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宁有种乎
石简掰开她的五指,从她手心中取过马鞭。
“我来,你还小,转过头去。”
他的声音轻轻的,很有耐心,慕清甚至听出了温柔。
她的手被移开,脑袋被他转到了旁侧。
“饶命,大侠饶命!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大侠饶命啊!”常三咳嗽着喊叫救命。
慕清的那只脚被石简挪开,她听到身后的叫嚷声断了,只剩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渐渐的,喘息声也弱了。
这少年要为了她杀人。
因为她还小,他不忍见她背上罪孽,这罪孽就他来背。
慕清一瞬间,只觉喉咙处生出个肿块,哽得她从心口一直酸疼到了眼中。
马蹄声如雨,踏破平静。
“小兄弟,别脏了手,让我们来。”粗狂的喊叫声夹着巨大的兴奋。
慕清急转头,朦胧泪眼中见着前面山道上跑来了五六骑快马,打头一人,正是昨天正午时分才见着的那个虎皮汉子。
“哈哈哈,大哥,等你很久了,怎么这时才来。”
他踏着马蹬直立而起,一手挥舞着马鞭,威风凛凛如同天兵天将,飞驰而来。
石简手一顿,收住了即将送出的最后一份力。
阎嗣得揉了揉眼睛,扒开罩面的乱发,盯着来人直看了盏茶工夫。
“刘大壮,是你吗?”
“是我,是我刘大壮,阎大哥,你受苦了。”
虎皮汉子刘大壮走到他面前,双目一红,伸出一手,捧住了阎嗣得的脑袋,把自已脑袋送过去,两人额头相抵。
无声,沉默。
却让所有人看得眼眶发热。
刘大壮,原来他也是慕家军的汉子。
眼泪不停滚落下来,慕清弯起嘴角笑了。
真好,还有这么多慕家军的汉子,真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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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兄弟,好样的,这人就交给我们了。”
一个汉子拍了拍石简肩头,朗朗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一弯腰揪起常三的衣襟,如同拎死狗般把他拎进了林子里面。
未几,两个汉子说笑着从林子里出来,神色轻松,慕清知道,那两个官差活不成了。
她没有难过,因为她明白了,这年头,如果他们不死,死得就是她,就是她慕家军的兄弟们。
她不想再看到有慕家军的兄弟在她眼前死去。
囚笼被劈开,阎嗣得手脚上的镣铐一一砸开,他咧开黑洞洞的嘴,带哭带笑。
“阎大哥,你的腿!”刘大壮搀扶住他,很快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眼睛泛红,语声哽咽道。
“没事,不就一条腿嘛,现在命都捡回来了,还怕丢一条腿。”阎嗣得哈哈大笑,“我这次真得谢谢那小娘子,还有那两个小兄弟。”
“要得,要得,一定要好好感谢一番。”刘大壮偷偷抹了下泪,笑着接道。
“搀我过去,我得去跟他们磕个头。”阎嗣得挣扎着下囚车。
慕清扶住了阎嗣得胳膊,没让他跪下去,这是他的叔叔啊,他父亲过命的弟兄,她怎么能让他跪她呢。
“小娘子,感谢救命之恩。”
阎嗣得沉了沉身,那两只小小手握在他胳膊上却如同被铁钳住一般,左腿膝盖怎么都跪不着地,他惊讶抬起头来,这小娘子长得娇娇嫩嫩,力气竟然这么大。
“路见不平而已。”慕清示意刘大壮接过阎嗣得,退开几步,轻飘飘说道。
韩元吉抽了抽嘴角,谁半夜把他弄醒了,说要劫囚的,现在竟然这样说,两条人命呢,他唰得打开折扇,暗退了一步摇起扇子来。
还是看戏好……
“我们探得情况,原想在前面山头设伏救人,没想小兄弟和小娘子先出手了,幸得你们出手,不然还不知会有什么变数呢!”刘大壮哈哈大笑,一拳捶在石简肩头,道,“这个小兄弟,真是好本事,一拳能打虎吧。你救了我刘大壮的大哥,以后就是我刘大壮的兄弟了,有什么事尽管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身后的兄弟跟着齐齐一抱拳,同声喝道。
“顺手而已。”石简还礼,语气淡然,云淡风轻浑然没有放在心上一样。
刘大壮看他越发顺眼了,铁掌在他肩头重重拍了几下。
“老实说,我们是啸天岭黄花岗黄花寨的兄弟,平时就爱个打抱不平,劫富济贫,兄弟,是否有兴趣一起加入我们,哥哥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他话未落音,韩元吉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原来你们是一群山贼啊!”
慕清转头,怒目而视。不管他们现在是不是山贼,他们杀过雎人,守卫过国家,他们就是英雄。
谁敢对他们不敬。
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脸上,韩元吉心跳漏了一拍,他僵硬着笑脸挪到石简身后,贼兮兮笑道:“各位大哥,你们都是真英雄,做什么不打紧,古语有云,王候将相宁有种乎。”他嘻笑着伸出一个大拇指来。
众人齐齐切了一声,倒也不会真与他为难,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子,懂什么山贼将相的。
他们也曾一腔热血为国为民,可等待他们是什么,是慕家军被打散,慕大将军满门抄斩。这样的朝廷,值得他们效劳吗!
