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战鼓


  (8)

  信陵郡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城墙上,冯熠点头示意一旁的军士扬声呼喊。

  男子闻声摘下深色的兜帽,徐徐抬起头来,在马上抱拳拱手:“在下确有要事相禀,只是事关重大,在这城门之处实非理想之所。在下斗胆,还望郡守准我入城详谈。”言语间一股凛凛之气,虽是言辞客气,却是字字硬朗。

  “开城放他进来。”冯熠眉心一动,略眯了眯眼,侧头吩咐身旁的军士。

  “可是郡守?!”身侧的军士面色惊疑,想不通平日里铁面无私的郡守今日这是怎么了,“他并没有令牌。”然而职责所在,军士仍旧在小心地提醒。

  “此人单人单骑,料无大碍,”他紧紧握了一下挂在身侧佩剑的剑柄:“进城以后,即刻将他领到府衙的书房里来见我,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何事。”冯熠面色不兴,一双眼眸镇静如潭。

  “那我多派些兵士监视护送。”

  “好。”冯熠转身披风半扬,清瘦的身影已飒然转过身去,大步走远。

  夜秦与大梁的边境。

  秋风无定,烈阳熔金。沈言一身威武的明光铠,带着五百兵部的军士一行人押运着数十辆满载着粮草的车辆,赶着长长的马队向夜秦方向行去。沿途屡见松涛漫卷,天地契阔,不觉让人心中激荡旷然。

  “快到了吧。”在车轮的碌碌声中,沈言问向在一旁策马并行的五十夫长。

  “快了,过了前面那座城再走10里便进入了夜秦的境内。再走上大半天,最快今晚子时就能将粮草运到地方军的大本营手中了。”军士语音笃定。

  “也不用太赶了,”沈言提了提马缰:“前边不是传来消息说粮草尚充足嘛,我军只有五百将士,在夜秦境内走夜路不妥,不如就在前面的那座边境小城里住一晚,明早再启程赶路。”

  “是,我这就按统领的意思吩咐下去。”五十夫长在马上点头行礼。

  “报......”前方有军士策马呼啸而至;“探得前方有夜秦小股部队流窜至我境内正在偷袭我大梁边境小城,我地方军主力因为已入夜秦境内平叛,离得较远,尚未得报。此城的地方官上次战役时就已于城墙上被敌军射杀,小城现正岌岌可危。”

  “可知敌军多少人?”沈言眸光一凝。

  “粗略一看也就三百余人,为首的是个妙龄女子。”

  “三百余人。”沈言看向身侧的五十夫长,他可是兵部这次特意为他调来的久经沙场的将士。

  “此城在下换防时曾经去过,规模甚小,同是边疆之地,却是远不比北方信陵的那些大城。这整座小城里面的常驻军不过百余,城中的常驻人口也不是很多,又是平原城邑,记得当时看着就连城门也已年久失修,如无人施以援手,只怕是很快便会被攻下。”五十夫长提着马缰,语速渐急。

  “一旦攻下,敌军得城之后,如若发现我运粮车队,只怕会更添野心。”另一个五十夫长从十几步之遥策马凑到近前,也在一旁情急开口:“而我们却是怎么也跑不快的,在这平原之上也难觅能藏下这多粮草的隐蔽之所。”

  “何况彼时敌军如若再以城中百姓的性命相胁,只怕会更陷我军于进退维谷的被动。”身侧的五十夫长望向沈言,目光焦灼,却似是欲言又止。

  “统领切勿犹豫,以目前的情势看,我们已经只剩主动出击这一条路了。更何况此时如若助小城一臂之力,当可使敌军腹背受敌,料想定能将其一击而溃。”后开口的那个五十夫长语如疾风,此刻浓眉一眺,言词间更增几分豪气和坦然。

  “好。”沈言面色沉稳,星目如电。他即刻提缰收住坐骑,举头略略环视了一下前后车队,稍后便一手按住马鞍,另一手举起冲众军士示意:“前方有小股敌军滋扰我大梁边境城池,为护百姓和粮草,我军选择主动出击实已为义不容辞的当下良策。传我命令,后队一百五十人原地看守粮草和马匹,其余人等即刻全部上马随我去救护此城,那城名叫什么?”他侧头询向身侧的五十夫长。

  “銮城。”

