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死牢

　　（27）

　　金陵，天牢。

　　秋日的死牢潮湿阴冷，逼仄狭小，蚊虫鼠蚁各色活物齐全。一束昏暗灰冷的青光透过高高的牢窗照射下来，在浑浊酸腐的空气中穿行，终是难以穿透抵达地面，最终只在几尺长的光柱中映出颗颗灰尘飞舞游荡。

　　刚刚用过午饭的夏江蓬着一头花白的乱发，隔着牢门与一个着刑部官服的人在昏暗的光中低声交谈。

　　“别忘了，老夫一死，你干的那点事自会有人告知你们那位刚直不阿的蔡大人。”挑挑眉梢，夏江的嘴角凝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你猜那位蔡大人会不会彻查到底？又会不会因为是你，从而就徇私枉法呢？”略顿了顿，他的语调忽地转而轻软曲折甚至带起几分柔缓的低沉：“从一介白衣混上来，一定特别地辛苦吧。听说你查案也是曾经几入虎穴，几经生死，方才有了今天的这个位子。”隔着栅栏，那浑浊的老眼一波波漫出森森阴气，嗓音越发地沙哑黯昧：“如若和老夫一样沦为阶下囚，弄不好恰巧再赶上那天主审大人的心情不是太好，胡乱问个斩什么的。你猜，你们乡里会如何对待那借着你刚刚觉得扬眉吐气的你的老父亲。还有他们又会不会还是像以前一样，像你小的时候看到的那样，那样......地对待你的母亲？”略仰起头，夏江的喉中溢出几声黏腻的轻笑，在酸臭混沌的牢房空气中崩裂开来，让人的肠胃不禁翻腾作呕。

　　闻言，对面之人的额上果然青筋暴露，瞬间攥紧了铁拳，哗啦一声，重重地打在牢门之上，氤氲光中，又是一阵烟尘纷飞。

　　“什么声音？”是刑部尚书蔡荃的声音，他正带着几个差役快步从远处走来。似是正在例行巡查牢房。

　　“没事，这兵荒马乱的，属下不放心，就过来巡查牢房。没想到此案犯出言不逊，颇为嚣张，正在抱怨伙食不好，依属下看，不如饿他几天。”夏江对面之人忙转过身来面向着蔡大人的方向弯腰行礼。

　　“此人乃震惊天下赤焰冤案的主犯，凌迟之刑是一定跑不了的了。再多加些人手严加看管，马上从别的死囚牢房再调一些狱卒过来，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蔡荃走近，双眼牢牢地瞪住夏江：“就饿他两天。”

　　“是。”蔡荃身侧几个狱卒同时仗剑点头。

　　信陵郡。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景睿便起身了，只想早些时间启程返回大营，以免夜长梦多。只是出得院中却发现自己未免起得太早了一些，寂静的大院中空无一人，显然大家都还未起身。可是如若不辞行就这么悄悄地走了，又难免太过于礼不合，于是便决定在这院中的一角安静地独自练一会儿剑，等候大院苏醒。

　　晨雾飘渺，远山清秀，平整的青石地面，浑圆结实的褐色圆木廊柱，晨光中的后宅大院质朴典雅，并无一丝额外的装饰，处处皆与奢华精致的京城相去甚远，却能意外地带给人一种极其舒服的整洁平实，使人不知不觉间便觉得精神愉悦，心灵放松。

　　稀疏的鸟鸣声一处，两处响起，流韵如诗，婉转似歌。晨风甘甜而清冽，天穹处隐隐透出淡金色的薄光，慢慢晕染为旖旎朝色，轻柔地呼唤大地苏醒。萧景睿一身紧身有型的箭袖青衣，腰束靛蓝色玉扣丝绦护腰，银簪纶巾，下蹬皂青色高邦鹿皮短靴。将原本挺拔玉立的年轻身形衬得更增出几分出世傲然的姿韵。只听铮铮之声不绝，他手中的三尺青锋所舞出的青云剑法，动如行云流水，冷逸精醇。

　　一套剑法练过，景睿凝神吐气，只觉吐纳之间无不舒适畅快，于是甩甩长发，无意识地转头侧目，却见不远处的大院中门内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居然也拿着一柄剑学着他的样子在吐纳收剑，姿态有模有样，居然格外肃然认真，甚至还学着自己也甩了甩头发，十分地娇憨有趣，不觉哑然失笑。

　　小姑娘看着十分娇嫩，且打扮得分外利落干净。只见她一身鹅黄色的翻领夹棉劲装，脚下踩着上好的鹿皮夹靴，满头青丝被高高束成马尾状，由一个简洁的银箍固定，竟有几分江湖儿女的模样，要说秀丽灵透亦不为过。只是收剑的手法看着着实生疏，显然是刚刚偷学来的。

　　“你是谁家的小姑娘啊？居然敢在这里偷学青云剑。”萧景睿温和地微笑着走去对着小姑娘低头发问。

　　“家父冯熠，可是这里是我的家，小女每天都要早起晨练的。你在我家练剑，怎么还说小女偷学呢。”小姑娘大方地回着话，没有一丝一毫的扭捏拘谨，伴着脆生生的童音，还有如大人一般抬眸拱手肃然行了一礼。

　　“原来是郡守的千金。在下失礼了。”萧景睿忙拱手也浅回了一礼，心中不免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是有趣，便越发地想逗逗她，于是继续和蔼地问到：“既然大家都是习武之人，不知小姐师从何门啊？”

　　“没有。”不想小姑娘此刻却低了低头，唇瓣微抿，瞬间便将适才的豪爽洒脱转为稍显扭捏的细语：“我只是由这附近道观里的师傅随便教些粗浅功夫，并未拜师......这里来的人少，没有师傅......”说着话，她立起一只脚，用脚尖轻轻地划着地，娇嫩害羞的样子终于清晰地暴露了自己的年龄。

　　“所以看到有人练剑，你才就忙不迭地跑来偷学的，是也不是啊？”萧景睿看她的这个样子越发想笑。

　　“才不是呢，”小姑娘收起脚，倔强地仰起头：“我就是参考参考。”

　　居然还嘴硬，萧景睿低头一笑：“既然有缘相识，大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来教你几招如何？”

　　“真的吗？”难掩眸中兴奋，小姑娘居然马上单膝跪地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多谢先生指教。”

　　好个懂礼貌的小姑娘。萧景睿心中愉悦，不自觉地扬起唇角清润一笑：“你可看好了啊。”言毕慢慢舞出一招。

　　一大一小，一招一式，姿态缓慢却极其认真。一个俊逸的江湖少侠，一个灵巧的纯□□孩在清晨的光影中纯出自然，自由穿梭，似乎战事从未曾靠近。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大院才彻底地苏醒，而聪明的小姑娘自然也长了不少的本事。

　　“小女的爹爹并非习武之人，先生这一走，小女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够再学上一招半式的了。”小姑娘垂着澄澈的眼眸轻叹。她已和萧景睿稍稍熟络了一些，说话时也少了很多的拘谨。

　　“等战事终了，我托人给你带本合用的剑谱过来，你拿到附近道观的师傅那里，让他们带着你一同练习可好？”哗的一声，景睿收剑入鞘，弯起双目温然一笑。

　　“好啊，君子一言。”小姑娘仰起头，又大又亮的黑眼睛闪出热烈，敏感又聪颖的光。

　　“此诺必践。”萧景睿笑出一排白牙，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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