看看阎大哥,待在朝廷上得了什么结局。
还不如逍遥山林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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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群汉子脱下衣裳仔仔细细包裹了阎嗣得的伤腿,再把他抱上马背,刘大壮牵着马儿带着众人缓缓而走。
一轮赤红高挂天空,万道金光洒在他们肩头,他们放声而歌,歌声慷慨悲壮。
慕清站在马车前,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去。
“我们走吧。”石简轻声道。
今儿半日给他的震撼超过了以往的十七年岁月,那种他无法形容的,恍如有一根绳索牢牢系在他们身上,断不开,散不了。铁血的兄弟情,能为了对方去死,并肩战斗共同御敌的情谊,烧得他一腔热血都烫了。
他不知道今日所见会在他心中埋下一颗种子,生根发芽,以后开拓出一片全新的天地来,也收获了一帮子过命的好兄弟。
“真他娘的邪性,小爷都要看哭了。”
韩元吉转过身,不欲人知的用袖口偷抹了下眼角。
马车启动,坐在车厢中的慕清眼前还在回放着阎嗣得若有所思瞧向她的目光,最终却失望而收。
她是慕清啊,慕清啊。她多想喊出来,跟他们这群汉子抱头一起痛哭。
现在她却只能红着眼睛,含着淡笑看着他们。她连为什么要救他都回答不出来。
“简子,那一刻我以为你真要杀人呢,你跟我说说那时手抖不抖啊。”韩元吉又恢复他的叨叨本性,拉着石简不停地说,说到他无奈厌烦。
慕清轻轻地笑了,真好,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啸天岭黄花岗黄花寨是吧,她记下了。
此时她得先去京城看看,也许,也许爹爹没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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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也当过兵,出去了就没回来。”石简低低道了一句。
“对啊,我听我爹提过,石叔是上了战场,后来就……”元吉的声音低微下去。
慕清转过头,望向身前那个赶车少年宽阔的后背,如果爹爹在这,看到这样有担当的少年郎,肯定非常喜欢,会想尽法子把他拉进慕家军的少训营的吧。
马车晃晃悠悠,载着三人朝京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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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安县云记赌坊。
就算是日中,屋子角落也点着红烛,使得昏暗的室内亮堂了几分,蜡烛特有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混杂着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酸臭味,实在让人不舒服。
可此间的赌徒无一人在意这些的,个个眼睛瞪得铜铃大,神情紧绷,时而高呼,时而唾骂。
骰子在碗中的碰撞声,大笑声,痛哭声,构成了云记赌坊的日常。
周士进已连输了五把,把昨日赢来的五两银子全都折了进去。
他眼睛暴凸,盯紧了庄家摇碗的手。
“下定离手,下定离手。”
坐庄的是个白面皮的中年人,样貌清秀,动作舒缓。周士进却觉得他朝自已望来的目光中带着挑衅和轻蔑。好似在说,来战啊,你敢不,来战。
他用袖子使劲抹了把额头上滴落的汗珠,一双手痉挛般僵硬着伸出,在大、小两处间犹豫了几下,在别人不耐的催促声中终于落在了写有小字的格子间。
二钱银子,已是他最后的身家。
已经连开了十把大的,这一把怎么都该是小了吧。
“小,小,小,小……”
众人齐声高喊,声嘶立竭,双手紧握成拳,眼睛血红盯着那中年人瘦削修长的手指间那只天青色万蝠纹的瓷碗。
清脆的骰子踫撞声在耳中如同闷雷般轰隆隆响起。
“买定离手,开盅啦!”中年人轻喝一声。
瓷碗顿到了桌上,碗里还传出骰子滴溜溜旋转的声音。
桌子边围拢的一群人全都静了下来,个个屏息凝神。瘦削的手指捏起盅盖,提起,移开,三粒鲜红的骰子一下暴露在众人眼下。
三点横,二点竖,六点。一,二,三,俱是六点。
“豹子,通杀。”中年人淡然而笑,拿过赌尺,把众人押在小上的银子和铜钱全都拨到了自已身前。
“怎么还是大啊,都连开了十一把大了,怎么都该是小了吧!”
“再来一把,肯定是小了。”
有人哀嚎,有人激动大喊。
“小,小,肯定是小啊!”周士进大喊,搓着手指头,看着再开出一把,竟然真的是小。那几个押对的一下赢了好几两银子,他羡慕的眼睛通红。
要是他下了,同样也能赢啊。
骰子在碗盅里旋转的声响那么清脆,每一下都敲在他心口上。
见他没钱可下,众人把他从桌边挤了下来,他踮着脚,只能看到前面那人的后背,听着众人的欢呼声,一股麻痒从手指尖传到尾椎骨上,他感觉头发丝都竖起来了。
弄钱,弄钱,得弄钱。
“没钱就滚,别在这儿占地方。”赌场打手走了过来,朝他呵斥,“穷鬼。”
周士进一个哆嗦,他前前后后扔在这里也该有三十两银子了,昨天还赢了五两,现在全都没了,得翻本啊。
他神情狰狞,恶狠狠盯住打手,高喊道:“我有钱,我有钱,我要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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