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 计成
姐夫。
林茜只以为自己方才是听错了的，否则这么长时间，怎么就没听人说起过裴书意已然成家，已有妻室一事来？
顾紫歌满心是新的战法，这会已是无暇他顾，并未察觉不妥便放他离开。而顾远烨转身出去的一刹，眼角余光看见林茜忽的抬眸要追出来时，唇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果不其然，才跨出两三步，便听身后少女叫到：“等等！顾远烨！”
顾远烨本就是故意的，脚下步伐也迈得不大，自然而然的转了个身，故作疑惑道：“不知林公子找在下何事？”
早先顾远烨受伤，林茜曾尽着医者本分衣不解带为他看护，本来是互看不顺眼，相处一段时日下来虽说不得关系如何好，但归根结底，顾远烨要杀她的心思，终是淡了的。
林茜看着顾远烨，到底是二十一世纪穿回去的姑娘，骨子里有一股张扬天真，虽也觉着有些难以启齿，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方才唤将军什么？”
“姐夫。”干干脆脆的答了林茜，顾远烨果真看到少女在此煞白的脸色，更兼之有些站不稳一般往后退了一步，继而干脆的补刀：“他是我长姐的丈夫，难倒我不该称他一声姐夫？”
“是……是嘛……”半晌，林茜才勉强勾出一个毫无血色的笑来，干巴巴道：“这、这样，我才想起方才还有些药没从兵医院取回，我、我先去拿东西了！”
直接落荒而逃。
顾远烨从头至尾站在远处，看着少女仿佛被谁追赶一般拼命狂奔的背影，默默垂下了眼眸。
……
……
冬季西北入夜特别快，方过酉时，天边已是沉沉一片暗色，一阵大风刮来，直教人睁都睁不开眼。
一个满脸虬须裹着大袄的老大爷在寒风中抽了抽鼻子，叹息一声：“这状况……近日只怕有暴风雪啊！”
几人看着天色都露出几分忐忑担忧来，而队伍中站在里头的人亦是虬须遮面，只隐隐约约露出一双眼来，状若桃花，眼角微微上翘，而瞳子也生得好，黑白分明间熠熠生辉，仿若鹰眼。声音亦如洪钟，道：“莫急！这几日货也够，刚好在凉州歇息两日，顺便也做些买卖！”
因冬季难熬，百姓大多已经收拾回屋烧炕取暖，只有一伙商队例外，据说是近日里经过此地，准备南下，如今却因大雪封路不得不在此盘桓几日，也正因卖得东西多是粮草年货，正近年关，自然赚了个盆满钵满。
商队之中无人不是欣喜。适逢大雪消停，但老者到底经验足些，眯眼看了阵天色，摇头道：“这才放晴几日，只怕过个三日又是暴雪，若不趁这几日出发，怕是赶不回年关回家了！”
为首那年青人点头道：“明日卯时我们便收拾收拾离开，这几日生意不错，便是南下生意差些也不会亏本了！等回到家，再给你们的妻儿买些好的！”
众人无不是欢喜雀跃，却还有人忧心忡忡：“只是队长，俺听说这一带有南隋的匪兵出没，专抢百姓商队，我们这一出凉州，只怕还有危险啊。”
队长嗤笑一声：“明儿卯时，太阳还没出来呢，我瞅着南隋蛮子只怕还在赖床，哪来的闲工夫抢劫？还没抢够么！走走！回去收拾东西去！”眼角余光朝驿站门外撇去，隐约看见人影掠过，唇边也挂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睡觉去咯——”
……
……
阿赫达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一伙平头百姓手里头吃瘪。
那支商队从华都来，在凉州逗留好些天了，低下的探子来汇报过，本只是途经此处，因大雪封路无法离开，才逗留着做了两天生意，正因生意好，也因几日大雪和裴书意回来后连着几次坏他好事，这才决定在入冬休整前再赚上一笔。
深冬时节不是打仗的好时机，因随时有大雪，气候委实恶劣，一旦开战，粮草将面临问题，牺牲亦会太大，只怕不少将士并非战死，乃是冻死。故而双方自不然会休战，这是不成文的一种默契。
而这只“肥羊”也是入冬前准备宰杀的最后一只。
阿赫达看着眼前已然厮杀开的惨烈状况，耳边乃是己方军士凄惨的嘶嚎，几乎要瞪大了眼——
“退！撤退！退——！”
一个军士方起身，下一刻便被砍倒在地，鲜血哗啦啦的淌出来。阿赫达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这哪里是什么商队？这他奶奶的分明是支军队！
他一拉缰绳纵身要逃，身后却被一人挡住了去路，那人虬须遮面，眼眸却如鹰，亦是策马前来，手里一柄□□，枪刃指地，笑叹道：“可叹可叹，自古战争莫不是百姓受苦，生灵涂炭，但向阿赫达将军这般直截了当来找百姓麻烦的匪军，当真教人叹为观止。”
