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联盟 一
两人早在谋面之前结下龃龉，眼下顾紫歌再被裴书意吓去半条命，才将将适应过来已经过去了三日，等她决定无视裴书意的神识从下榻起身时，才发现天下已经变了一轮。
“还在？！”
顾紫歌几乎是忍不住的拔高声调，吓得门口伺候的丫头便是一缩脖子，哆哆嗦嗦的：“是……是的，顾大小姐还在府上，说是因为伤重不宜移动……只能暂在府上叨扰……”说话吞吞吐吐，像是被吓到了，又似有些其他畏惧。
顾紫歌却没那么轻松，伤重？的确是伤重，可她也不含糊，自个儿的身子，她早早就去诊治大夫那里关照过——似乎是伤了头积了淤血醒不来，却并未重伤筋骨，也未曾说过不宜移动的话来，这么些天了，她纵然再被接回去，也只能被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她还有什么前途？除了嫁进裴府，没别的法子。
她初初被裴书意的神识缠住，但总以为父亲待自己再凉薄，总是会来接“自己”回去的。
即便他再想不起来，顾远烨总也晓得自己不在府上，还不能提点两句？她一母同胞的孪生弟弟，她多年来拼着名声不要也要殷殷相护的人，一定不是这样没有良心的人。
顾紫歌拼命安慰自己想开些，里头裴书意却能清楚的感知到她的想法，连连冷笑：“是么？大户人家里出来的，谁人不是明哲保身？你那好弟弟不过比你晚一息出生，却是堂堂男儿，何故数年来还靠着你一个女子周全？但凡他有半分良心，岂有不回护之理？亏得你还自欺欺人。”
裴书意是早年离家，饱尝人情冷暖，故而于看人一道颇有几分见地，顾紫歌早年丧母，姨娘庶妹恶毒，父亲凉薄，只得胞弟是与她骨肉至亲，自不愿相信这些，况且她也深知顾远烨绝非这样的人。
顾远烨何尝不愿回护？但不过一次他挺身而出，便险些教李氏害了。想起三年前顾远烨素如苍纸的脸颊，顾紫歌便是一阵心疼。
自打那以后，她屡屡教胞弟隐忍不发，只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再者父亲不咸不淡的处置，总教他们捞不到便宜。而她一个女子，游走于后宅，便是名正言顺得很。
只要熬到顾远烨当家，那便值了。
她不愿多与裴书意争执，当下便闭了嘴。可两人都在一副身子里，她嘴巴不说，但脑子里来来回回的想法，全然躲不过裴书意的眼，相对的，裴书意的冷嘲热讽，自然也躲不开顾紫歌。
简直是脑内战争，迟早下去还不得精神分裂？哦不，这已经算是精神分裂了罢。
而且……想法全然瞒不过这人，简直……
像是被人扒光了看个透彻，难堪难受得很。而自己竟然无法得知他所想，除非他愿意告知自己，否则……
太不公平了。
顾紫歌暗暗叹气，心想着回去再做计较。才堪堪到了书香斋门口，便见冉夜满脸惊慌惴惴不安的模样，看见顾紫歌，眼里的惊惶之色更甚，急急便朝她走了过来，匆匆行了个礼：“爷，小的有要事禀告。”
顾紫歌一愣，道：“何事？”
冉夜便又急急附到顾紫歌耳边，只他这么一动作，顾紫歌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掌将贴身小厮推开，她才用这幅身子不久，还掌握不好力道，这一下使了全力，冉夜几乎是“啊呀”一声便整个飞了出去，幸得这番只是蛮力，冉夜也身负武功，稍微缓了劲儿，只飞出数尺远。
当下更是惊骇不可方物：“三……三爷？！”
顾紫歌才一动手，裴书意就傻了，这女人身体反应比脑子还快，简直连个准备都没有，可见是身边的人受了委屈，不由大怒：“顾！紫！歌！”
顾紫歌心下亦是后悔不迭。
冉夜方才那副样子，可见事情当真不得宣诸于众，才要在耳边细说，家里的丫鬟与自己亲近贴身的，譬如初春和初秋，来回禀关于李氏事情的时候，也得这么细声细气附耳说的。
可知家里眼线颇多，不能扬声。
可自己不是本尊，才这么几日时间，来不及让她转换过来自己已是男儿身，这等下意识的动作，也由不得她细想……况且先前她还是高门贵女，门风严格，纵然她悍名远扬，吃亏之下也学了些粗野的骂人蛮话。可到了外头，举手投足分毫不输相府脸面，又怎能容得外男随意近身？
男女七岁不同席，便是亲近如顾远烨，七岁后也没有这般亲密的举动了。
顾紫歌心知这不是纠结的时候，方定了定神，裴书意却是急了，怒道：“你悔个蛋，赶紧扶冉夜起来！”
顾紫歌初初有些犹豫，毕竟她虽先动手，但世上没有主子反过来搀扶奴才的道理。而今听裴书意这么一说，也知这位爷素来没有少干这样的事情，暗里嘀咕一声，上前便去扶了冉夜。
