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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茶铺闲言


  周士进被打手提进了里屋,赌徒中有人叹了口气,随即扑回赌桌,再无人多关注他一眼了。

  这是赌场后面二进院子的一个小花厅,有个中年男子坐在首位上,手里正把玩着一串檀香珠串。

  每颗珠子上都雕刻着一个大肚弥勒佛,笑呵呵,面带慈悲。

  男子四十许,圆脸大耳厚嘴唇,一身圆领袍绸衣,头戴无脚幞头,目光开合间精光乍现,最显眼的在他嘴角右侧有一颗黑色痦子,上头还长了一根长长黑毛。

  男子乜斜了他一眼,懒洋洋道:“说说吧,你要卖谁。”

  周士进被打手掼在了地上,晕头转向间看得一眼,吓得急急把头低下了。

  云记赌坊大掌柜,云苼。

  传说中的人物,一手赌术出神入化,竟然是他亲自来过问自已的事情。周士进已经有些晕了,呐呐道:“对,对,卖人,卖我闺女。”

  “卖你闺女。”云苼嗤笑一声。

  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他见得多了,输急了眼卖儿卖女,本也是无趣,心血来潮见了他。他摇了摇头起身,“给他十五两银,把他女儿请过来吧。”

  周士进怔怔抬头,听得十五两银本是一喜,却又清醒过来几分,那张猥琐脸上似笑似哭,他喃着,“十五两银子,闺女,爹对不起你啊!不,不,我不卖女儿了。”

  云苼本已一只脚踏出了花厅,想着去第五房小妾那里消磨个半日,听着他反悔,倒是怒了。

  他给十五两银子已是大度,外头买个小丫头要不了五两,十两的。他收回那只脚,转头,声音已发沉,“怎么!想反悔!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容得了你撒野。”

  他朝旁边站立的打手使个眼色,说道:“今日你不卖也得卖了。”

  打手接到大掌柜命令,急忙弯腰一只大掌揪住了周士进的衣领,“你敢糊弄我们大掌柜,真是不把云记放在眼里啊。”举起一个钵大拳头朝他脸上打去。

  拳头击到眼上,巨痛传来,周士进鬼哭狼嚎,“我卖,我卖,但不是我闺女,是石家捡来的那个丫头,从火场中捡来的那个丫头。”

  云苼脸色一肃,表情凝重起来,他两步走回屋内,拦下了打手再要往周士进脸上砸去的拳头。

  “火场中捡来的丫头?怎么回事,说清楚!”

  打手依令松开了周士进,退到一旁站好。

  周士进瘫倒在地,捂着眼睛,有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来,眼角被打裂了,他嗷嗷惨叫在地上打滚。

  “娘的,大掌柜问你话呢,装什么死狗。”打手怒喝,抬起一脚就要往他身上踢去。

  云苼摆手,走到周士进面前,蹲下,柔声道:“你好好给我讲了,我不为难你。”他说着从袖袋里掏了五两银子递过去,“这些也可以给你。”

  周士进完好的一只眼睛倏地发亮,一把抢过那五两银子捏在了手中,再也不撒手。

  云苼如同拍狗般拍了拍周士进脑袋,说道:“讲吧。石家,哪个石家?”

  **

  三日后,石简驾着马车排过长队,进了宣国京师临安城。

  热沸盈天,接踵摩肩。临街瓦舍,红男绿女咿咿呀呀,唱词婉转,底下一片叫好声。

  手举大木托,上头一碗热腾腾汤面的小哥飞速穿行在人群中,敲开了沿街一户人家的大门,汤面被接了进去,送食小哥收了铜板,如同脚踩风火轮,迅疾挤过人群回了饭食铺子。

  街旁一个杂耍艺人手牵一绳,上头系着只小猴,在他命令下爬杆翻跟斗,逗得众人扔出不少铜板。

  一群小娘子嘻嘻笑着,走进一家绸缎铺子,更有几个风流书生在铺子门口踮脚张望。

  京师的繁华热闹震住了两个少年郎。

  石简拉着马缰绳,表情木木的,只一双眼儿四处不停地看。

  韩元吉早已跳下车辕,走在他身边,惊叹连连。

  “哎呀,那铺子今日开业竟然洒铜钱,好多人啊!”

  “快看,快看,那边有人打架呢!”

  慕清坐在马车中,整个人都是木僵僵的,再次回到这喧嚣的临安街头,她恍然如梦。

  这里原本有间裱画铺子,现在竟然换成当铺了,还有这里,多开了一家茶水铺,里头有个说书人正口沫横飞。

  马车缓缓而过,一阵春风吹来,应长明三字落进了慕清的耳中。

  “停。”她急喊一声。

  石简急忙拉停马车,诧异地看向慕清,她已跳下车奔进了茶水铺子。

  “慕清妹妹,有什么好玩的?等等我呀!”韩元吉喊着也跟了进去。

  石简默默把马缰绳栓到一旁的车马桩上,跟着踏进了这间茶水铺子。

  “应长明虽是应府庶出,却深得礼部尚书大人宠爱,从小聪颖,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十三岁以童稚之龄高中秀才,堪称神童。应大人怕他风采过甚,压了一届科举没让应试,未曾想在明康九年,他又以弱冠之龄高中解元,次年春金鸾殿上被官家点中状元。”