  銮城外,硝烟弥漫,战鼓喧天。灰蒙蒙的尘沙因战马驰骋踢踏被高高扬起,一时迷离漫天。夜秦兵士数十人在己方弓箭手的掩护下,合抱着径二尺的圆木撞击着摇摇欲坠的城门,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闷却又令人胆战心惊的闷响。咚,咚,咚......似要震碎城中所有人的心肠。

  突然一股旌旗招展的骑兵,约有数百人之众,分成前,中,后三队,从不远处的树林后斜刺里如旋风般扑了过来。一队压低马头重点冲散分为几层正在列队跪射的弓箭手,一队手持长矛直捣正在撞击城门的夜秦兵士的长队,还有一队却是不紧不慢地逐渐摆出合围的阵法,四个人一组,在藤牌兵的掩护下开始以弓箭和强弩从后方稳扎稳打地强攻和推进。

  在几不可见人的尘沙弥漫间,夜秦军队从几要得手的优势,忽然间就被似从天而降的奇兵偷袭转为腹背受敌,自是阵脚大乱,只三炷香的功夫便兵败如山。一支利剑不偏不倚射入了为首女子的胸膛。“公主......”一声声呼喊淹没在铿锵兵器和嘈杂的人喊马嘶之中。战事迅捷,很快,所剩不多的夜秦士兵便抬起为首的女子突围仓皇逃走。尘沙散去,城门前只余人尸,马尸数百余。

  天色尚早,未及申时。沈言指挥士兵将粮草运入城中,宣布除少数兵丁驻扎城外放哨警戒外,其余军士全部入城休息。城困得解,举城欢腾。城中的长老和大户人家的代表全部出城亲迎。军士入城之时,小孩子在前头欢跑着高声呼喊,百姓们扶老携幼自发地敲锣打鼓沿街欢迎。家家户户纷纷拿出家中最好的吃食劳军,络绎不绝地送往军队暂时驻扎在城中的府衙和几个大户人家暂时腾出的院落,秋日清冷的空气中一时荡起了绵绵不绝的浓浓欢欣,劫后余生的滋味让人喜上眉梢却又迫不及待地囫囵品尝。

  夜秦。

  夜莺几啼,提花的西夏纹幔帐层叠而又厚重。外面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氤氲水雾弥漫。一重重幔帐之外特意点起的熏笼火盆的热气和着外面的湿气缓缓升腾,映得烛光昏暗的室内颇有几分模糊。握住她的小手,跪坐在榻前,不知是否只是因为被四面八方的暖意蒸腾,才烤得背心微微沁汗,还是因为始终竭力按捺着的心脏不停地咚咚。他一次次地低下头,蹙起清冷的剑眉,努力不让自己吸气吐纳的动作太过明显。

  远处曾经的战场上,小雨若烟萝纱帐般和着夜色飘然从九天落下,杯水车薪地冲刷着已渗入土地和岩石缝中的浓浓血腥。不远处荒凉的小山丘上,已有军士挖好了可容百人的几个深坑,一具具在雨水中沾满了泥沙的夜秦军士的尸体和破碎的残肢一道,正在被素不相识的异国士兵依次陆续扔入坑底,发出扑,扑,扑的沉闷巨响,几分骇人,又有几分彻骨的阴森。几只小小的田鼠在他们刚刚冷透的躯体间小心翼翼地来回穿梭着。一只正试图从一名军士攥得死死的指缝间叼出一个精巧的拖着鹅黄色流苏的荷包。只是它似乎拼尽全力试了几次,却只将上面绣的五彩鸳鸯咬得拖出了长长的丝线,裹在圆滚滚的身上满满地狼狈,而荷包却始终无法从年轻士兵的手心里被撼动半分。另一处,一名士兵怀中露出一角的书信却是轻易地就被拖了出来,散在新挖出过泥土的松软坑底,上面当然很快就被踩上了几个小巧的泥巴爪印,而后层层叠叠,倏忽间便被飘摇的细雨润透,黑色的墨迹晕染开来,再难辨依稀的字迹。

  夜风无定,远处忽明忽暗的火把微光瑟瑟地抖动,映出坑底一张张略显狰狞却又年轻得颇有几分稚气,阳刚得露出几分棱角的脸。被淅沥沥的雨水慢慢冲刷着,一个又一个地竟在不知不觉间缓缓露出了血污尽除的清爽样貌,似是上天在眷顾着,欲赐给他们在这一世最后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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