡同儿口碰见的那个之外,还有三个人是脸生的。因为楼梯并不宽敞,对方人又多,我和以轩只好退到一旁让他们先上来。等他们上来以后,面生的那三个忽然停下,上下打量了我俩一番。

  我被他们看得浑身不自在,刻意错开视线。

  以轩却毫不顾忌的回看过去,一边看一边问我:“他们看什么呢?你认识他们?”

  我摇摇头:“不认识,算了,赶紧走吧。”

  以轩莫名其妙,还想说什么,对方之中一个人却先她开了口。

  他是冲着以轩说的,看的却是我的方向。

  “出行不利。”

  四个字而已,言简意骇。

  我抬头看过去,看到的是一张苍白的、完全看不出年龄的脸。

  他个子高高的,穿着黑色T恤和长裤,将身材勾勒得分外好。

  说话的时候,两截手臂自然垂落着,线条格外优美,犹如玉雕。

  我一下子想起来之前高速上的场景,内心忽然一阵“扑通”乱跳。

  本以为他还会再说些什么,然而下一刻他却立刻走开了,犹如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般,唯有他身旁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不停回头看着我们。

  “什么情况?”以轩问我。

  “我怎么知道?快走吧!”

  说完,拉着她逃也似的下了楼。

  一路上我都心不在焉,脑海中不停回想起刚刚那一幕。

  说不清是怎样的一种感觉,然而却一直无法抑制的心乱如麻。

  那个人的脸虽然端正,却并不算惊艳,可脑海里为什么一遍又一遍不停重播着那一瞬间的场景?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那截极美的手臂和一双手?

  我百思不得其解。

  以至于到了茶馆以后,整个人仍然恍恍惚惚,完全忘了到这儿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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