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帅府


  头一天睡得有些晚,第二天霓凰却醒得早,只不过微微睁开眼睛,就听到枕边之人均匀悠长的呼吸,便觉得微露的晨曦愈加的静谧和美好,于是复又悄悄地闭上了眼睛。就这样又过了许久的许久,他们才又陆续地醒来,于是这对小夫妻今日起得似乎还是有些迟,不过却依然坚持了晨练的好习惯。只是以前在苏宅,是起床后霓凰在院中晨练苏兄看,现在在穆府,是他们一起晨练过后再起床。

  这一天,天高云淡,猎风习习,庭院中一棵翠盖如伞的大树,轻轻舞弄着枝叶发出哗哗的声响。吃过早饭后小夫妻只觉浑身舒展闲适异常,便又欲走出穆府的大门去逛逛。

  “兄长,霓凰......陪你回林府去看看好不好?”她眸子几动,自然地握住他的手,长睫微颤,小心翼翼地问着,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眼底流光闪动,他的眸光清澈如水,望向她,暖暖地会心一笑:“好。”

  霓凰招手叫来小厮,片刻后穆府即驶出一辆轻巧的双骑马车,二人放下车帘向林府驶去。

  赤焰帅府本从审案伊始,便由太子指派被默默地开始清扫和整理。到审结时已然基本整理完毕,虽然并没有加以重新修葺,但却已完全没有了这十四年来的破败模样。且案子审结后便交由穆府霓凰代为掌管。青帘小车停在通向林府的街口,他们陆续下车望向不远处的府门。

  门口的石狮子已经被重新立了起来,长阶重新被清扫得一尘不染。看守的兵丁都自穆府调来。全部识得霓凰郡主,此刻看到他们下车走来。为首的急忙过来行礼。

  “今日这府中一共有多少人?都在哪里守卫?”霓凰一路行来,抬头看着府邸宽阔大门上的匾额,语音清润。

  “禀郡主。64人,分作两班。白日都在前院,傍晚时分按例将各屋清扫一遍后,晚间各院会留有分散值夜的人手。”

  “知道了。”霓凰在前,苏兄在后,一边向里走一边问着话。

  “我带苏先生进去转转,不必来打扰。”霓凰侧头吩咐。

  “是。”兵丁悉数拱手转身退下。

  庭院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洁净,各屋尚存的家具也已然立起摆正,擦拭整洁。只是,一切似乎都是空的,家具还在,却没有了物品摆设,更没有了人气。

  昔年的林殊几乎日日薄甲劲装,俊朗挺秀。今日的他却着了一件深灰蓝色的长衫,一路行来衣摆偶尔轻轻拂过碎石拼花的地面旁已见颓色的如丝秋草,步伐再不是昔年的跳脱与潇洒,却仍携着脱俗的风骨,尽显从容与清和。

  穿过一个又一个不同的院子,他清俊的身影在一丛高大的海棠花树前默然仰首,素蓝长袖垂在身侧。不是开花的季节,只能看到树型依然高大优美,在风中摇曳轻舞。霓凰知道这是林殊的母亲晋阳长公主,最喜欢在春日的花下品茶抚琴的地方。一个个煦风依依的春天,每当这几株几百年的海棠盛开的时候,一树树莹□□嫩合着沁人浅香的花朵恰似满天烟霞。而年轻的母亲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树下用嫩枝新编的翠色藤椅上,扬着眉梢,淡抿唇瓣,悠然品茗,眸间每每噙着一缕脱俗的温然。

  继续向前走,穿过方正宽阔却空荡荡的演武场,穿过大气轩昂的议事厅,穿过错落掩映的一个又一个小花园,还有宽敞典雅的藏书楼,和一个个弯弯曲曲,雕梁画栋的长廊。上午轻薄的阳光不时地透过斑斑的青竹,随风沙沙地摇曳成碎光点点,投在宽阔平直的青石地面上,亦款款拉起两人的人影长长,竟不知不觉间将他们引到了林殊以前长居的院落。

  庭院清雅,梅枝错落,阵阵竹涛似浪花清浅,院落仿若不带一丝武人的气息,却尽显仿佛世外之人的朴素与清和。重檐的大屋宽敞明亮,院中几株欣欣向荣的梅树依旧盘错优雅,最悦人的两棵自是和穆府霓凰院中的同型同种。穿过落红零星,秋华满径的小路,缓缓踏上稍显残败的石阶,他历经沧海桑田的目光忽地有一瞬惘若失神。

