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 空城
只任凭穆诃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裴书意到底打着什么算盘，只频频派了探子前去，也没探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等领兵到了后山粮仓，才发现竟是一人守卫都没有，空空荡荡的大门，一阵穿堂风从粮仓门口传来，飒飒作响，直吹得穆诃背后发了一身的冷汗。
身侧的副将见穆诃呆愣许久，忍不住问道：“将军，这进是不进？”
进？这空荡荡的粮仓大门有如一张大嘴，仿佛无声间便将人吞噬；可是不进，眼瞅着满仓敌军粮草，他又怎么甘心？
穆诃方点一点头，只策马未动，身侧的副将已经抽动了一下鼻子，疑道：“什么味儿？”
近前侧的将士有人熟悉这味道，道：“好似是火硝的气味啊？”
穆诃猛地一拽缰绳掣住马头，面上颜色霎时难看起来。
“退！退出去！不能接近此地！”
好个裴书意，竟是故意诱他至此，深知他要烧了粮草，再自后山绕至虎关大营，才布下这重重疑阵？他狠狠咬牙，纵然不甘心，却也不敢在此处添一把火。他知靖嘉王朝研制过一种火药，据说将硝石与硫磺混在一道，会引发火神之怒。据闻曾有一次爆炸毁了一整个村庄，方圆数十里皆有波及……穆诃看了看这位于后山脚下的粮仓，倘若当真炸开，前来奇袭的南隋军哪怕侥幸没被炸死，只怕也要被砸下的山石生生活埋。
前来奇袭的人数虽不多，却都是南隋精锐，早在先前与北靖交战时，因裴书意狡猾善战，南隋已是一损再损，卢塔王手下原有七员大将，包括先前的阿赫达，都一一折在了裴书意手上，因而即便是不甘，为了能缓口气，南隋还是选择了求和。
只是眼见入了冬，正想着是休战时期，卢塔王本也打算开春养足了粮草兵力便要再战的，那封协议便变得可有可无起来，因而索性撕毁和平协议，就在两国边境掳掠百姓商队，能屯一些是一些，顺便打压一下敌方士气，左右裴书意人在华都，听闻还困于娶亲后宅之中，正是最好的时机。
只未曾想，裴书意回来了，且比先前更是狡诈，穆诃原以为数年对手，他已算是很了解裴书意的为人，却不想这回裴书意竟连连给了他意外，先是阿赫达战死，其次是这次——十分诡异的计谋。
这是穆诃的第一个念头，然而中了什么计，到底怎么中计的，穆诃依旧云里雾里闹不清楚，直觉如是，脑子里千回百转数个念头，只想到北山与南隋大营最是接近，哪怕实则距离依旧很远，但此时穆诃脑中闪过的念头尤为可怕，骇得他无法动弹。
侦探兵及时回来报道：“北……北山的大军开始往南移动了！”
先前三个适合奇袭的地点里，北山乃其一，却并非是穆诃的选择，因而当时见裴书意将兵力大举布于北山处，初初不免觉得可笑，冷静下来后觉得不妥，偏对裴书意的用意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按照旧计划行事。再看粮仓处布置，只道自己中了奸计，当下扭转马头，狠命往自家大营赶去！
只是将将临近北山，忽觉有异，抬头间只见漫天箭雨，在黑暗中仅闻飒飒之声，很快，身后的将士们便零零落落地倒下。
……
……
顾远烨醒来时，外头正是晨光微熙之时，他动了动手指，却觉着身边有人趴在一旁，只让他看到个毛茸茸圆滚滚的发顶，心中一动，只嘶哑着嗓子唤了声：“阿姐……”
那发顶闻声便是一动，露出被压出几道睡痕的额头和一双依旧带着些困倦的黑眸，却在看见顾远烨那瞬间眉眼仿佛点起了一道光，整个人都粲然起来：“顾二你醒了！”
这脸，这声音，顾远烨是知道的。只不是顾紫歌，顾远烨心中便带出几分失落。镇日里他受伤生病，向来是长姐陪在身边家中被李姨娘掌管多时，除去春夏秋冬，身边连个得用的都没有，顾紫歌担心幼弟遭人暗算，都是事无巨细，亲自照料。
只如今顾紫歌自己都是个自身难保的，便是想照拂自己这亲弟，只怕都是有心无力的。
顾远烨心中虽如是想，面前这张看着憔悴却暗含欢喜的脸却是不能不顾的，他想着这个声音，这个样子，他自打入了军营，受伤之事皆是林茜一人操办照料的，心下不由泛出暖意：“阿茜。”
声音依旧沙哑得不成样子。
林茜却是好生欢喜，听他说话费力便拿了水给他唇边润了润。费了大功夫救回来的人，须知在这个没有消炎药的年代，医疗卫生条件还很有限，那样大的一个创面真是分分钟要命的事情，好在人在鬼门关里都走了一圈又回来了，不枉她这些日子不休不眠的照看。
