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从军
从军。
顾紫歌打死都不会想到能从顾远烨嘴里听到这样一个词。
在她的认知里，自己的弟弟纵然不是天纵英才，却也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从小到大饱读诗书，不说习武，便是稍稍锋利些的器物，她也不曾让他靠近。
这样的人竟然说要从军，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却想上战场。
几乎是下意识的，顾紫歌张嘴便驳回：“不行！刀剑无眼，你如何能上战场，如何对得起……”顿了顿，继续道：“……你的姐姐！”
又自言自语的安慰自己，“子熠想必是在同我玩笑。”
顾远烨一愕，神色依然严肃：“我并未说笑，姐夫。”
“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不想一生都在长姐羽翼之下生活。如今朝中境况未必比边关更好，战场自然是刀剑无眼，又怎知官场非暗流汹涌？皇上明面上虽未显，却也就是近来的事，只怕届时又是一阵风雨变幻，我未必能从中全身而退。要能尽快自立门户，战场杀敌立功未必不是捷径。姐夫是过来人，想必比我清楚。”
他甚少唤她作姐夫，可单是那样的神色，顾紫歌便知他是言出必行的。
她不由冷笑：“你说的简单，可曾想过战场残酷，随时都可能有来无回，届时你又让我如何同紫歌交代？顾相只得你一根独苗，你若出事，又曾想过家中父老？”
“父老——”顾远烨似是玩味了一下这个字眼，眸色放远，“国家国家，无国何以家为，大丈夫自当为国而立……而长姐，她会理解我的决定。”
继而眸光收回，定格在顾紫歌脸上：“同为男子汉大丈夫，想来姐夫也能明白我的决定。”
一阵短暂的沉默。
顾紫歌还要说话，裴书意已经在脑海中开了口：“细眉，让他去。”
顾紫歌的话一下子梗在喉中，半晌没反应过来。
“你说、你说什么？”继而又是一阵暴怒，“你凭什么说这些！他是我弟弟！于我而言是唯一的亲人！我如何能送他去那九死一生的地方！”
裴书意也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顾紫歌，你这些天熟读兵法练习武艺，纵然依旧畏惧上阵杀敌，难道心里就没有过期待自己所学所闻有用武之地？看着边关战报，你敢说心里不曾动怒，甚至想欲驰骋沙场的念头？你不必否认，我都看得到，感觉得到！”
“你一个女子，初初接触这些都有这样的冲动，何况顾远烨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他一阵叹息，“子熠是认真的，你是他姐姐，却宁愿弟弟缩头缩尾躲在华都，一辈子都是缩头乌龟？”
“而朝中大势，顾相虽是清流，天下寒士多为他门生，却也因此成了众矢之的，一旦陷入纷争，怕是要殃及池鱼。”裴书意一面说，一面不自觉放柔的语调，“细眉，你不是这样浅薄的女子，如何能不明白？”
顾紫歌哑口无言。
道理她不是不懂，可是理解归理解，接受却又是另一回事。
她闭一闭眼，终是咬牙，“也罢，我无力阻你，但唯有一个条件。”
“除非泰山大人同意，否则我不能越权擅作主张。”
总希望父亲还有一点亲情，不能眼睁睁看着顾远烨去那虎狼之地。
顾远烨眼眸中盛光一闪而过，点头：“是，必定竭力说服家父。”
顾紫歌只是有些无言的闭上了眼。
……
……
不出裴书意二人所料，战事果真随之而来。
南隋早先因粮草不足，又被虎关大军断了后路，故而不得不缴械投降，遣了使臣前来求和，签订进贡附属条约。然而战争虽败，却并未动摇国本，将养了大半年，却是风调雨顺的大好气候，水草丰茂，加之往来通商得了助益，南隋国王耶律何当即便撕毁条约，挥兵直指虎关凉州城！
急报传来时，因早有准备，顾紫歌并未太过吃惊，甚至于裴书意也颇为成竹在胸，若非因顾紫歌这样一个变故，只怕早早便动身前往虎关。
而期间让顾紫歌二人费神的只得两件事。
一则关顾远烨从戎一事，出乎二人预料，顾相竟是同意了顾远烨这一想法，并且在出发前见了顾紫歌一面，父女间却以仗婿身份相见，顾紫歌心中复杂可想而知。然而更让她心情复杂的，自还是顾文彦避开旁人亲自交代的几句话。
他道：“其实此次远烨药随军出征，是经过老夫的默许的。”
“外头虽有诸多传言道我不疼爱远烨这嫡出的孩子，但到底是我的骨血，若到了外头还请担待一二。眼下只怕君安亦知朝堂之势，前几日有线报，皇上曾在贵妃宫中昏厥，虽是压着未发，但也知是这不久的事情了。”
