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半仙

　　“可是......”霓凰抬起双眸对上他的。

　　他打断她：“我知道这些年你素衣银钗都是因为我。别的人都只道你只喜欢白袍银饰。可当年的你是那么地喜欢柔暖缤纷的衣裳。”他的眼中隐有泪光。

　　霓凰心中一酸，原来他一直都懂，原来真的只有他才懂她。

　　就这样静静地对视良久，窗外的一对燕子依旧叫声呢哝，兀自搧展着翅膀彼此追逐嬉戏，旋转着翻飞依恋。

　　有人敲门，得到回应后，四个宽袖青衣的侍者鱼贯而入，按次序跪坐好后，先举起托盘齐刷刷地过头行礼，后才将托盘一一排开，恭敬地陈列在二人面前。简约典雅的紫檀木托盘上覆靛色丝绒软衬，其上整齐地摆列着一件件令人过目不忘的精巧首饰。

　　“这个托盘中的七件是历年最好的设计。另外两个托盘中的总共三十件是这个季度最好的设计。至于这一件，是为夏冬大人准备的，两位慢看。”侍者们双手交握于身前，再次整齐地低头行礼，后起身倒退着悉数恭谨退下，又仔细地合上移门。

　　自幼生在王侯之家，深得太奶奶宠爱，时时出入宫廷。纵是不在意，霓凰从小也是见过太多精美绝伦的首饰。只是俯瞰这些，她如黛的青眉却还是不由得一动。那七件首饰只能用清雅脱俗来形容，仿佛一个个少女的梦想。霓凰捧起一片温润的玉雕和田美玉簪，上面居然是曲折流荡的山水画卷，一袭袭飘渺的瀑布自然灵动，层叠的山水挺秀迷蒙，山中重林翠盖曲折深幽，细观久了仿佛都能闻到密林中清苦的香味。整个玉片镂空又层叠，似飘带般曲折又舒展，远观可见层峦叠翠，捧在手中静观细瞧，然竟发现瀑布下，深潭边，细如发丝之处一只温顺的母鹿，正带着小鹿双生。

　　“这几件都是兄长亲自设计的吗？”霓凰说着话，眼神却还是舍不得离开这些首饰，原来自己也就只是一个小女子，以前说是不爱这些身外之物，大抵是因为没有看到最好的，而今面对这些美轮美奂，仿佛开启遐想之门的钥匙，竟发现自己几乎止不住地就倾心痴迷。

　　“只有三件是为兄的设计，你手上拿的这件，还有这件。”林殊抬手拾起一只五彩斑斓的长尾灵鸟。眼睛眯成一条缝，对着窗外明亮的日光展示给霓凰看。

　　“你看。这只灵鸟为兄曾在一处山林中偶遇，觉得实在是脱俗灵动，才忍不住画了下来，命人用各色宝石裁成羽毛的长条形状，细细拼成。少用金银镶嵌，多用城墙堆石之法，如此一来，通体清透，于日色烛光中却再难掩炫彩流光。我的凰儿生性活泼，偶尔戴戴，鬓间也可藏绚丽华彩，是也不是？吾妹喜不喜欢？”

　　“喜欢。”霓凰乐得像个发现了宝藏的小女孩：“只是......哎呀，这么多好东西，这七件，霓凰可不可以都要。”她拿起一件又放下一件，似乎对每一件都爱不释手。频频扬唇巧笑，不时抬手拂拂散落下来的碎发，语笑嫣然。　

　　“自然都是你的。”林殊凝着大眼睛看着自己新婚的小妻子一时间那么快乐痴迷的样子，仿佛喝了蜜水一般，不禁一下就甜到了心里，笑容清朗，咧嘴露出整排的皓齿，眼中似亦有旖旎霞光。可只片刻之间，他的心中却又是一颤，忽然间眸中神色变幻，瞬间一红，便赶忙低头饮茶，垂眸掩尽无状哀色。我的小女孩，这么多年本该就如此的，有人疼着，爱着，为这些小事喜着，悲着。冬天可只在暖和的屋子里赏雪，而夏天只需优雅地在凉亭中观荷。最辛苦的事便是要出去玩看风景。就这么闲雅从容，天质自然，轻轻松松地走过每一个冬夏。

　　“这个季度的三十件可比不上那七件，不过兄长还是要给霓凰再挑一件的，好不好？”霓凰终于抬起头来看了林殊一眼，只不过这次的眼中全是邀宠的兴奋。

　　“好啊，这可得好好挑挑，来，先试试这个......”他小心翼翼地合上自己心底的伤口，温然一笑，抬手拾起一只流云状蓝宝石步摇，缓缓插入她如云的鬓间。

　　俩人笑语莺莺地选好了首饰，苏兄又唤来了掌柜。

　　“这些首饰我都过目了。烦请荆掌柜把这七件首饰，连同这一件和为夏冬准备的这一件今日傍晚都给穆府送去。”他从容一笑。

　　“这，与往年的惯例不合啊。”荆掌柜似乎面露难色。“穆府恐还是不会收的。”

　　“这是宗主的意思。放心这次穆府一定会收的。”林殊温和地点头。

　　“是。”掌柜低头拱手行礼。

　　出得麒麟阁，他们又手拉着手继续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慢慢地往前走。

　　“看，柏儒苑。”霓凰跃然一笑指着远处的一间店铺。“那间书局虽不大，知道的人也不多，却总是卖难得的好书。霓凰也是多年前听人谈论偶然发现的，以后每次来京城便常会去逛逛。那里不但卖鸿儒巨著，军书战冊，甚至连番领治理之书或剑谱都卖。霓凰每次去都收获颇丰。后来和店家混得熟了，再有好书他们也会替霓凰留着的。兄长也爱书，不如今日咱们就一起去挑挑可好？”霓凰拾起他的胳膊，几乎是斜拉着他向书店走去。

　　“不急不急，你不如先让为兄猜猜，他们今天可会卖什么呢？”林殊的左手被拉着，只得伸出右手，做出掐指算来的半仙手势，煞有介事地眯起眼睛，口中似还配合地小声念念有词。“算出来了，今日他们大概会推荐‘梯田水利’和‘孔明奇阵’这两部书。不信，吾妹自己进店去问，至于为兄嘛，不妨就在这门口等你。”他站定在离书局不远处的槭树下，赖着不肯走，眸光温润却又明亮。此间，恰逢一丛午间流荡的光影从繁茂的枝叶间洒漏下来，独独打在他戴着玉冠的头顶和长衫上，加之清风鼓弄宽袖，飘飘然卷起长衫的衣襟，竟似真的隐隐透出几分玄虚的道骨仙风。

　　“好。”狐疑地瞟他一眼，霓凰放开他的手臂，长睫一扬，甩了甩头发，迈着大步径直向书局门口走去。

　　见到霓凰郡主光临，店家急忙低头行礼：“见过郡主。”

　　“最近有什么好书？”霓凰望向身前几侧高得顶天的书架，负手而立。

　　“只有两本，一早便特意为郡主留下了，是‘梯田水利’和‘孔明奇阵’这两部书。均为不可多得的稀世之作。”说着话，店家弯腰从柜台下面捧出一只樟木的小书箱，用钥匙打开铜锁，这才悉心地捧出两本厚厚的古籍，恭恭敬敬地放在柜台前品茶用的小桌子上。“不知郡主今日可有时间品一壶香茗，再浏览一下这两部书，以便定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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