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 女人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若是这男儿身体里是个美娇娘的魂魄呢？

　　顾紫歌这闷头一哭就是好一阵子，眼泪和断了线的珠子似得，噼里啪啦掉个不停，裴书意一个九尺男儿，看着这姑娘拿着自己这幅身子哭哭啼啼本该十分心塞，但这一次却是出奇的耐心，等着她自己收拾干净了，方才长长舒了口气。

　　能哭出来是好事儿，至少不憋屈得慌。

　　他心里很是唏嘘，到底是过来人，他也不是不知道那种感觉——杀人与被杀，第一次杀人时他还只得十三岁，不过一个半大的娃儿，也是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来的阴影。

　　他其实能想象出来自己的脸哭起来到底是怎样难看的样子，但比起这个，他竟然更厌恶自己需要依靠一个女人才能活下去，甚至连相护都做不到。

　　那是一种挫败感。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顾紫歌便抬手十分粗糙的抹了一把脸，她素来张弛有度，先前不过找不到发泄口，只在听到裴书意声音时方得安心，才容自己放纵了一阵，此时已经在想如何才能将自己收拾得让旁人瞧不出端倪来。

　　裴书意却是不太在意，认真给出建议：“这个好办，你今夜休息时莫要熄灯，第二日便是眉眼红肿，旁人瞧着只当你熬夜琢磨战法，不会去追究你到底是不是哭过。”

　　顾紫歌一挑眉：“你倒是很有经验。”

　　真是一张嘴就先刺人啊，也不想想是谁把自个的身体弄成这幅模样的？

　　不过也好，会刺人总比成了锯嘴葫芦好些。

　　裴书意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心头却是一松，正欲自认倒霉之时，忽的听到一声细细的，带着三分不情不愿的细软嗓音：“谢谢……”

　　谢谢。

　　来自灵魂深处的嗓音轻轻一荡便飘忽无踪，裴书意却怔怔的好半晌反应不过来，看着那团离自己近得恍若一体的光团，散发出暖意。

　　顾紫歌微微红了脸，那句话她纵然没有说出口，但裴书意必然是能听到的。

　　此时的气氛好的实在微妙，顾紫歌不多想，裴书意也不说话，只是体温不断攀升，顾紫歌几乎都要以为自己生病了，这样的氛围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清晨，顾紫歌一大早便睁了眼，再也睡不着了。

　　原因很简单，委实是被外头吵得睡不着。

　　顾紫歌挠了挠头，揉着眼便从榻上翻身下来，只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的。

　　因为外面的声音除去男子压低的说话声，还有近似女儿家的，因某些原因无法好好出声的……哽咽？

　　军中重地，怎可能随意便放女子进来？

　　顾紫歌听着那呜呜咽咽的声音，细小的连她都听不分明，到底是裴书意这幅身子听力奇佳，她本身又是个警惕性子，随手抓了外袍往身上一披便掀开帐子出去。

　　窸窸窣窣走了好一段路，才终于渐渐听清那一段对话，像是几个人道“白肉”、“娘儿们”、“要了她”这样不堪入耳的词汇，还夹杂这少女带着哭音的怒骂：“混账……我咒你们几个生儿子全身都长□□！”

　　呃……貌似那个女音说的话比较惊世骇俗。

　　“好生恶毒的诅咒啊……”裴书意的魂体也被这动静闹醒，颇有几分瞠目结舌。

　　顾紫歌摇了摇头，再往前走了几步，眼前的一幕才让她震惊——三个衣冠不整的男子身下压着一个少女，少女上身的衣裳已被撕破大半，露出白皙的肩背胸脯，乌发凌乱，原本白净的脸上涕泗横流，然则纵然如此，那双眼睛里除去惊恐，还有一股子狠劲儿，一路狂骂：“你他娘的以后娶妻不举，嫖妓早泄，早日染上淋病梅毒艾滋！……啊！”

　　话才说了一半，正忙活着扒她下身衣裳的男人狠狠便甩了她一耳刮子，狞笑道：“小娘子，你要骂便骂着，先和爷爷把娃怀上再说！”

　　“你说，怀上谁的孩子？”

　　男子低沉喑哑的嗓音自背后响起，正正坐在少女身上的兵痞道：“啊？当然是老子，你丫要排……”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已经直接被囫囵扔了出去，后背狠狠撞上石块，登时人事不知。

　　顾紫歌从容不迫的拍了拍手掌，一双亮若晨星的眼眸却是森然寒意，斜睨过来时端叫剩下俩人浑身打了个寒颤，还待装腔作势一番，顾紫歌却已经自顾自开始按动手指关节，发出一连串“格拉格拉”的骇人声响。

　　“你、你小子记着！”一看势头不对，剩下两人只能撂下狠话，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便落荒而逃，只剩下地上衣衫不整的少女满目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个神鬼莫测的男人，黑暗中看不清容貌表情，只觉恐怖。

