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自然
“你还喜欢吃桂花糕吗？”他的笑意轻暖，指着远处的一个小摊。热气腾腾的桂花糕好像刚刚蒸好。
以前的小霓凰可是最爱吃桂花糕的，不，不只是桂花糕，她喜欢吃的东西可多啦。那时每次去河边练剑回来，穿过街市，如果看到桂花糕，她是一定会站住不动，调皮地看向林殊哥哥的，然后就会有一块香喷喷东西自动地落在掌心里啦。
霓凰笑弯了眼睛，两个人快步走到小摊之前。
“麻烦大婶，我们要一块。”林殊歪过头看了看霓凰，用头一指，示意她去接。一块软糯的桂花糕就这样又落在了她张开的掌心里。
这些年只是偶尔才回金陵，不得已回来后，霓凰一般也很少出门。就算出门，也往往是有事赶着要去办，所以骑马的时候居多，再没有心情注意街上的小吃和桂花糕，又或者是故意不想注意。竟没想到他还记着，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留心着。霓凰不觉心中一涩，这感觉已经太久未曾有过，能这样时时捧在手心里待我的，这世间恐怕只有他一人。
垂着纤长的睫毛低头望去，捧在手心上的桂花糕依然松软洁白，只是十几年过去了，桂花糕的做法已与当年略有不同。记得当年流行在上面沾满芝麻。而如今沾上青脯细丝却似乎已是流行的吃法。
“小心烫。”他抬起宽宽的衣袖，帮她挡住瑟瑟秋风中飞来的几片树叶，依旧柔声叮咛。
温然一笑，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咬了一口，唇齿间顿时溢满了桂花的香气，随着幸福一起滑落心底，这滋味一如往昔。
眼睛睁开一条缝，满足地看着自己的林殊哥哥，那神情依然是当年的小女孩无二。他也望着她满足地笑着，墨黑的瞳孔间映出她清晰的倩影，英俊的脸上一抹笑意渐浓，像当年一样，手习惯性地摸向腰间。思虑却瞬间回归。
自己当年经常带霓凰出去玩，所以也总是带着一个装散碎银子的荷包。如今很少出门，自己体弱，出门必带护卫和随从，因此碎银子平时自然都是由他们装着。再说今日原本就没打算出门，所以怀中除了惯常揣着的信物令牌之外别无他物，银子则更是没有，腰间也已经常年不带玉佩了，真真是连个可抵押的东西都没有。
她自然注意到了他摸向空空的腰间的手。却依旧抬头望天故意努力地吃着，笑容却早已像迎风乱颤的芍药花绽放，顽皮得简直让人又气又心痒。他只好悻悻地犹豫着把手向上伸去，暗自思忖着要不要把玉冠就这么摘下来当了。光是玉冠的簪子也应该值这个小摊的价钱了吧......
此刻，芷萝宫正渐渐沉浸在夜色中的宫闱，明妍却又低调。寝殿内矩形的门窗敞开着，淡紫的帷纱飞扬，拢住窗棂外透入的一抹凉凉的月光。光影，丝丝缕缕涓涓流泻，随柔风筛进一室的清和与寂寥。静妃披着绵软的披肩，拖着长长的花凌皎月织锦裙摆缓缓地踱向落地窗前，望着深深夜色庭院中那有些朦胧的树影，风萧兮雅，安静地出神。心绪漂移间眉心微滞，清澈的眸间仿佛掠过几重深深的怀念。
“娘娘。”小黎安静地缓步行至静妃近前。“气候反复，仔细着凉。”她递过一个可捂手的小圈毯：“小畅，小澄都病了。已经改派了小玉和小雅暂时接替她们在内室洗濯和侍奉的差事。”
“嗯。”静妃眉心凝滞，只眸底隐现一股犀澈的清灵，继续悠悠慢慢地说：“我知道了。” 安静的容颜下，心中却只翻腾着一件事，五国来攻，五国来攻，不知明天将会如何。
夜风冉冉，两个身材高挑的男人在一个酒肆前彼此拱手行礼。一个一身戎装俊雅威武，另一个一身劲装，净素的披风，携几分江湖人士的清越卓量。多年之后，列战英和卫峥终是得以第一次相约沽酒。以前的他们随自家主君出去是家常便饭。常常是主君在忙自己的事，等候之时，他们也是无话不谈。如今刚刚恢复身份，卫峥却又即将出征去了，再聚亦不知何夕何年。
其实知道他们相约后，各自的主君也曾分别叮嘱。
“小酌？正好，卫峥陪了小殊这么些年，一直都在他身边，对他的情况自是再清楚不过了。你此去不妨再顺便探听一下，小殊的病究竟如何。”这么吩咐的自然是萧景琰。
