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阁主


  (41)

  金陵,苏宅。

  同夜,晚风萧萧,灯火阑珊,若有似无的古琴声低回如诉。繁华落尽的深夜,月明如水的秋色中,风雨历尽的苏宅偏安于金陵的一隅,古雅而朴素。

  中院宽厅明畅舒雅,一名白衣翩翩的男子神思清明,垂眸捻拨间,襟袖飞扬,沉厚的古琴曲从指间纷扬滑落,绕梁久久,旷达出尘。面前一名蓝衣少年未长成的身量略显单薄,规规矩矩跪坐于前,眸光若朝露清澈,却......完全不似因这悠远的琴音所荡涤,而是......那目光分明一眼一眼小心翼翼地徃复扫着面前整齐摆放的几只玉碟。这也难怪,盛满时令水果五彩缤纷的大碟,香气馥郁着实说不出的诱人。若清泉溅玉的琴音中,少年不时翻翻眼睛,无奈地举目望月。终于忍不住,偷眼看看面前男子似乎正十分陶醉的样子,遂将手指悄悄地,慢慢地伸向前方玉碟中的甜瓜。下一秒,高亢的琴音戛然而止。

  “飞流,怎么不听话呢?哥哥说过,只有在一曲终了,两只曲子的间隙,才能够吃水果,这是礼节,是出于对抚琴雅士的尊重。”白衣男子身体微微前倾,面容舒缓,谆谆善诱。

  “额。”少年歪嘴斜眼伸了伸舌头,皱眉,继而极不情愿地撅起嘴:“可苏哥哥......”

  “苏哥哥什么啊?”白衣男子提高了音量,仰起下巴满脸的不屑:“长苏已经把你许给我司琴了,而蔺晨哥哥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有把这几段曲子的每一章要表达的意思完完全全地都记下背熟了,才能算是有了长进,如此你也才能够再次见到你那朝思夜想的......苏,哥,哥。”

  “哦。”迫于如星朗目后重重涌动的威压,蓝衣少年生动的小脸微敛,低头识时务地认怂妥协。

  苏宅,外院。

  咚咚咚......咚咚咚......一位看不出年纪的中年之士,敛雅之气如一道明澈如水的月光,高洁之姿浑然天成。那眼眸间,七分孤洁清雅,三分淡泊云轻,一身月白色领口袖口缀浅灰色考究回字纹的宽袖长衣,恍若隔世般地看着苏宅的大门,襟袖飘动,张弛有续地轻叩着苏宅的大门。

  “敢问阁下是?”片时,闻声从晏大夫房间匆匆赶来的甄平开门后弯腰拱手一礼,态度十分地恭敬亲和。

  “在下姓蔺。烦劳通传。”来者面色如古雅莹润的美玉,于月色下闪耀着淡淡的光泽,竟使周遭的一切显得黯然无光,语音若高山流水,淡定自若,不紧不慢地浅回一礼,温然浅笑,悠然自得。

  “不巧,我家宗主现下不在,不过宗主交代了,有事可以找他的好友蔺晨蔺公子,不知阁下可愿一见?”见到有人夜间冒然来访,甄平本就颇感意外,此时眸间微微一动,忽然意识到来者和蔺少阁主居然是一个姓,这莫非是,难道就是......不过这看着也未免太年轻了些......心中嘀咕,双目微怔,面上便也不由自主地划起一个犹豫的问号。

  “求之不得。”来者于飒爽秋风中襟袖翻飞,翩然若仙,虽看着未曾出家,但纯净超凡之气扑面,料必是世外之人。他闻言丝毫未曾露出半点被对面甄平略显惊疑唐突的目光所扰的样貌,只淡然地温和点头。

  片刻后,若裂帛碎玉的琴声戛然而止,长衣倜傥的琅琊阁少主蔺晨随着甄平穿过翠竹掩映的月亮门来到前院,谁知刚远远望见来者便忙不迭地大叫了一声:“爹。”脚下忽然生风,提气快步奔来。

  “您可回来了。这么些年,可把儿子给急坏了,本少阁主几次发动了整个琅琊阁就居然还是找不到您。”俊逸灵智的蔺少阁主此刻激动地摆着衣袖,眸间闪出宛若月华的光芒璀璨。

  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甄平暗暗佩服自己的眼力,和黎刚对视一眼,颇有几分开怀地行礼退下,转去照顾终于得偿所愿,因摆脱了少阁主威压,正开心捧着两大块西瓜,在月亮门露出半个笑脸,且已吃了一身果汁的飞流,而放心地交由蔺少阁主继续将名满天下的琅琊阁阁主引向中院。