甚至都在想，自己若是回去了，去外科长待也是当仁不让的。
没什么比医生救回了一个重症患者更让人觉着神清气爽的，林茜这会子虽累得够呛，却觉得通体舒泰了，嘴里还叮嘱着：“你这一躺躺了大半个月呢，好歹伤口没发炎，也算是你命大了，你这些天还动不得身，平日里我会帮你翻身和擦洗，营养也得跟上，多补充些蛋白质伤口才好得快呢……”
顾远烨本想问南隋那边的事儿，只是一听已过去半月，再看外头一片安静的各司其职，也知南隋那一袭并未成，便闭了嘴。林茜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见他垂了眼眸一脸安静的听着，倒是一拍脑门，道：“对了，你醒了的这事儿得和将军说，否则不知将军该有多担心！”
顾远烨抿了抿唇，便看着林茜满脸欢喜的出了帐子，朝着中军大帐去了。
过了片刻，顾紫歌果然出现在军医营帐里。
顾远烨看着顾紫歌僵着个脸僵着全身，就那么木愣愣的看着自己，觉着奇怪的同时却还是规规矩矩的叫了声：“姐夫。”
顾紫歌面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
顾远烨瞧着这情景更是诡异，却不知在这幅身体里，裴书意已经竭尽全力的压着顾紫歌不让她干蠢事了，比如那激动地几乎要痛哭流涕还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得冲上去给顾远烨一个怀中埋胸杀什么的……
顾远烨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到底不必顾紫歌速度更快些，眨眼间已经到了跟前，看见案上摆着已经空了的茶盏，下意识的又倒了一杯水，正欲往顾远烨唇边送，只顾远烨才喝完一盏，摇了摇头，问道：“南隋……”
“南隋撑不住的，再过不久，只怕就没有南隋了。这次战役，你是功臣。”顾紫歌到底压下了那激动的心绪，强忍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一些，缓缓相告。裴书意此刻呆在体内，倒也知道她想与弟弟说话，没再出来插科打诨。
顾远烨听了，不置可否，只眉眼间露出些释然来，转而又问道：“阿姐她……”
“你阿姐无事，只是醒来还要颇费些时日罢了。”顾紫歌听到弟弟重伤之下依然关心自己，心下大暖，见顾远烨眉眼间彻底放松下来，却还有几分疑惑的模样，便将那日战况细细同顾远烨道来。
当日被顾紫歌二人所使的空城计吓得慌乱撤兵的穆诃在惊闻北山大军往南隋大营移动时，满心只以为裴书意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正因他性子多疑，且顾紫歌此番作态与裴书意往日大有不同，才教穆诃以为这是裴书意的计谋，却未料顾紫歌给他下的，却是计中计。
冉夜所易容的“裴书意”朝南而去，顾紫歌与裴书意本尊正正就带着三千精骑候在北山上，眼看着穆诃在北山停了步伐，正中他们的埋伏圈子。
三轮箭阵过去，还能站起来的已然不多，顾紫歌握了银枪策马上前，穆诃不愧为南隋大将，能在箭阵里活下来还不曾负重伤，顾紫歌正是求之不得，她要亲取了他性命才能给重伤的胞弟一个交代。
结果自然也不负所望。
顾紫歌经过了这么些时日，早非当初见血就吐的少女，女人的适应能力奇强，特别是顾紫歌这种骨子里带着一股狠劲儿的，配上裴书意的身子，效果自然拔群，穆诃先前思虑受惊，加之来回的体力耗损，早已不如在此侯了许久的顾紫歌，堪堪百招过去，已显颓势，最后被顾紫歌一枪正中咽喉，鲜血激射而出，只是临死前穆诃灰褐色的眼眸死死的盯着顾紫歌，片刻后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将死之人最是藏不住事，哪怕表情也是一点。顾紫歌见过的死人不多，但裴书意见得却不少，提醒道：“只怕南隋还有后路。”
顾紫歌熟练地斩下了穆诃的头颅提在手上，半晌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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