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静妃


  金陵,东宫。

  第二天一大早,薄薄晨雾尚未完全散尽,一乘绫帷八角玲珑软轿便出离了芷萝宫朱红色的大门急急向赶往东宫。十几名随侍宫女太监在软轿前后一溜小跑,脚步匆匆,已有小太监赶在前头飞跑去东宫禀报。

  “再快些,这个时辰太子必然已出离东宫上朝去了。太子妃贵体有恙,娘娘慈爱,急着相陪,还要去帮衬着主持大局。若万一耽误了,可不是你们几个能担当得起的。”一名年略长些的宫女扶着轿辇仍在一刻不停地低声催促。

  呼哧呼哧,几个轿夫头上冒汗,健步如飞。

  “可好些了吗?”刚刚扶着宫女的手下得软轿,还未及步入东宫大殿的阔门,静贵妃娘娘便向前伸出温暖的手掌,满眼的关切。

  早已收拾整齐在门口迎候的太子妃,徐徐敛衽一礼,勉强笑着,后捂着胸口无力地望望满眼温和的婆婆,柔顺地缓缓低头。

  “你说。”静妃拉着婉清的手抬腿迈步入殿,侧头问向旁侧一名正端端正正伏地随礼的东宫女官。

  女官赶忙双手撑地微起,恭敬回禀:“禀贵妃娘娘,太子妃昨夜胸闷浅眠,总共加起来不过只睡了大约两个多时辰,早饭也不曾吃下过什么,就连清粥果汁竟也是难以下咽。”

  “这可如何是好?!”静妃紧紧握着婉清的手,凝眉,仔细打量着儿媳比昨日更显苍白羸弱的小脸,难掩神色焦急。反倒是衬得太子妃相较更显柔顺淡定,只见她垂着长睫,虽眉心微蹙,可双颊吹弹可破的雪肤上竟还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就那么任由静妃拉着自己冰凉的小手,始终低头柔静不语。

  “那......”

  “启禀娘娘,刚刚有一位姓蔺的江湖郎中前来揭榜。”未等静妃再问,此时忽有一名内侍急匆匆地迈着小碎步跨入大殿的高门槛跪地急报。

  “哦?”唇边不知不觉扬起温婉的希冀,静妃望向太子妃的眸间蕴出几丝难以掩藏的愉悦:

  “有人来揭榜了,终于,终于有人来揭榜了,虽不知是不是确有本事。可有总比没有要强。”深深望了太子妃须臾,言毕,静妃缓缓转身面向侧面已然礼毕起身,正排成两排,垂首侍立的一众东宫绛衣宫女:

  “太子妃可不是随便什么乡野江湖郎中都可以见的,何况现正身体有恙,便更是不宜折腾。你们先服侍太子妃入后殿休息,就由本宫先去前厅试试这个郎中,如若在医道上确有可使人信服之处,再允他去给太子妃诊治不迟。”垂眸安抚似地拍了几下手中仍握着的太子妃的小凉手,静妃行事并不拖沓,即刻转身昂首离去。

  “奴婢遵命。”一众绛衣宫女急忙齐齐弯腰行礼柔声应承。

  静妃由两名宫女搀扶着,托着长长的裙裾迈出东宫寝殿高高的门槛,出离寝殿前殿,脚步轻移很快便抵达了东宫中院非正式会客的中厅。见厅外花团锦簇,一众秋花彩叶争奇斗艳芳华尽染开得好不热闹,倒为这素来庄严疏阔的东宫迎客别院凭添了少许居家的韵味,不禁淡淡勾唇一笑,满意地暗暗点头。

  “挂起珠帘。”待静妃步入中厅,一名蓝衣女官即刻扬声吩咐,身后十几名绛衣宫女马上迈着小碎步应声而动。很快,接见外臣的一切便被预备妥当。

  “医家问诊,尤重私密,太子妃的病况不宜广传,都下去吧。”静妃独自端坐于中厅珠帘之后,语音柔和不兴,却是自有凛凛威严。

  “是。”珠帘后左右随侍的两名宫女率先侧身行礼后走出珠帘,率领一众早已侍立于大殿两侧的宫女太监倒退数步,按次序垂首鱼贯而出。

  “参见贵妃娘娘。”蔺阁主独自进门向前十步,行大礼,五体投地,未敢抬头。吱呀......只闻身后的殿门已被小太监徐徐关严。

  “蔺大哥,是我。宫规森严,为免太子和各宫疑心,唯有出此下策才能见上一面。”上座的贵妃娘娘压低了嗓音,语音低沉微有波澜,虽听上去尽力克制着使之柔和中道,却仍无疑蕴着五味杂陈:“快快请起。”

  “娘娘还记得故人?”慢慢抬头挺身却是并未站起,阁主蔺翔在原处跪坐端正,略略举目望向台阶之上,珠帘后,影影绰绰,满头珠光璀璨的华贵妇人。几十年的时光弹指一瞬,深宫,白骨,边塞,青冢,长空激浪,倚剑天涯,何人真的有过退路?何人又能可选停歇?纵然御风而行,谁人逃得过往事历历?