  蔺阁主却也不答话,只略扬下巴,垂下眼眸,抚着长须十分凉淡地看了看自己这个独生的儿子,率先快步前行,脚下无一丝一毫的雷霆风动却似瞬间飘移了一般:“我还健在,不想让你知道的,就算在琅琊阁内也不可能传到你那里去。”

  中庭之内,皎皎月光当空洒下,点缀着池塘中粼粼波光,宛若碎玉浮动。那远去的月白长衣长者语音清朗,身形飘逸若仙,举止从容,气韵天成。

  “嗨......您怎么和自己的亲儿子还留一手啊?”风流倜傥的蔺少阁主兀自歪头撇嘴,显然很是不满,可谁知只一错眼珠的功夫,抬眼再望却只见那修竹一般的背影早已入了中门且去了数丈之遥,只得急忙运足了轻功飞跑,努力跟上如风疾行,头也不回,仙气十足的老爹。恰逢躲在暗处正努力吃瓜的飞流眼见刚刚还不可一世的蔺晨哥哥,此刻明显吃瘪狼狈的样子,不禁感到十分欣慰和畅快。

  “我这次回来是有要事。小殊的事。”进得厅中,蔺阁主眸光慑人,眼神示意身后的蔺晨随手掩好房门,撩衣在大平台上坐下后便一脸的端严,不苟言笑地正色望向蔺晨。

  感受到强大肃然的气场,蔺晨的心一时如浮在太虚之中,慌忙运功稳住,急中生智,嘴角戏谬地一挑:“您都不先问问我,到底谁是您的亲儿子?”心道,此情此景,还不如先活跃下气氛,兴许今日能安全过关,也未可知。

  半带调侃的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脆响,蔺大公子的头上已被重重关照了一下,还不出意外夹杂着对面之人悦耳的轻笑:“手感还是一样的好。”

  “爹。”蔺晨揉着脑袋,双眼闪动着楚楚哀怨的眸光。心下却立时敞亮不少,呵呵呵......破冰成功,老爹又开始和我开玩笑了,这代表着......警报解除,暂时安全。

  “你马上把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我。”双肩下沉,挺直身姿,蔺阁主再一次一脸的整肃。

  “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蔺晨迅速收起调侃的语调,竹筒倒豆子,言简意赅地将自己所知有关林殊的事先挑重点全部述说了一遍。

  “这么说冰续丹还在你的手里?”老阁主望向少阁主的眸光悠悠浮动,若墨夜秋湖里轻轻划过的小舟。

  “是。”

  “给我。”蔺阁主语气温淡,眸光宁澈安然,却丝毫不容置疑。

  “可是,可是,儿子已经,已经答应给他了......”蔺晨眨眨眼,静静迎上老爹的目光。

  “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语音不兴,如水凉淡的眸光复又扫过,却是不怒自威。

  “噢。”摸摸还有红印的额头,蔺晨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深色的小瓶双手递向自己的亲爹:“可是......那,那以后儿子可怎么和长苏交代啊,不吃药,没有常人体力,他很快就会发现的啦。”仰起头,蔺晨的双眸光华莹润,尽力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呆萌可爱一些。

  “收好这个,先瞒几日,为父还有一些要紧的事得在京城处理,你先稳住他,如果顺利的话,过几日我去北上行军的路上寻你们,彼时自当和那个不要命的解释得清清楚楚。”于桌上轻轻放下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药瓶,嘱咐着这些,感觉心下不自觉地略略安宁,蔺阁主并没有急着马上接过放冰续丹的小药瓶,却是首次探手端起面前的墨绿色古玉茶杯,小心吹去上面几片兀自沉浮的碧叶:“这几日行军小殊要是服药后仍然觉得体力不够,你就劝他坐车,就说没想到他的体力已经差到连吃冰续丹都难见全效的程度了,让他好自珍重,不然撑不到三个月,明白了吗?”说着话,老先生放下唇边的玉杯,这才伸手在蔺晨仍旧犹犹豫豫的眸光下,将其手中一直保持着擎出姿势的深色小药瓶拿过,反手揣入自己的怀中。

  手中一松,伴随着眸间和心间也是一松,蔺晨的嘴角复又徐徐上扬:“当然明白啊,骗人于无痕这种事儿,我还是得了您的真传的。”眸光一闪,蔺晨两手摆弄着掌心中刚刚新换来的精致小瓷瓶,挑衅似地仰起脸,笑容宛若一朵春□□阳下的自负的小花。

  “怎么和你爹说话呢。”眸光一厉,蔺老阁主举起右手,凌空驾起一个适宜隔空弹指的清雅姿势。

  “哦。”弯着唇角低下头,蔺晨佯装很是害怕的样子,却仍是暗中桀骜地翻了翻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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