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衣物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戌时三刻。甄平进大屋来取霓凰重新为兄长收拾整理好的贴身衣物。原本是为去南方准备的，现在要转去北境了，一走数月，自是要重新预备才合用一些。

　　“这次你也还是陪在他的身边？”

　　“是。”甄平低头拱手。

　　“北境帐中想必寒冷，记得晨起的时候要将他的靴袜提前都捂一捂，最好能烤热了再拿给他。可以吗？”霓凰坐在平台之上，递过一摞衣服，眸光温婉，面色平和。

　　一个颀长飘逸的身影穿过中门。宗主回来了。霓凰慢慢地站起身，甄平一个眼色，带着蹦跳的飞流离开。秋风中，院中的灯火晕出一团又一团的暖光，一路走来映得林殊如玉的俊颜也是忽明忽暗。大屋中一片明亮柔暖，霓凰站在廊下，照例给了他一个最暖的笑容。缓步走上台阶，站到她的面前，他低头一心一意地看着属于自己的姑娘。

　　“如此紧急，太子殿下说何日出征？”霓凰仰着头，眸光中只沉静着淡淡的温柔。

　　“明天早朝就会颁诏，后天整肃军队，发放物资，第三日出征。”他微微扬唇，眼若深潭，漫著朦胧的光。

　　“哦。”霓凰低了一下头，心猛地疼了一下，却不知要怎样逃遁才好，她闭了一下眼睛，勉强敛住语音的轻颤，尽力平静又柔和地说：“天色已晚，操劳了一日，兄长休息吧，霓凰先回去了。”低着头，却是再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无言，双手捧过她的手，发现里面早已被汗水浸透。只得嘴角勾起一抹努力的笑：“明天？”垂着眼眸柔声轻问。

　　其实主帅已定，准备调配物资自有军需部门和副将主持，这两日两人倒是都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其实......”霓凰抬头，一双盈盈翦瞳望向兄长：“我给兄长做了一件衣服。”

　　他清润的眸光一动，有几分惊奇地望着她，眸底却只闪着藏不住的疼惜，想象着不擅女红的她不知被扎过多少次，才能做成一件衣裳。只是，从来没见她给自己量过尺寸啊。

　　“是一件铠甲。”霓凰浅浅一笑，眼神飘忽，躲闪着他的目光。声音轻柔得宛若湖水微澜：

　　“当年，我的林殊哥哥出征去了，霓凰在家中备嫁。穆府也是将门，虽然不要求女红，但是缝制战袍和铠甲却是家门女子必学的家传手艺。战袍铠甲不同于其它的衣服，要灵活，结实，轻巧，耐用。从选材，到每一片金属的锻造，再到特殊的缝制方法，我其实从小在云南就开始向家中的师傅学习。”顿了顿，她的笑容渐渐变得舒展，望一眼雅致的庭院，眉眼弯弯。

　　“缝制战袍铠甲费时很长，最重要的就是要适合穿着的人的动作和习惯，那年兄长出征以后，霓凰曾特意偷偷地向林伯母要过你的冬日战袍，还有一套早已破损的铠甲，说是要学习缝制，记得当时还被路过的林伯伯恰巧听到赞许和夸奖了一番呢，（出征是赤羽营作为先头部队，比赤焰营先行几日。）于是急得羞红了脸，连衣服都忘了拿就跑了出去，后来还是林府派人送过来的。”

　　霓凰收回手，转过身，踮踮脚尖，交握起双手，完全面向廊子的外面，舒心淡然地一笑。眸光清朗宛如千里皓月。

　　“梅岭以后，所有的人都说你不在了，可是霓凰还是相信我的林殊哥哥一定会回来的，想你的时候，就会偷偷地继续缝那套铠甲。”语音清润若清泉流水。

　　“后来慢慢地，一年又一年，再也没有听到兄长的消息，仿佛离你越来越远。”她的嘴角浅浅上扬。低了低头，眼中却忽地飘过一层淡淡的雾气。

　　“父帅阵亡后，一次次地厮杀，渐渐地忘却了女儿心肠。但是战事稍缓的时候，可能是习惯吧，还是会继续地缝制和修改那套盔甲。”眸光回复平静，她的语调更加柔和，水青色的长裙没有一丝的波动。仿佛只是在讲着一段古老的传说。

　　“有些时候战事惨烈，甚至回来以后很久都会做噩梦，不能走出来，那个时候害怕睡觉。可是夜里，每当我缝制这套铠甲的时候，都会格外地平静，有时甚至得意地在想，幸亏自己也会上阵厮杀，所以才知道对盔甲来说最该注意的是哪些地方，知道怎样才能设计出更舒适，安全的盔甲。再后来每当发现了一种更轻巧结实的材料，霓凰都会兴奋不已。要试一试。我的和你的铠甲都试。”她的眼中闪出跳动的光辉，转过身望着他，开心地笑着，就像刚刚又发现了一种更好的材料。

　　“明天我就送过来给兄长试试可好？可能还会有一些要修改的地方。这一年多再没动过铠甲了，兄长似乎也清瘦了一些。可能一夜改不完呢。”霓凰的眉梢隐隐掠过一丝焦急，却马上又掩饰地低下头去。

　　“我今夜就跟你过府去试吧。这样你也能多些修改的时间。快出征了，别太劳累了。”他的眼中已藏不住星光闪烁。

　　霓凰柔婉地点了一下头。林殊暖暖地笑着回应她，月光映衬在二人俊美的面颊上，面色有如象牙般的柔和。

　　“兄长回来的时候想必已经更深露重，带件厚一点的披风吧，就那件宝蓝色的好不好？”

　　“好。”

　　握着霓凰的手走下台阶，出得中门正好碰到甄平。

　　“霓凰给我做了一件铠甲，我去穆王府试试，可能要修改，会很晚回来，不用等我，穆王府的人自会送我。”

　　“是。”甄平低头拱手，侧身让出路来。

　　穆王府离苏宅不远，快走也就大概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晚间，街上的行人稀疏，还有一些小店尚在营业。这些小店有很多都是全家几口人一起经营的，他们晚上也大多会住在店铺的后院里。店中的人现在想必都是刚吃过晚饭不久，街道上或远或近，高高低低地传来不少小孩子的欢闹声，偶尔也会有一阵阵爽朗的笑语似有似无地飘来。小孩子......他只觉心中猛然一酸。

　　快打仗了，路上的人大多行色匆匆。偶而有人骑马经过，林殊下意识地把霓凰往侧里一拉。熟练的动作，依稀14年前的日常。恍惚间仿佛看到金陵城里的那个少年，玩闹了一天，晚上送自己的小女孩回家。此刻这样地送她回家，原来竟是重逢后的第一次，也该是最后一次。两个人相顾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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