  说书先生站在前方高台上,语句生动,侃侃而语,底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慕清找了张空桌坐了下来,倒茶博士已飞快过来,低声问询。

  韩元吉扔给他一钱银子,让他倒上八宝茶汤来。

  “当日跨马游街,披红挂彩,真乃风度斐然一俊美少年郎。琼林宴上,他手持一枝杏花翩翩而入,吸引了上上下下的目光。那一夜,偷躲在屏风后的官家爱女福姬公主芳心暗许。可恼得是,未待官家明白公主心意指下婚姻,那可恶的罪人慕伯松已不顾礼仪急急站起,请求官家为他小女跟状元郎指婚。那时慕伯松刚胜了几场小仗,军功鼎盛,官家不忍拂他意,最终指下状元郎与他小女成婚。可怜公主一颗芳心旁落,更可怜翩翩状元郎落入泼妇之手,苦不堪言。”

  颠倒黑白,胡说八道,慕清放在膝上的手忍不住颤抖,她猛得捏紧拳,拼命压下掀翻桌椅,痛揍这人一顿的冲动。

  茶水博士飞快冲了茶汤上来,烟气袅袅中,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接着讲道:“诸位看官,岂知这状元郎婚后生活如何?”

  婚后生活?

  四字引得茶水铺子的听客全都竖起了耳朵,交谈声也停了,更有人高喝道,“这状元郎婚后生活幸福不?是否一夜七次郎?”

  哈哈哈……众人大笑起来。

  慕清脸上由红转白,他们怎能这样侮辱他爹爹,随意谈论她的婚后生活。

  明明爹爹打胜大仗,官家犒赏他爹爹,主动指了他们的婚事。

  爹爹也曾以为应长明熟读圣贤书,为人清秀雅致,礼仪绝佳,应是个上好的为夫人选,遂点头应了。

  哪想应长明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中她,应旨娶了她回家后,敷衍过两月,就抬进了王如云,把她丢在榴园不管不问。

  呵,这样的人熟读圣贤书,真让人笑掉下巴,就算再嫁,呵,那她宁愿嫁个不识丁的贩夫走卒,也好过对着那样一张虚伪之极的脸孔。

  “是否一夜七次郎我可不知,可应状元娶回那无颜女之后,天天要忍受她舞刀弄棍,把好好应府弄得鸡飞狗跳,动不动逮着下人就是一顿抽鞭子。”

  说书先生见众人被吸引过来,讲得更加卖力了。

  “哈,他讲得那女子是个疯子吗!”韩元吉嗤笑一声,摇摇头表示不信。

  慕清低垂着脑袋,怕被他们看出异常来,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把自已压在这张凳子上。

  一只手伸了过来,盖在了她颤抖的手上。手掌宽厚,手心满是茧子,她睫毛颤了下,把泪意眨了回去。

  “天网恢恢,恶人自有老天收。幸得没过多久,那恶婆娘就得了个不治之症去了。可怜我们状元郎少年丧妻,悲痛不已,拒绝了福姬公主,说要为亡妻守制三年,真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不会是他害死了那女人吧!”韩元吉高喊了一声。

  说书先生脸皮一抽没有接话。底下听客议论纷纷。

  慕清抬了下眼,韩元吉竟然如此聪颖敏锐,几是一下就猜中了真相。

  “慕将军为国为民,多次击退雎人来犯,你们竟然如此侮辱低毁他,真是人心不古,天道崩乱。”

  一道洋洋声音清朗念道。

  茶水铺中一下寂静了,连说书先生都绷住了嘴。

  一个身穿淡青直缀的青年男子愤然立起,怒视着说书先生。

  慕清猛得抬头看向他,这青年应是个书院学子,头上还带着方巾,一身正气,立在这低贱混杂的茶水铺中,如同一棵青松矗立山巅,风采湛然。

  这才是熟读圣贤书,明事理的读书人啊!

  慕清那颗受创深重的心稍许有了点安慰,也不是所有人都无情的,总有人念着她爹爹的好。

  “他,他可是个罪人,官家早已经定了他的罪,私通敌国,故意败仗丢失城池,私下跟雎国交易,中饱私囊,他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说书先生被这青年学子反驳,失了颜面,急急脱口说道。

  “呵,莫须有的罪名,也只能糊弄下你们这些愚人了!”青年学子嗤笑一声,摇摇头,一挥大袖傲然走出茶水铺。

  哗,众声鹊起,说什么的都有,慕将军是好人,是英雄。慕将军打了败仗,也许真得跟雎人交易了。

  啪,惊堂木再起,说书先生提声道:“我们往下接着讲这福姬公主要跟应状元成婚的事。话说福姬公主一颗芳心紧系在应长明身上,推了官家给她找的各种优秀男子,语出非应长明不嫁……”

  “哎,我说说书老倌,当年慕家那娘子嫁进应府,我们可见着十里红妆绕长街的,那这个女子死了,这些嫁妆哪去了?你给我们讲讲这个吧!”

  “对啊,这些嫁妆可不少呢!那时的十里红妆可羡煞了人,我婆娘到现在还不时跟我叨叨此事,总说那应是个有福气的女子,怎能就这样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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