“老夫此番自也有让犬子避开势头的意思，但更重于他的历练，但凡他有任何做错之事，你大可不必特别照顾，只按军规处置便是，不必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对他网开一面！”
顾紫歌纵然心中冷笑，面上却还是一一应下，却是她转身欲走那一刻，顾文彦一声叹息让她愣了愣。
“君安……老夫的子女，都交给你了。”
一个从来不曾关心过他们生死的父亲忽然说出有如慈父一般的话来，顾紫歌心中的复杂可想而知，纵然如是，也只当他是惺惺作态，妄图在女婿面前树立一个父亲的形象罢了。
二则是关于顾紫吟先前送来的那个不怀好意的荷包，那日事毕，顾紫歌便让冉夜将荷包处理掉，竟未知被同样喝花酒出来的裴二看到，深以为是哪个妓子同裴书意有首尾，一路尾随又将那荷包捡了回来，正待留作把柄，第二日二房却遭了贼。这遭贼本没什么，但裴二爷一个大男人却半夜被贼轻薄一番，自从视为奇耻大辱，讳莫如深。顾紫歌着人暗中细查才发觉二房除去二爷被男人轻薄外，只丢了一个绣着寒梅的荷包，而床头隐有追踪香料的痕迹，不易察觉，正是江湖颇为臭名昭著的采花贼□□所惯用。
但凡与顾紫吟有关，顾紫歌二人自然用脚趾想也知道她想做什么，却未料如此丧尽天良，“顾紫歌”如今不过一个活死人，她竟还欲让她身败名裂，受如此侮辱！
顾紫歌强作镇定，但骨子里气的发抖，裴书意也为顾紫吟的恶毒恼怒，待反应过来，也是恨得咬牙切齿。
也正因此番变故，顾紫歌才当机立断，暗中安排将自己的身体及春夏秋冬四婢送往虎关，她若不将身体带在自己触手可及之处，只怕出征回来，“顾紫歌”早已是个死人。因事态紧急，这笔账只能先记在心里，日后再一一奉还。
出阵当日，因是急报，只得几人乔装轻装简行赶往虎关。随行除去冉夜，还有两个参将，一员副将，以及顾远烨。
当是时仍是朔夜，一轮圆月当空而挂，几点疏星，颇有团圆的好意头。但顾紫歌看在眼里，只觉得甚为讽刺，再转眼看到上马依旧动作僵硬不甚灵巧的顾远烨时，心中叹息之声便更大了些。
裴书意在里头安慰道：“无妨，我瞧着子熠资质甚好，我第一次策马只怕还不及他。”
顾紫歌有些恍惚，她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若是最好，自然是希望能在和平之所呆着，而非真刀真枪的上去拼命。但同时自己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地方在叫嚣，有种血气沸腾的感觉。
当真被裴书意说中，那种似恐惧又似期待的心情。顾紫歌有些想苦笑，真真是在这个男人的身体里待太久，连想法和感觉都被影响了么？
裴书意也没有再说话，毕竟即便当真想过要重返沙场一事，却万万没想过会出顾紫歌这样一个变故来。更有甚者，那明明是自己的身体，甚至自己也还在这幅躯壳里头，却注定只能当一个旁观者。
“将军。”顾远烨已经策马来的她身畔，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愣了愣，“将军不必顾虑在下，在下亦会竭尽所能，不拖诸位后腿。”
顾紫歌这才将视线挪到顾远烨那张干净精致的面容上。他们双生的姐弟，连面容都是格外的相似，除去气质不同，几乎能与王清、裴书意这样出众的容貌相匹，单是这样静静看着他，就仿佛看到自己那般，依旧鲜活。
她以为他会在官场中如鱼得水，现今却是一身戎装，立于自己身侧，前途未知。
真真造化弄人。
顾紫歌勾了勾唇，低哑的嗓音吐出两个字：“出发。”
几人几在同时扬鞭策马，一阵尘土扬起，远远便听到一个少女带着急切喘息的呼唤：“……姐、姐夫……等……！”
马蹄铮铮，早已将这微弱的声音掩盖。
更不论这声音本就是顾紫歌万分不愿听见的。
顾紫吟一阵气喘吁吁，到底是这精致的衣裙碍了事，让她赶不及来为裴书意送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几人急驰而去，留下扑面尘土给她。
也罢，总之趁着人不在，先解决了那个占着坑的顾紫歌再说！
她恨恨的咬了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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