  “小妹当年被江湖医霸百般欺凌,幸得在江湖中游历的林燮大哥相救,只因顾念小妹当时有伤在身,将小妹送到了附近的琅琊阁中养伤。林燮大哥将小妹交由挚友蔺大哥医治照抚,记得当时还有另一位蔺大哥的忘年好友项叔叔一同暂居在琅琊阁中。同为医者,在那养伤的半年之中,两位对小妹不但细心照抚,还频频慷慨传我医术,实有半师之恩,如此大恩大德,小妹没齿怎敢相忘。”静妃娓娓而谈,隐约中珠帘后的身形一动,竟面向台阶下伏地郑重拜下一礼。蔺翔见状不禁心中大触,急忙双手交握于前,亦伏地回礼。

  “养好伤之后,见小妹孤苦无依,林燮大哥又慈心将小妹收留。在金陵,长居林府之时,小妹与二位恩人亦是屡有交集。蔺大哥可还记得,您每次来京城看望林燮大哥之时,每每总不忘给小妹带来些医书等礼物相赠。”珠帘后,静妃语音悠悠,双目盈盈。

  “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没想到娘娘至今还放在心上。”蔺翔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垂眸几许,眸光始若潺潺流水,沁凉却并不清淡。

  “赤焰一案后,林府没有了,宫中的规矩越发森严,小妹渐渐地也和宫外断了联系。谁知就在两年前,有人向宫中传递消息,称项叔叔贫病交加还被流放,几乎就要客死异乡。当时这件事,小妹别无他法,只得将其告诉了景琰,也只告诉过景琰。君心难测,当时固然凶险,终是景琰求了陛下项叔叔才最终得以恩宽赦免。当时小妹还不知苏哲便是小殊,而这整件事,听景琰后来的意思,事先他从未向谋士苏哲透露过一星半点,也就是说当时的小殊也从不知情。小妹于是暗想,除了琅琊阁,谁又有那么大的本事能绕过江左盟,将此消息传递到这深宫之中,而且还只传递到小妹这里,其他宫室甚至连皇后娘娘那里都毫不知情。要知道当时的景琰还只是一个郡王,而小妹仍在宫中人微言轻常常受人轻贱。况当年暂居琅琊阁的事情本就没有几人知道,连陛下都并不知情。所以那整件事,也许就是蔺大哥要试试小妹,是否还记得故人,又是否还念旧情。”

  珠帘后的静妃仰着头,目光悠悠:“毕竟以琅琊阁或江左盟的江湖实力,要救一个本不被朝廷重视的,不起眼的流放老者不在话下,又何必非要传入深宫,不惜动用宫中暗桩,费力告知小妹,以期我们母子冒险求陛下恩赦。更何况如此凶险之事,肯定也并非当时如履薄冰,一心雪冤不愿大费周章横生枝节的苏哲所愿。”言至此处,静妃蓦然收住话语,略略停顿,只双目定定凝视着下坐始终丝毫不动声色的蔺翔,直看到蔺阁主终于略略点头,这才释然地双眉一展,两手交握,接着正色言说:

  “救下项叔叔之后,小妹和他一直都保持着联系。虽然听霓凰说,连蔺晨都不知道蔺大哥的行踪,可是小妹想项叔叔一定知道。蔺大哥既然能通过项叔叔的事给小妹传递消息,反之小妹的消息通过项叔叔也一定能让蔺大哥知道。于是在此案重审的消息公告天下之后。小妹立刻命人通知了项叔叔。当时小妹只是想,以蔺大哥和林燮大哥的交情,蔺大哥断不会在为小殊解毒后停止为他寻求完全解毒之法,所谓的云游大抵也是为此。而以蔺大哥的医术仁心,明知小殊翻案后必将灯枯油尽,心力交瘁,此时若不回来看看又怎会安心。昭告天下的公告传到四境再张榜毕竟太迟,小妹希望通过项叔叔能让蔺大哥早点知道,好及时赶到京城。其实当时只是希望小殊能够早日得到更好的调养和医治罢了,只希望尽力能帮他早争取一段时日,那样或许就能够帮他再多争取,争取哪怕只多一点点余生的时间。好在上天垂怜,今日小妹和蔺大哥终于得见。小妹心中实有诸多疑惑,本想请令郎过来相问。可是现在,既然蔺大哥肯亲自入宫,不知可愿相助小妹,将心中的疑惑逐一解得?”静妃的语速越说越快,却始终清晰柔和,好长的一段话,在她的口中丝毫不显冗长,只字字情真意切,令闻者感喟动容。言毕,她即垂手肃然端坐,等着阁主蔺翔的回应。

  “老朽心中的疑问,也唯有娘娘能解。”微微点头,听完了静妃的一席话,蔺翔顿觉胸中愈加清朗,拢拢衣袖,若终于冲出了迷雾森林般,不知不觉地剑眉舒展,目若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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