　　先前那些个兵痞纵然动粗下流，但眼前这个只给人一种很可怕的感觉。

　　女子张了张嘴，一声惊呼几乎要脱口而出时，肩背忽的一暖，整个人已经被一件外袍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

　　“谢……谢。”

　　她下意识的抓紧领口，方才还硬气的破口大骂，这会说话却已经带了十足的哭腔，下一瞬已经抱膝嘤嘤哭泣起来。顾紫歌只是静静站在一边，无声的看着她掉眼泪。

　　说实话，她方才的确是有些怒火攻心的。

　　那一下甩出去用了死力，也不知那人还能不能活下来，但同为女子，顾紫歌在这方面有切肤之痛，加之先前还有顾紫吟一事埋作引线，耳边一听那少女的哭骂登时便懵了，等反应过来，那群人已经作鸟兽散，还剩一个生死难知。

　　裴书意虽也觉着大快人心，但对于方才顾紫歌下手之狠只觉咋舌：“姑奶奶，你还真不留手啊……”

　　“不习惯你这副身体的力道罢了。”

　　依旧是不咸不淡的一句回答，顾紫歌已经蹲下身宽慰那个险些遭人糟蹋的少女，裴书意看着那团险些烧红的魂体，不由失笑：这摆明就只是被气懵了，下手才没轻重了些。

　　也罢，那种人留在军中，死不足惜。只是这军中有女人……处理起来比较麻烦。

　　顾紫歌也注意着观察了一阵，才发现少女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身段还没长开，被泪水糊住的脸上隐约能辨认出十分清秀的五官，被扯得几乎要成破布条的衣裳是军中的样式，登时也有些愕然。

　　“你是……女扮男装混进来的？”

　　少女本来就没剩多少力气，哭起来纵有发泄安心的意思，也支撑不了太久，想说话，嗓子却已经哑得厉害，只能点点头。顾紫歌本着“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心态，一时间也心软下来，叹了口气：“能走么？”

　　少女抬头看她。

　　顾紫歌道：“你不能在这里，被人发现了，轻则再度受辱，重则有性命之忧。那么……”她皱眉思量一阵，方道：“先到我营帐里头歇息吧，明日我再想法子送你出去。”

　　少女咬着唇似有犹豫，不过片刻便点头，颤抖着起身。顾紫歌顾着男女大防不好扶她，眼眸斜斜扫过那个晕在不远处的兵痞，大步跨过去将人麻袋一般抗在肩上，一并带走。

　　这种人多嘴饶舌，放在外头只能成为祸患，更有甚者，还需通过他找到另外俩人呢。

　　一念闪过，顾紫歌自个还在琢磨着法子，身后跟随的少女便是酿跄一步，现下摔在地上。顾紫歌虽不是男人，但女人间怜香惜玉之情并不少，何况还是个惨的。

　　她长叹一声，朝她伸出手：“抓着我。”

　　少女颇有几分愕然的看着他，这会才隐有月光洒落在二人身上，男子身量伟岸，面容却俊美无双，眼神里有同情和怜惜，朝自己伸出的那只手掌宽而有力，仿佛能阻挡所有暴风雨。

　　她抿唇将自己的手放上去，触及到对方的温度，眼泪登时又在眼眶里打转。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第一次遇到一个愿意为她施以援手的人。

　　她声音纵然颇为嘶哑，依旧低声道：“谢、谢……我，我叫林茜……是……步兵营的……”

　　那声音简直惨不忍睹了。

　　顾紫歌眉心蹙起，声音却是柔和：“行了，你受了惊吓，先去休息，一切明日再说。”

　　还刻意放慢脚步。

　　林茜心里只觉一股子温暖和安心，她低着头看着交握的双手，一时也说不出话来。直到顾紫歌将营帐里的床榻让给她，自己将那人捆好堵住嘴才趴在外头的桌案上闭目养神时，林茜看她的眼神更是热切而感激。

　　“喂……你怎么忽然对女人这么温柔？”裴书意觉着不妥，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看得我怪不习惯的。”

　　顾紫歌只道：“我知道女子遭遇到那样的事情是什么心情。这世道对女子多是严苛，至少同为女子，我若能尽一份心力，才不教自己良心不安。”

　　“你居然有良心这样的东西？我看你对顾紫吟可不这样温柔。”裴书意揶揄道，“爷的模样甚好，你可别平白给爷招桃花了。虽然那姑娘瞧着不错。”

　　顾紫歌冷笑，她并非不曾对顾紫吟和颜悦色，只是只对母女生生毁了她的信任罢了。

　　她委实懒怠同他抬杠，只道：“安心，哪日我要受不住寂寞，用你裴三的身子去勾引男人我看也使得，军营几万号汉子，总得有个好的吧？要不，我帮你换换口味？”

　　裴书意登时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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