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联盟 二
闹市！裸奔！
想来就算打死裴书意，他也断然想不到顾紫歌会拿这个来要挟自己。
顾紫歌是什么人？即便外头再如何传她的不好，到底是相府出身，那样惊世骇俗的话，哪里能从她嘴里出来？
可偏偏就从她嘴里出来了，十分的云淡风轻，真真儿语不惊人死不休。
裴书意惊骇之下，半晌才吐出俩字：“……你敢！”
顾紫歌气定神闲：“想必我方才的心绪裴将军已经看到了，我一个被逼到这个份上的孤女子能做什么？既然我就是不顾惜自己名节的，那如今将军的名节，我更不必顾惜了。”
接着又继续道：“将军可考虑好了，纵然如今身子还是你的，可里头的却不只将军一人，裴夫人他们只怕恨你入骨，巴不得快些寻你的破绽出来——你被赶出裴府容易，但要担这冒充朝廷命官入朝欺君之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又或者换一个？你觉着挥刀自宫这条如何？”
顾紫歌纵是相府千金，可只靠教养救不了命，况且自己还有个心怀蛇蝎的庶妹，人前落落大方，背后这些市井粗俗之语却没少拿来刺激顾紫歌的。
打蛇打七寸这个道理，她十分了解。
裴书意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来，诚然他如今没有实体，这模样不能叫顾紫歌瞧见，但端是滑稽得很。
因顾紫歌所言皆是实话，也因他发现自己的确没有任何能够威胁顾紫歌的筹码。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顾紫歌是满腹绝望，而自己虽说也没什么可失去，但作为一个男人，不要命也不能丢这样的脸！
先前是被顾紫歌那不知廉耻的动作气昏了头，然而这阵恼怒过去，凭借着为将为帅者天生的冷静，裴书意不得不去正视自己如今的处境。一番思量之下，他才缓缓道：“你想知道我的事？想以我的身份立足？”
顾紫歌一个鸠占鹊巢的外来者，没有这些，也不过是个一眼被望到底的冒牌货罢了。
顾紫歌勾了勾唇，心道：“这莫不是将军希望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的，一不当心丢了将军脸面，亦或者在圣上面前办错了事儿，累得将军掉了脑袋，岂不冤枉？况且……”她丢出了杀手锏，“将军只怕也知道，紫歌无意于将军，无论哪个方面。”
裴书意沉默了。
顾紫歌从最初内心的歇斯底里，乃至如今能好整以暇的同自己谈条件说关系，却没有一点是真真要霸着这身子的。
若非她心底里强压下去的那一丝忐忑恐惧，只怕自己也要赞叹一声好个处变不惊的女算子了。不过以一个十五岁少女来说，这份机智冷定不可谓不高。
片刻后，他缓缓扬起唇角：“顾大小姐请说。”
顾紫歌这才松了口气，方才那样的谈判，仿佛是自己与自己作斗争，心中惶恐也被强行压下来，生怕为此失了先机。而如今裴书意开了口，显然便是接受了。
毕竟自己握有筹码，裴书意不得不受。二人或同生，或共死，利益一致，就断没有拒绝的理由——除非裴书意是个蠢的。
裴书意咬咬牙：“你说我蠢？！”
顾紫歌几乎扶额……都快忘了自己没有思想自由了。
谋大事者不拘小节，裴书意见她心生懊恼，也就不再计较此事，顾紫歌的打算其实他看得清楚：嫁给“自己”，留在裴府，自然能免去李姨娘和顾紫吟的迫害，然后利用自己手头的这点权力，尽快让顾远烨入仕。
只有顾远烨掌了权，才有可能避免任人鱼肉。
作为交换，自然是让“裴书意”好好正常的活着，不出意外，并且寻找回到自己身体的法子。
顾紫歌知道他能读取自己的心思，又补充道：“将军安心，紫歌只想保护胞弟，别无所求，我这便会立下切结书，待我回归本体，即刻和离……若是将军觉着吃亏，便是写封休书也无妨。”
总之绝不纠缠。
裴书意倒是有些意外于顾紫歌的果决，自来女子以夫为天，一旦被休弃，日后便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为了顾远烨，顾紫歌竟这样舍得自己！
纵然得知她家那些个乌七八糟的事情，裴书意却是有些羡慕顾远烨，至少还得这么一个全心全意爱护自己的长姐。
他叹了口气：“你还不会我的字体，房中有我的文墨，你可以参照着练练，否则日后要写折子理事务，不会我的字迹，自还有你的一番麻烦。”顿了顿，复又道：“等你练好字体，再写一封放妻书，签字和离便是。”
顾紫歌愣了愣，没想到这档口裴书意却好说话起来，心情略有几分复杂。
裴书意冷哼一声：“你这什么心情？爷是那样小气的人？你可别偷着懒，爷每日还需闻鸡起舞，风雨不改，日后你可别说苦！”
顾紫歌连声应下了。
……
……
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
中秋方过，却依旧残留着“秋老虎”的气息，月亮缺了个口儿，空气里的热流也未全然散去。