这声嘀咕自然也瞒不住，裴书意不耐道：“嘀咕什么，这些年若非冉夜忠心护主，我早就不在这里了。”
因而素日里私下待冉夜不似主仆，倒像兄弟。
顾紫歌怔了怔，倒没再想些什么。冉夜纵然起疑，这节骨眼上也不好多想，只能再度附上耳畔，听罢瞬时便瞪大了眼——
“属下探得消息，夫人已为爷定下了相府顾大小姐，已然下聘。”
——下聘！短短几日，六礼都已到了纳征这一步了！
顾紫歌只觉得自己被晴天霹雳了一般，纳吉和纳征一旦进行结束，这婚事便算是定下了的，古来婚姻大事惯是父母命媒妁言，她家里情况独特，顾府王家都没有能当家的女眷，这婚事明里虽是自己父亲操办，但暗地必然是李姨娘吹风鼓劲！
只怕实际上便是李姨娘和裴夫人沆瀣一气！
顾紫歌千辛万苦，甚至因此成了如今这幅模样，为的不过是不甘心就这般嫁进裴府——李姨娘能安什么好心？
顾紫歌几乎被吓坏了，满心的不甘和对未来的恐惧绝望——有那样不靠谱的丈夫，恶毒刁钻的婆婆，心怀不轨的大舅子，更可怕的是没了她，李氏母女的手只怕就能肆无忌惮的伸到顾远烨身上！
她到底不是没经历过后宅阴私的天真少女，最初的惊恐过去，她除了面色苍白少许，且在裴书意这幅常年经受日晒雨淋的古铜肤色上逊色不少。淡声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我要自己想想。”
“是。”
冉夜不敢僭越多言，当下便退了出去。而顾紫歌好似镇定无匹的回了寝阁关上门，然则下一瞬直接满脸崩溃的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她满脑子都是咆哮体，这会却一个音都不能从嘴里蹦出来，实在是闹心！
诸多考量一瞬间掠过，不过电光石火间的事，连裴书意的魂魄都来不及仔细消化，甚至有些吃惊恼怒：“你方才还敢怨爷？爷还没反驳呢，娶了你这臭名远扬的顾家嫡女，爷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崩溃过后，顾紫歌只是闭目静思，也懒怠同他斗嘴。
眼下一切已成定局，更何况如今自己人还在裴府滞留，顾府丢不起这个脸面，便是外祖父王太傅有心想帮也无力施为。日后的请期只会越快越好，现下才过中秋不久，只怕来年一开春自己就会被塞进来。届时木已成舟，裴府想留着这一段姻亲关系，除非顾府家道中落，否则必不会给自己机会和离或是被休弃，更甚至于“病死”。
留着自己一条性命，只会生不如死罢了。
……那么留在顾府，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她现在自己的身子这幅非生非死的模样，即便强行回到顾府，也无法成为顾远烨的助力，更有甚者会连累胞弟，还有可能就这么悄声无息的被李氏母女害死——
自己的身子，只有留在自己身边才安全。而且自己如今已是活死人，裴府为了留着自己这条命，只怕还得倾尽全力以求自己好好“活着”才是。
而且她如今并非无事可做。
两害取其轻，顾紫歌很快已有了决断。
先前她专注思考，懒得同裴书意计较，如今却需得他襄助，不能再将他的灵魂视作透明人，便在心中徐徐道：“裴将军。”
“有何贵干？”
“我想同将军作个交易。”
因顾紫歌这一番不理会，裴书意终于好好将顾紫歌的想法理上一理，惊讶于这个女子竟这般迅速就将利害关系分析清楚，也大致了解了她所处境况。换做平时，他只怕会小小刮目相看一番，亦或是出于对弱者的同情，并不介怀顺水推舟。可裴书意方才被人这么刻意的忽略兼带埋汰了许久，本来就是气结，按着他的性子，本也不是个会同女子一般计较的人，只目下这个非但是自己的冤家对头，更强占了自己的壳子，令他真真生不如死，这才说话都带着冲。
“爷我没什么要与你交易的，你若能让我回到身子里，许还有商榷余地——”
她还不回来，也赶不走他，裴府阖府上下没有一个他珍之重之的人，只怕还乐得看她将裴府搅得天翻地覆的……要借亲人威胁这招也不可行。
这便是拒绝了。
顾紫歌眼眸微微一眯，不急不慢道：“那么我若是将将军的衣裳脱光了，去西市大街走一圈儿，想来将军也是不介怀的。”
“什……咳咳咳咳咳咳！”
裴书意一下子被她的话卡了壳，自个把自个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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