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遇袭
从华都一路快马加鞭赶往虎关，前后加起来需要近十日时间。
因是几人秘密赶往前线，顾紫歌等人便装作前往西域的商人，七八人的一支商队，马不停蹄的赶路。几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得力战将，自然不会出言说一句苦。顾紫歌纵然不是那等吃苦耐劳的人，奈何裴书意的身子是，生理上没有障碍，心理上的障碍自然就小了许多。
唯一的问题，便是顾远烨。
顾远烨虽是大家出来的少爷，却也不是那种叫嚷着不能受苦的类型。只是整个人的精气神儿和走路即便强打精神，却还是下意识的有些外八，显见是胯间被磨损的太厉害，但凡一走便疼得很。
顾紫歌看在眼里，却什么都不说，甚至为了尽快赶到，连休息时间都不多给。
先前几个参将便隐晦提示了一阵，顾紫歌充耳不闻，只命冉夜将上好的金创药给顾远烨送去，依然我行我素。
便是裴书意都有些咋舌：“他真是你一母同胞的兄弟？”
顾紫歌有些无言，只是沉默道：“我若不能狠下心来对他，来日便是死在战场上。”继而眉目一凛，“若是如此，倒不如现在路上死了算了！”
可若那样，只怕她也是了无生趣了。
裴书意读出顾紫歌心中所想，却并不否认她的做法，“先前看你那副护犊子的样儿，我还当你会接着护下去，结果你还是个严母角色。”
顾紫歌淡淡道：“我既然护不住他，只能让他自己护自己。”
“裴书意，你来教他习武行么？”
裴书意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虽然用你的身子，也练习你的武艺，可到底是你的底子好，基础扎实。”她垂了眼眸，声音平静，“我却不行，我不通武艺，即便能拿你的身子比划两招，却还是无法去教授别人，将来远烨上战场，怎能连一招半式都不会？”
裴书意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到几人除去顾远烨外同时变了脸色，等自己细细一凝神，也登时是震惊！
有人在朝他们这个方向来！
眼下正是夜晚，四周一片乌黑，能在这个时间紧随而来的，不是马贼便是敌伏。
若是前者便也罢了，但若是后者……
裴书意已经很快在脑中过了一遍，其余数人亦是面面相觑，很快便有了决断，顾紫歌虽然能听到那紧随而来的马蹄声，耳濡目染之下知道多半是不速之客，但到底做不到裴书意等人的镇静无匹，纵然她的特点是面上能维持镇定，心里却已经乱了。
她是在李氏和顾紫吟的暗算下几经生死，却到底没有真刀明枪的对阵过，更何况这氛围已经足够教人胆战心惊。
这正是裴书意最为担心的情景。
冉夜等人一面甩鞭加快速度，只盼能兵不血刃，甩掉那群人才好。顾紫歌已经策马至顾远烨身侧与他并驾齐驱，压着嗓子：“等下若是出了任何状况，你不能离开我身边！”
顾远烨愣了愣，他只是个文人，便是学会骑马也就是不久前的事情，自然没能从声音辨别出不对，但于察言观色一道他却是行家，早在方才已经觉察出来，神色凝重道：“若有状况……姐夫可以不必顾我。”
“闭嘴！”顾紫歌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二话不说直接一鞭子甩在他马屁股上，顾远烨还待反驳，这一下却险些咬到舌头，接着顾紫歌也加快速度一路随行。她本身也不是个善骑射之人，但这身子的本能记忆还在，她便从善如流，紧跟在队伍最后。
然则该来的始终还是会来。
纵然顾紫歌心中千万遍祈祷能将尾随者甩开，到底天不从人愿，当第一箭从自己脸颊边上擦过时，顾紫歌的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
——会死！
一波箭雨过去，来者很快便杀了过了，十数人的精骑从两侧包抄过来，一路疾行无声，训练有素。靠过来便拔出弯刀，直取对方门面！
然而顾紫歌只是怔怔看着银芒破空而来，竟然没有任何动作——
裴书意也被顾紫歌的反应吓呆，这简直就是他所遇到过最糟糕的状况，他考虑过很多，断断没想到这个女人在关键时刻竟然掉链子，直接就吓傻了！
混蛋！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顾紫歌你——”
顾紫歌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怔怔的看过去，身体却自发有了反应，反手将缠在腰上的软剑一把抽出，在顾紫歌空茫的眼神当中一把抹了杀手的脖子，温热腥臭的血液当即喷了她一头一脸！
顾紫歌瞪大了眼，惊呼几要破口而出，却不知被什么力量生生制止，将那一声咽回腹中。脑海里是裴书意冷得彻骨的嗓音：“顾、紫、歌，你想死吗？”
“还是想拉着你弟弟陪你一道去黄泉奈落？！”
这是印象中，裴书意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