“你……”阿赫达眼眸一眯，继而愕然，“你……裴书意！这是陷……噗！”
一口血从阿赫达喉中涌出，他愕然低头，只见半截枪刃没入腹中，登时瞪大了眼。
“可恶……中原……人……”
顾紫歌随手将枪拔了出来，一挥便扫去血迹。
裴书意目瞪口呆：“你居然都不听他把话说完？！”
顾紫歌压着心里那股既恶心又恐惧还夹带着一股热血沸腾的感觉，努力平复了下心情：“我听他说完作甚？是很有用的话？没听过话多的男人最惹人讨厌了。有时间说废话，不如直接过来杀了我呢。”
裴书意更是目瞪口呆。
顾紫歌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发愣，杀是杀了，虽并不如第一次那样让自己害怕之极，但那样的感觉，始终不好受。
背后又有一个南隋军举刀杀来，被她随手一枪便扫出去，随即便被虎关营的将士制住。战局已定，阿赫达精骑几乎全灭，至少短期内，他们都不再敢轻举妄动来打凉州城百姓的主意了。
裴书意却注意到她握枪的手扣得极紧，紧的发抖。
她在怕。
顾紫歌深吸一口气，看着周围的景象，问：“仗打完了，然后呢？”
裴书意几乎想用冷眼翻她：“你怎么不把阿赫达的头割下来挂枪上，然后气沉丹田，对外大喊三声‘敌将已被我军讨伐！’不但威慑敌军，还能增长我军士气，这样战争结束的更快，没听过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么？”
割头——
顾紫歌下意识的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只觉得更恶心了。
……
……
距离上一次战胜南隋，已是近一年的事情了。
纵然只是一场小战役，但因着这段时间众人也被南隋军折磨得苦不堪言，眼下不止取胜，还得了敌方将领项上人头，而此时夜间又飘起鹅毛大雪，冬季彻底来临，纵然南隋人再怎么咬牙切齿，这个仇都只能记在账上，推后再还了。
军中庆功是少不了的传统，顾紫歌纵然开始还有些难受，但不久就被烈酒灌得不行了，裴书意本身是好酒量，然则北方烧刀子性烈，甚至可以当灯油烧，几坛子下去，几乎就要不省人事。
也亏得她摇摇晃晃才自己摩挲回了帐篷，让大伙都散了去歇息。裴书意的神识也被那股醉感弄得微醺，絮絮叨叨：“你看你……又喝醉了吧？要换了爷……唉，可惜不能亲自喝到想念已久的烧刀子了……”
顾紫歌只想捂头，才掀开帐子，便看到案边点着灯，一个娇小的身影便靠在案边坐着，抬眸看到她时，眼圈儿红了一圈，眼下一片乌青，显见也是好些天没休息了。
顾紫歌这些天忙着同南隋人周旋，也没太在意她，看到人憔悴成这样，才想问两句，结果说话都大着舌头：“林、林茜……”
下一瞬，少女已经直接扑进自己怀里。
顾紫歌登时酒醒了一大半，愣愣的看着她。
她哽咽道：“裴书意，我喜欢你，从你救了我那一刻开始，我就一直喜欢你！”
这下别说顾紫歌，就是还在里头发酒疯的裴书意本人也傻了。
当下第一反应是，他的妻子，裴书意的女人，被另一个女人给，告白了？
顾紫歌有些手忙脚乱，两只手不知该往哪摆：“林……”
然而林茜下一刻又一把将她推开，含泪继续：“你是个骗子！骗子！你既然已有妻室，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害我……”她抽了抽鼻子，仿佛并不想听到她的答复，道：“我林茜也有这个自知之明，自然不会同顾府大小姐争宠，也决不做第三者，所以……”
“日后你只管放心，我绝不纠缠！”
哽咽着说完一番话，便捂着脸朝外跑去，一冲出帐子便看到站在外头满面愕然的顾远烨，当下一咬唇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开。
……
……
顾紫歌直接被林茜这一番大胆发言震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长这么大，外头唾骂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暗算谋害者亦有之，乃至于冲着自己容貌而来捧着的，也不是没有。
就是没经历过被一个女子说喜欢自己这样的事情。
裴书意却只在里头焦躁不安得很，那种挠心挠肺的感觉并不好受，甚至有一种挫败感，总觉得是自己该说的话，却被人抢了个先。
这个想法甫一冒出来，他自己也是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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