“约了晚上？好，去吧。等一下，去之前记得找蔺晨，让他把要对景琰说的有关我身体状况的话对你也说一遍。与战英聊天的时候别说漏了嘴。”这叮嘱的自然是梅长苏。
另一处，金陵的街道上，霓凰还在吃着桂花糕，此刻见到林殊缓缓地将手伸向玉冠，她这才学着他刚才的样子，用头指指自己柳腰的一侧。他赶忙定睛细看，隐隐看到她的腰带里，似有一个装散碎银两的暗兜。这才如释重负地笑着垂下了头，不好意思在街上碰她的腰带，只是说：
“我帮你拿着桂花糕吧。”
付完了银子。霓凰一路吃着，两个人踏着月光，继续慢慢地向前走。
“其实霓凰以前平时也是不带银子的。”咽下一口桂花糕，她得意地说。“只是这几个月，经常去苏宅，有的时候上午兄长有事，会去得晚些，从小巷穿行直接翻到后院去会比较不太引人注意，不是今天走的这条大路。那条小路上有几家卖玩具的店，看到新奇有趣的，有时就会给飞流买几样带过去。后来就慢慢习惯带银子了。以前青儿还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买给他的，带弟弟我可是有经验的。”霓凰占着嘴还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一如曾经那个被带出来玩的小姑娘。让人忍不住地就想疼惜。
咽下最后一口桂花糕。他自然地一手接过包桂花糕的油纸，另一只手掏出怀中的手帕递给她擦嘴。再熟练地把手中的废纸叠好，攥在手心里，打算找到方便的地方再丢弃。
秋风起兮，云飞扬。大朵大朵的云彩在高天快速地向着一个方向移动，时而遮月，时而又是一地皎洁的月光。
将近穆府，霓凰衣袂飘飘，领着林殊从侧门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内院。可能是因为霓凰很少回金陵长住吧，她的闺房和14年前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窗外的梅树枝繁叶茂，已几成参天之势。依稀记得其中有两棵还是当年的林殊找来的新奇树种，曾带着小霓凰一起种下的。遥忆当年，窗外疏梅筛月影，这季节尚未有落梅缤纷，可秋日满庭的菊香却早已丝丝然，不知从何处若有若无地潜入，沁人心脾。清浅的月光从枝叶的缝隙间洒漏下来，夜风拂过，枝叶婆娑，光影一时动荡斑驳。一簇簇的清光碎影，好一个清幽雅致的院落。
不舍地从窗前收回目光，他转过头，只见霓凰已经从柜子中取出了一个一看就知曾被悉心包裹过的素雅锦缎包袱，方方正正，平平整整，连边角都曾被仔细掖平。
“兄长请试。”她双手恭敬捧过，倩笑清浅，指了指屏风的后面。
他荡起欢颜双手接过，转身大步走到屏风的后面，脱下披风和长衫。
打开包袱，熠熠灯火间，一件铠甲泛着幽幽的光泽，似乎等候自己很久了的样子，恍若昔年。同样的颜色，同样的花纹，和自己当年所穿似乎一般无二，可是仔细一看却又是太不一样。金属的质地紧实而坚硬，不似寻常的铁甲，似乎是由几种金属一起混合锻造而成，手感至坚且韧，似乎还带有略略的弹性，拎起铠甲竟还比寻常的要轻不少。他先穿上战袍，竟然完全是自己的身高尺寸，虽然由于日渐消瘦，显得略微宽松，可是这毕竟是打仗所穿的衣服，宽松一点才刚刚好，所以并无大碍。紧接着，时隔14年他又第一次束起了铠甲。尽管这套铠甲比寻常的铁甲要轻不少，可是自己穿来竟还是觉得略感沉重。望向镜中的自己，他苦笑了一下，不知不觉忆起了往昔那段明亮干净的时光，那个曾经银袍□□呼啸往来，纵马踢跳，蓬勃欢跃的少年。想着想着，手指轻轻不自觉地抚摸着每一片鳞甲，只是恍然间却突然隐隐觉得心中诧异，猛然低头仔细端详，刹那间，一层层水汽在眼中凝结，心中越来越明了，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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