  握紧他的手,十指相扣,她率先一步步踏上台阶,进入屋中。还是和各屋一样,家具尚在,只是书架,桌面和台面上的一切都已成空。不设幔帐支架的床榻依然在里间靠窗的一侧,可能是为了协调吧,上面已经铺好了新的床褥和枕头,只是没有被子。这恐怕是这屋中惟一整理后添置的东西了。两个人慢慢走进去携手坐在床榻之上,一起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翠鸟几啼,不知儿时多少次他们就在此屋中对坐,时而下棋,时而吟诗,又或者是在修兵器,或者是在扎彩灯。总以为,那样的日子必然地久天长,总以为自己就会在这间屋子中娶她,连庭院的花草,当年大约种的也都是小姑娘所喜欢的品类。还有......多少的黎明和长夜,往昔多少的少年心事就在这间屋子中织成。

  不知不觉间,他已不易察觉地扬起唇角,那抹笑容,仿佛尘封记忆里的眷恋,温然无声,却透彻深刻。起身轻轻走到落地窗前,颀长的身躯挺直而立,隽秀面容似深藏山峦之岚烟,披一袭光影,仿佛蕴了清辉满怀,眸间跳跃起久违的清煕暖意。

  秋日晴空,天色宝蓝如镜,阳光静谧得甚是安然。

  “霓凰,为兄有东西要给你看,你去找家丁送一把铁锹过来吧。”片刻后,他回过头,面色柔暖,眸光微漾。

  “好。”

  院中的梅树下,他挖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石盒,打开里面却又见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木盒。他一层一层小心地打开。

  “以前我每次出征前都会埋下它,因为里面有最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东西。谁让那时候景睿,豫津和穆青每次来都那么爱乱翻。”他绝美的唇角微微扬起,淡淡一笑,神态悠闲。

  里面只有几封信,还有几件儿时的小物件,信是霓凰当年写给他的。还有一个荷包,如果那东西叫荷包的话。是霓凰7岁那年第一次学女红的时候,用两块布合在一起歪歪扭扭地缝成,别说绣花全无,连边角都没有缝进去。还有一柄小刀,是霓凰10岁那年第一次学习打造兵器,缠着家中的铁匠师傅教她亲手打造的小刀,那是那年她送给林殊哥哥的生日礼物。

  “疑?这个是?”

  霓凰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玉雕小壶。和田美玉,洁白温润,雕工精巧,美轮美奂。上下还雕有晶莹剔透的连体玉环若干,似是既能摆放赏玩,亦能挂在腰间。

  “还记得当年为兄送你的那块玉佩吗?”

  她点点头:“是说兄长出征前在七溪泉送给霓凰的那块?”

  “是,那一年为兄偶得美玉,曾请名匠雕了两个东西。一个是那块玉佩,还有就是这个玉壶。还记得当年明诚郡主笑话你吗?你急得找我哭了一次。说她笑话你不会女红,还说她说成亲以后都要剪下头发缠绕在一起,方可称为结发夫妻,而这绺头发日后都得缝在荷包里才能带在身上。你不会绣荷包纵是嫁了人,也必成不了结发夫妻。还记得吗?”他望着她,双眼笑意弯弯:“后来为兄就请人遍寻美玉,终于寻得后又寻名师雕了这个玉壶。本想在那次出征回来以后在成亲之前就送给吾妹的,告诉你这玉壶不比荷包好太多吗?荷包会旧会破,而这个玉壶如若装了结发肯定能一直留存得好好的,甚至以后还可以随我们百年以后长眠于地下,千年都不会损坏。”他的眸色深深,猝然一凝:“好在现在还用得上。”

  说着话,林殊拿起木盒中霓凰10岁那年打制的小刀,抽刀出鞘,散开自己的长发,抓起一小绺,慢慢地割了下来。

  霓凰嫣然一笑,也解开脑后束着的长发,从林殊手中接过小刀。

  “小心啊,这刀可不是吹毛立断。不要没割下来反倒一用力薅下来了。”他扬起唇角,满意地偷笑。只是此刻取笑人的样子竟橡极了夕日年青少帅模样。霓凰在心中做了个鬼脸。心道这般地肆无忌惮,刚才的儒雅俊朗样貌想必都是装出来的,要不怎地瞬间便烟消云散。

  鼓了鼓嘴,不过转瞬间霓凰即满面含春明眸微漾,分外小心翼翼地也割下了一小绺自己的青丝。发丝一束轻软细密,一束硬朗粗健,她十指轻动,十分灵巧地将它们缠绕在了一起,又打了两个漂亮的小结,才轻轻地将它们放入他双手小心捧着的玉瓶当中。

  “兄长。”她抬头望他,眸光清冽宛如高山来的泉水,隐隐地跳动着几不可见的光影流韵,语音甘甜:“我们还把它们埋在这里好不好?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此处亦是我们的家,自然是好。”他的玉颜上复又荡起了儒雅俊朗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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