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为父

　　其实儿子是想说，若只是拖延几天可有什么难的，哪里用得着对那种人啰嗦。”

　　蔺晨的脸色勃然生动了起来，对上蔺阁主依旧凝炼的目光。

　　“您大可以放心，长苏新婚，这两天有多累，呵呵呵......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吗？呵呵呵......还敢抱怨药效？呵呵呵......”双肩耸动，蔺晨斜眼看看九成只是在虚张声势的老爹，马上轻松自如地翘起二郎腿，索性侧身把肩膀也歪了个大大的角度。

　　长居山野，许久不曾听闻如此粗俗露骨的话了，蔺阁主不禁微微皱眉，咳嗽一声，静静送来一缕责备的目光。

　　“怎么？”无惧的少阁主抖抖眉毛，扬起一个怎么看都像是铺满了龌龊的笑容：“难不成......我不是您亲生的？都是过来的人了，感同身受这几个字，大概也只有纯洁如本公子的，才是只靠想象......”

　　面色波澜不惊，压抑住强烈的想要拍飞面前小子的举动，蔺阁主微微阖眼在心中默念三遍：亲生的，亲生的，亲生的......还是止不住心中的小雨淅淅沥沥。哎......外人都只道自己生性淡定飘逸，心胸豁达。殊不知那完全是天意造就啊。谁人摊上这样一个狡黠又整日满嘴喷......的儿子，不刻意习练着通达，只怕会日日内伤难平。

　　“对了，您......是怎么知道消息赶到京城的？”注意到老爹眸光的翻滚浮动，少阁主也不傻，决定赶紧见好就收，岔开话题。

　　心内复又悠悠一叹，缓缓垂下手再次握起面前温热的古玉茶杯，蔺阁主转头望向窗外的明月玄天。那里周边天幕的颜色并不均匀，几处是极浓的深紫色，几处却是淡淡地洒着几颗星子。他不动声色地尽力放松双肩，敛敛略显浮躁的交谈气氛，同时决定对自己这个唯一亲生儿子七扭八歪的坐姿一样眼不见为净：“早在月前，知道陛下昭告天下要重审赤焰旧案的消息后，我就开始往京城赶了。为父知道，你们筹谋了这么久，一旦宣布重审，必是已有十足的把握翻案。”他缓缓低头抿了一口手中汤色澄清微黄的香茗：“我和林燮少时相识，互为知己，相交半生，他的旧案如若能够昭雪，于情于理无论如何为父都该亲来京城林氏宗祠拜祭他一番。”说着话，他仰头徐徐将杯中清茶饮净：“况这10余年来，虽说按常理林殊的寿数本可延至四十无忧，可为父确知依那孩子的性情，料必会为了尽量少牵扯到一些人，事事恭亲，难免心力燃尽。再加上这两年可想见的凶险缠斗啊，怕只怕小殊现在业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目光如炬，蔺阁主忽地转过头，将手中的古玉茶杯往面前的花梨木小桌上重重一顿，目光直直地慑向蔺晨，如电般，令人触目惊心：“这时候要是光凭你那点整天就知道玩顺便学来的粗浅皮毛医术，也不知还能不能管用。”话到此处，森严如刀，老阁主终于向蔺晨伶俐痛快地祭出了一眼。

　　“爹，我这十年可没闲着。”蔺晨急忙展袖，欠身，讨好似的给老爹再次斟满面前空了的古玉茶杯。

　　目光渐柔，幽深似夜，蔺老阁主又垂手执起茶盏：“哎......故人之子，就算这多年你已然长进了，可若此时我都不回来亲眼看看小殊现在的景况，又怎能算得上对得起故去的挚友。”自嘲一笑，他垂下双目似开始很享受地嘬饮着儿子这十年来给自己倒的第一杯香茶：“只是没想到，还没到京城就得知了五国来攻的消息。进了城看到明旨，刚刚得知林殊居然要出征，正在纳闷之时，就在刚才也才知道你这个小子居然就要喂他吃冰续丹。”似乎又开始越说越气，将要发作，众生面前总是如清风般明寂的蔺阁主又砰地放下茶杯，侧向挥起右手两指过眉，不知不觉凝气于上，眸光忽地复又暴涨。