顾紫歌一个激灵，下意识便回头去看顾远烨，看到自己的弟弟握着匕首紧抿双唇策马躲在中间，心中才暗暗松了口气。至少顾远烨还是聪明而惜命的，知道自己陷入敌群只能成为累赘，因而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去给众人添乱。
“背后，挥剑。”
脑海中男人低哑的嗓音再度响起，顾紫歌回身一剑径直将来袭者的脸劈开，又是一阵鲜血激射。她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纵然先时因恐惧而难以动弹，此时却更是丝毫不会控制力道，只照着裴书意的吩咐尽了全力斩下，刺客便连呜呼一声都做不到，死得毫无美感。那血肉模糊的样子令她直欲作呕，却不得不强忍下来。
一个、两个、三个……
当刺客一行被全数杀尽时，顾紫歌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能思考。
她毕竟不曾经历实战，一场恶战下来身上或多或少挂了不少彩，幸而都是皮外伤，人却是再忍不住，匆匆找了个借口离开，稍一无人便张口干呕起来，鼻涕眼泪糊在一块儿，简直不能再狼狈。
裴书意也好不到哪去。
方才情急之下，自己竟然拼着吃奶的力气博得片刻身体的操控权，可代价也是巨大的，他的精神力很快便撑不住，只觉得疲惫不堪，甚至连简单的与顾紫歌交流都做不到。心里却清楚的明白那些刺客显然不是一般马贼，那样的迅疾无声，甚至是武功的招式套路，皆是南隋精锐。甚至知道自己的身份，因而大部分都是冲着“自己”下杀招。
华都中有人将他们的线路出卖给了南隋人。
他很想继续想下去，但魂魄的精神状态却不容他细想，不由苦笑起来。
什么时候……竟连……使……用自己的身体……都是这样吃力的……事了……？
还有……细眉……
意识终于飘远，沉入黑暗。
……
……
待裴书意意识回归时，几人刚至虎关护国大营。
而顾紫歌业已好久不曾说话。
裴书意对待下属从来是十分亲和随意，除去练兵出阵，平素里是半点将军架子没有的。可当夜一战后，顾紫歌便陷入长久的沉默，一路上虽没有流露出脆弱，可也没有半点其他表情，惹得冉夜和下面几个残将皆是莫名，只道是那些个刺客大有来头，故而她才分外凝重些罢了。
顾远烨虽隐隐觉着不对，但又觉着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不该因这点事便表现出颓然来，一时间也不好开口，脑子里只闪过当时刚清理完回来的顾紫歌的模样，神色僵硬，虎目红肿，活像是哭过一样。
当然那只是他一个人所想，冉夜等人又有不一样的看法——将军这是被气的。
殊不知顾紫歌是真真十分崩溃。
好歹记得自己是顶着裴书意的名儿，能强忍着不爆发已经是顾紫歌的极限了，再要她经历完那些血腥场面继续谈笑风生——她委实做不到！
甚至连夜晚默默捂着被子偷偷掉眼泪都不成，四周睡着都是高手，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引人注目，但那修罗场景一直在脑海里回放，她怕的不得了，便偷偷唤裴书意的名字，却久久不得人回应——
——她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初至护国大营，她便支开所有人，自己独自躲在自己的帐篷里，确定了周围没人会注意自己，才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环膝将脸紧紧埋在膝间，纵然如此，也依旧不敢落泪。
裴书意神识将将回来，感受到的便是顾紫歌这样一个动荡不已，以他的视角看来颤抖不已的一团暖光。
“顾……”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有些难以想象一个女人在经历这样的事情后该如何安慰。他从来觉得女子便是花一般该娇养起来的人儿，他同情弱者，故而也同情女子，对女子有各种意义上的关照，但能让他在意识涣散前还挂在心里头的，眼前这是第一个。
能让他单单看到这样状态便忽然觉得心里揪成一团的，她也是第一个。
太接近太了解，对方的恐惧和脆弱一分不少的通过相通的神识传递过来，裴书意一个情场老手竟然无法出言安慰，最终只能靠过去，魂体贴着魂体，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勇气和温暖传递过去。
“细眉，我在这里。”
“你不是一个人。”
这样温柔的语调连裴书意本人都不曾想到，顾紫歌却是一愣再愣，半晌，眼泪才从这个男人的眼眶子里盈满，悄然无声的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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