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君子


  “拖延?这是为何?愿闻其详。”冯熠移回目光,凝住景睿的双眸,目光炯炯。

  唇角浮起一缕轻松的弧度,景睿双瞳晶亮:“此举有几重意思:首先,大渝要取信陵之地本是势在必得,也是此战的重要一环,否则他们损兵折将耗费大量军需物资盘踞在卧虎岭就没有了意义。所以如若此时燕国一介入,他们就马上撤兵,未免太伤国威士气。可如若贸然进攻,以信陵易守难攻之势,再加上燕国的兵力相助,他们也必定需要调配更多的兵力来攻打才能更有胜算。再加上虽然敌方已经更换,但为了杜绝大梁诈降来救,卧虎岭面向大梁的已有驻军他们并不敢撤减。所以纵使得知信陵献城北燕,头一个月在信陵周围,他们也必定会按兵不动且从别处调兵以形成逐渐增兵之势。如此一来,对我大梁的军队来说,当可牵制住相当大的一部分大渝军力,对其他战场尤为有利。如此便不再是被大渝牵制着打,而是大渝要在我们为他新开的战场中疲于奔命。”唇角浅勾,景睿语音不兴,却是字字清润铿锵。

  “主帅能统筹布局,如此甚好,我定当尽力周旋,力争为等大军来援赢得时间。”冯熠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景睿再次与他一同对坐,一手扶住宽袖,探身拾起桌上的净白瓷壶为景睿徐徐斟茶。

  一杯澄亮清润的淡茶落肚,景睿望望双眼布满血丝的郡守,滚滚喉结,这才接着不疾不徐地继续言说:“只是,待大渝真正准备大举攻城的前几天,却一定要开城迎燕军入城......”

  “可是,可是......若果可以拖延,为何还一定要开城呢?我有信心与众百姓军民一心,守我大梁国土寸土不让。”冯熠放下已然触到自己唇边的茶盏,复又拧起剑眉,握紧拳头,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万万不可。”景睿亦放下茶盏正色凝住他的眼睛,眸光沉肃:“因为只有主动开城,无论谁输谁赢,才都不会招来迁怒屠城之祸。开城之后便是燕国与大渝之间的事了,而这两个国家争夺这块地方无非是为了其土地和人民。土地可耕种,人民可劳作。况且彼时距今只一月之期,我大梁军队主力料是还难以赶到。且非如此不能挑起大渝与北燕之间的正面战事,而只有真的动了刀兵,他们之间的纷争,才能在以后想赖却也赖不掉。”容色宁素,景睿眸色黝黑,沉稳凝鍊。

  “那,那,既然是这样,当时又为何一定要与北燕周旋二十天之后再开城门呢?如你所言就算开城,大渝也不会在兵力尚未调配完全之时贸然攻城的。所以此举于百姓亦不会增加战祸。这样看来,如此先期冒着惹恼燕国为战事再添变数的风险,勉力不开城门又有何益?”纵是文官风骨,冯熠言时亦是眉宇清朗,英姿勃勃。

  “这是因为,二十天之后在大渝进攻的前几天再开城,燕国主将便很难在几天之内做好守城防卫的部署了。再加上你们不会把守城的要领和盘托出。而燕国主将鉴于你们曾拖延开城,心中已生嫌隙,定不会决定与你们一同守城,如此城内士兵便更可以从此战中保存实力以便脱身。还有更重要的......”景睿身体略向前倾,双眸漫起微光闪烁。

  “是”冯熠清冷柔和的眸间已完全褪去了疑惑,只剩满满的感喟与敬服。

  “防守部署不足,城池才能被大渝军队拿下。而后我军从大渝手中收复城池,自然会比从北燕手中收复名正言顺。”景睿转头望向黑暗庭院中瑟瑟抖动的槭树。那里有几名兵丁正点起盏盏灯火,将纱灯近处的枝叶映得透亮火红。停顿了片刻,待兵丁悉数退去,他这才又缓缓地转回过头来接着说:

  “因为无论是地方还是朝廷,信陵从未被送予大渝。而就北燕来说,虽然地方曾经送出,但朝廷并未认可,且事实证明北燕并没有保护信陵子民的实力。如此此番我大梁再从大渝手中收复信陵重归大梁才会名正言顺,不怕北燕日后来讨。彼时离间计成,十六城屠城之祸可免,而后信陵才能于情于理从根本上复又重归我大梁。”

  深深一礼,冯熠心中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冯熠畏服遵命。阁下武艺超群,胆识过人。适才言之凿凿,却又深入浅出,不急不躁,果然不愧是名满京城位列琅琊公子榜上的佳公子,青年才俊。蒙帅麾下能有公子,实为我大梁之幸。”心中感喟,冯熠复又肃然一礼。

  “末将不敢。此计也并非出自景睿的才智。”景睿俯身恭敬回礼:“主帅嘱咐,休整一日后,命我即刻返回大营。如此方可尽量避免我军传信之事被敌军有所察觉。以防为战事再添变数。”说着话,景睿复又低头抱拳一礼,随即长身而起。

  “好,我即刻以郡守名义修书北燕。公子今晚可在府衙后宅住下休整,顺便帮我参详降表。”冯熠亦跟着景睿长身而起。眸间清朗卓然,多日来第一次真正愉悦地翘起了唇角,且说着话探出右手,浅浅弯腰做了一个略带诙谐的请的姿势:“请随在下去后宅,冯熠不才愿为公子领路。”

  “只是......”景睿身形未动,反而略略颌首,眸光蕴起几分踌躇,蓦然深幽:“只是,就个人荣辱来说,此事对郡守却不是能让天下人敬仰的义举。主帅知道,也希望能问问郡守,可愿为国背负吗?”正色望向冯熠那已变得澈然温暖的目光,景睿的眸间坦率而真诚。

  淡然一笑,冯熠咬紧牙关于消瘦的两颊上绷出两条清晰的铁线,紧了紧衣袖,眸光荡向窗外庭前一地清冷月光:“古往今来,各国力求司法严明,为的就是谨慎地只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可是又能有几位君主,当权力加身之时能够真正清醒地意识到,战争本身才是为私利屠杀好人的游戏,死的是不当死之人。”浅笑如冰,冯熠举头寻向皓月长天:“豪气少年事,风骨晚年成。虚名也不过是俗利罢了。君子与道为朋,小人与利为朋。冯熠虽不敢妄称君子,却愿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以之修身,以之事国。“他缓缓转回身,正色面向景睿,笑意宛若春日清风,声音沉稳,眸若星辰:“我的生命和名誉并不比别人的更贵重。忠义在心,冯熠为此处郡守10年,早已视百姓为亲人,如今若能救百姓免屠城之祸,为我大梁守住疆土尽一份力,纵死何憾?”

  气度沉肃,宁静如渊,没有勃然作色,没有慷慨激昂。冯熠的文人之躯纵然骨立清瘦却始终挺得笔直。萧景睿只觉得面前之人骨子里那种铮铮男儿悍不畏死的血性已然铺天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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