而坊间也这几日也一直传着一件事儿。
臭名昭著的顾家大小姐定亲了！
重点还在后头……这结亲的对象，竟还是华都女子均避之不及的裴三裴书意！
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啊！华都百姓简直都要拍手称快了！如此搭配，可不比什么才子佳人的要绝配多了？至少很长一段时日茶余饭后的噱头是少不了了，更有甚者就这么两位不安分的主，日后裴府后宅还不得鸡飞狗跳啊？
这一出大戏可足够看好长一段时间呢！
更何况女子出嫁，娘家总也要一拖再拖，最后才定下日子，以示女儿家矜贵。可顾相嫁女，从纳采到请期，竟然只这么短短几日就完成了！连下嫁时间都定得急，竟连新年都过不得，急急便在十月初就要将人抬进府里，只怕这里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内-情，引人浮想联翩。
茶社酒肆里的客人们口沫飞溅，那些臆想中的段子一个接着一个，引来众人一阵哈哈大笑。而在茶社雅间里，一个身着雨过天青色长袍的少年默默的端着茶盏，修眉俊目，十分的儒雅温润，半晌却一口都饮不下，复又放下。而对面坐着的另一个鸦青直裰的男子更是目露震惊，直直的看这面前的少年。
一旁的小二一眼瞥见，又听到下面的对话，倒显出几分不安，有颇有几分眼力见儿，赔笑道：“顾少爷，可是这茶水今日不合胃口？小的下去给你沏一壶新的来。”
少年轻轻点头，见那小二退出去，才道：“泽修兄。”
“定……亲……？细眉？”王清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愕然出声：“你们家没有女长辈，也没有请说的上话的族亲夫人说亲，细眉怎么会……”
顾远烨垂下华光内敛的眸子，淡声道：“姐姐名声不好，生怕折辱了泽修兄，故而父亲才决定将姐姐下嫁裴府。”
“名声不好？哈哈！”王清气极反笑，修长的十指扣得关节青白一片，反问：“顾远烨，这话谁都说得，偏就你说不得！细眉是为着什么才走到这一步的，你岂会不知？！”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出来。
顾远烨低垂的眸子略略一闪，依旧是淡声：“长姐恩情，子熠不敢忘怀。”
王清冷哼一声：“不敢！？……”忽的觉出什么不对，自己这个表弟，从来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否则便是这么一层血缘，也断然不叫王清能同他亲厚。才顿一顿，反应过来：“是……姑父的意思！？”继而又是一顿，换了个人，“是你那个庶母……”
顾远烨喝了口茶，不言语，可凭着王清对他的了解，也知这是默认。
更何况顾远烨的手指不停，沾着茶水写出一行字，王清看过后，心中震惊疼痛更甚，以及心底压不住的寒意。
顾远烨见意思已经到了，才起了身，又道：“这也是家父的意思，还请泽修兄转告外祖父，莫要委屈了长姐出嫁。子熠不能在外久留，告辞。”说罢随手一拂，茶盏便倾在案上，将半干的水痕字迹悉数淹没。
徒留王清一人，看着尚在骨碌碌转动的茶盏，满心怅然若失。
……
……
深夜，裴府，书香斋内。
顾紫歌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换一个身份，用另一个人来过日子，要将自己变成那个人，辛苦虽则辛苦，但顾紫歌性子坚韧，并非熬不过来。
哪怕是短期内学会裴书意的字迹，亦或者从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变成每日日出便要在院中虎虎生风的打出一套刚劲拳法的铁血硬汉，期间在裴书意本人的“亲切”指导下，加上这幅身体本身有的身体记忆，要掌握起来并非难事。
甚至就连一些梢枝末节的习惯，顾紫歌也能掩饰得很好。
可是总有那么些事不能忍！
不、能、忍！
第一天，冉夜发现自家爷沐浴时撞晕在自个房间的柱子上；
第二天，冉夜发现自家爷沐浴时摔晕在自个房间里；
第三天，冉夜发现自家爷憋得面色发青，却只是因为没有小解……
第四天，冉夜不能再看着自家爷沐个浴出个恭都七灾八难的，非要进来亲自伺候，后来被自家爷一顿疾言厉色的痛骂，灰头土脸的被赶出了房间。
第五天，……
顾紫歌闭了闭眼，简直无法想象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素日里外男都见不到几个，这几日的经历足够她三观碎裂再重新拼凑，不就是个男人的身体嘛，还能难倒她顾紫歌？！
可是……顾紫歌想想就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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