　　看到爹这次似乎是真的动了气，且又要动武，蔺晨瞬间双手抱头往后一窜。嘴里还不忘低声念叨着：“不是还没......冤枉啊......”不过眨巴着眼睛片时，斜眼看看老爹似乎很快又收回了手。便又慢慢地挪回坐到原处，满脸堆笑，小心翼翼地接着问：

　　“可是，长苏那么拧，日后，您能，您......打算怎么劝他？”

　　略显沧桑的眸光一扫，蔺阁主的面色渐渐恢复如常：“自有办法，只是这个容后再议，明天为父需见几个故人。你现在先连夜把聂锋和卫峥一齐请到我这里来，有事要问他们。”依旧面色凝肃，琅琊阁主低头利索地自己斟茶。

　　“这，这个好办，儿子马上就去......不过还有一事，儿子想先向您知会一声，说完马上就去。”最艰难的话说开了，看到亲爹的情绪总算是基本稳定，蔺晨眨眨眼，心中石头彻底落地，不禁慨叹，终是知父莫若子。脸上便也不自觉地拢起惯有迷人的笑，甩甩头发，开始以惯常的语速轻松自如地言说：“太子妃病了，太医院治不了，正在张榜说要找江湖郎中，太子和长苏是好友，趁着还在京城，儿子明天想过去看看。”

　　“哦？”蔺阁主望向自己的独子忽然间一脸愉悦地渐渐弯了眼睛：“不用，你歇着，为父亲自去。”捋着胡须望向他，目光一时欢愉若早春冰雪消融，似乎突然发现对自己这个亲生的儿子颇为欣赏和满意。却不知此景引得对面的独子后背发凉，心中渐慌。

　　但是很快的，虽被这突发的善意一时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聪明如蔺晨还是马上便意识到机不可失，时不我待，趁着亲爹高兴，借此良机哪能不再多问上几句啊，呵呵呵......此时不问又哪里还对得起自己：

　　“爹，您看着真是年轻，可见这几年师弟师妹们都挺孝顺哒。”

　　“嗯。”蔺阁主的双眸浩瀚安详。

　　“那，爹，师弟师妹们......都还好吧。”依然满脸堆满笑，却是偷偷沉下目光，蔺晨的眸子转向侧边小几，抬起月白色宽袖蹭了蹭鼻子的一翼。

　　“当年云游的时候也只带了四个弟子，不过三年以后呢，由于决定去别国游历，我就把他们全部都遣回新设的药庐种植草药待命去了。如今有三个都已经各自成了家。”语音顿了下来，老阁主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孩子们加起来都已经生了快十个了，那群孩子啊，可好玩了，我告诉你，有一次......”

　　“爹......”蔺晨眸色如烟，转回眸光。

　　“你不是要问他们都过得好是不好嘛。好，都过得挺好的，我这不就要给你讲好玩的事呢嘛，有一次啊......”蔺翔打开话匣，仿佛早已忘了正急着要请聂锋和卫峥商讨事情的急迫，反而慢悠悠地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香茗。

　　“爹，都谁成家了？”声音轻柔平和，蔺晨复又垂眸向下，似有几分无奈地微扬了扬眉毛。

　　“你想问谁？”油灯微动的暖光下，依旧俊朗的蔺阁主笑眼弯弯，停下口中滔滔不绝的言语。

　　“都，都问啊。”目光迎上他的，蔺晨抬眸一下一下眨着清澈无辜的眼睛。

　　“哦......明白了。”蔺阁主捻须频频点头：“反正为父这两天会住下都在，今天天色也已经很晚了，那为父就先给你讲一个师弟吧，不妨就讲余声和他家的孩子们的情况好吧，有一天啊......”

　　“爹。”蔺晨的语音轻柔温润。

　　“噢，不是他啊？那......到底是想问谁呢？”阁主蔺翔笑颜慈厚，望着少阁主慢慢地嘬茶。

　　“我一个都不问了。”心内一动，笑意不自觉地从心底挂上唇角，蔺晨的笑忽如被春雨润透：“嗯，是我亲爹，谢谢答案。儿子这就去请卫峥和聂锋。”

　　“嗯。”蔺翔亦是仰头笑得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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