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玉楼台,斜阳碧落独徘徊

　　每个月月初都是荆王府里女人们齐聚一堂的日子，这个规矩自从纥奚荁音嫁过来之后便定下了，王爷也没阻止过，不过从不理会就是了。今年的情况大有不同，新王妃入府，那些姬妾们都在猜测王妃会不会像荁音侧妃一样继续在月初办一次小小的宴会。

　　其实这宴会也只是大概持续了不到两年，女人们深处王府，难免寂寞难耐，大家在每个月见面的时候也难免斗斗嘴皮子，却到底不敢太放肆。不说纥奚荁音是王爷的得力助手，而骊侧妃那般温婉羸弱的性子更是无从下手，府里还有一位储侧妃，不过这位跟前两位比起来就跟个透明人似的，毫无存在感。倒是这住进王府的贾姑娘爱凑热闹，每次宴会她必是最积极不过的，贾倾栀想要嫁入王府可谓是司马昭之心，北苑总有几个看她不顺眼的要明里暗里刺她几句，一来二去，这家宴上，也就贾倾栀几个暗里过招。

　　如今王妃一入府就住进了东苑，姬妾们就算眼睛再瞎，也知道王妃在王爷眼里的分量。就算王妃不再举办小宴会，她们也是决计不敢说什么的，只是心里会略略失望罢了。虽说王爷从未到场，但府里的哪个女人没在心里暗暗想过万一王爷也会出席呢？所以每一次大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那些姬妾们不似府里的侧妃，侧妃们最起码有娘家撑腰，再不济，像纥奚荁音这样的，是自身有实力，而王爷待骊仙舞一向不薄，她们呢？她们能有什么，表面上是太后皇后赐下来的，荆王爷不好拒绝，只把她们安置在最偏僻的北苑，给饭吃给衣穿，其实却跟守活寡没什么两样，因为王爷从来不涉足北苑，更别说哪个姐妹会因此得了恩宠。

　　这厢姬妾们在猜测王妃是否会举办宴会，而那边牧灵歌早已忙得如转磨上的豆子一般。

　　五月春归，骄阳愈发明媚。荆王府里一片静寂，第二日中午贺兰府、墨府和暄王府就同时收到了王妃忙活了一个上午的成果—红烧鹅，牧灵歌为它取了名字，美名其曰倚红香。三家都笑意盈盈地接受了王妃送来的吃食，特别是柏氏等贺兰府一干女眷，她们明里暗里不知道觊觎那群健美的鹅肉多久了，王妃可都大方。听说昨儿个东棠送了三只鹅给她，今日她竟然遣人把一整只红烧鹅送来，可乐坏了贺兰府中的人，吃午饭时，贺兰老爷子虽然板着脸斥责了一番儿媳妇，过后却也美滋滋地尝了几块。贺兰棠见自家堂兄没过来一起吃饭，还想拉着贺兰静贺兰笙去找他，却被柏氏等阻止住了，贺兰静的母亲何氏笑着说道：“不用管你哥哥，他饿了自然会来吃的。”

　　“可是他来了王妃姐姐送的鹅肉就没了。”贺兰棠板着一张小脸说道，堂兄待她好。贺兰府里气氛融洽，经常聚在一块用膳，贺兰棠见鹅肉就这么些，大家你一块我一块就快没了，这会儿吃到堂兄养的鹅，小姑娘也没忘记要叫堂兄一起来分享。

　　“三哥在汀雨阁吃着也说不定呢。”贺兰静眨眨眼睛，逗弄着似懂非懂的贺兰棠。

　　而被认为吃着鹅的贺兰萧此时正闷在书房里，在听到王妃送来红烧鹅时他整个人是崩溃的，怎么会？王妃......难道会错他意了吗？那厢王妃正尽职尽责履行着王府女主人的职责，指挥众人张罗着今日的午膳。荆王府简直是藏龙卧虎啊，北苑的姬妾凑起来都可以开三桌麻将台了，南苑还有纥奚荁音，骊仙舞，还有一个未曾露过面也没怎么听说过的侧妃储琬霜。还有一个让牧灵歌头疼的是贾倾栀，这姑娘在荆王府也有几个月了，听说她的父亲曾是王爷的老师，只不过三年前去了，贾倾栀守完孝就来到了荆王府，可是斡飏并未承认过这个女人是妾还是侧室，府里的人都姑娘姑娘地喊她，所以牧灵歌纠结着该把她放在哪个位子上去。

　　晌午的太阳毒辣，府里的美人儿全都换上了清凉单薄的春衫，打扮地花枝招展，成群结队地来到了西苑。这也是牧灵歌思索一番定下的，东苑是斡飏的地盘，她没那个胆子在那里设宴，中苑一般用来招待客人的，显然也不合适。思来想去，只有西苑空置着，所以牧灵歌便把午宴设在这里。西苑自从上次走水后她便没来过了，今日见到时貌似那个被烧毁的地方还没完工，牧灵歌不禁有些讶异，古代的工程效率那么低吗？只是一小块地方而已，到了今日还没弄好，那她想要搬回来岂不是寥寥无期？

　　牧灵歌想起这个便有些苦恼，在东苑做点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的，她希望可以有个自己的苑子啊！这样就可以自由快活些了！

　　苦恼的王妃任劳任怨，终于布置好桌宴让女人们入席。西苑的中堂共摆了四张圆桌，只不过牧灵歌她们所坐的桌席和姬妾们坐的之间用白玉珠帘隔了开来，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隔间。

　　众姬妾们极有眼色，不仅提早过来，还一致盈盈行礼，这才落座了。不一会儿，纥奚荁音和贾倾栀、储琬霜三人也迈着步子走来。

　　中堂外面艳阳高照，玉树繁花簇拥着一方莲花池，水榭歌台耸立其中，着实是一大美景。牧灵歌所坐之处除了进门有珠帘相隔外，还有两面更是开了轩窗，可以一览窗外盛景。窗外三个女人步态轻盈，从水榭那边搭的木质栈道处走来，牧灵歌只分神回头瞥了一眼帘外闲聊磕嘴的姬妾们，却听到窗外一声尖叫，紧接着是什么“噗通”落水的声音。

　　屋里聊天的女人都被惊得安静下来，紧接着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结结巴巴地说道：“王，王妃！不好了！储侧妃落水了！”

　　“什么？”牧灵歌站了起来，作为王府“最大”的女人，她一定不能自乱阵脚。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往外头走去。

　　此时水榭边上站着几个着急叫喊的丫鬟婆子，纥奚荁音穿一身牡丹红缕金曳地纱裙，作的是汉人贵妇的打扮，她和略显惊慌的贾倾栀站在水榭边，看到牧灵歌时，略带异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

　　牧灵歌没来得及看清，她又恢复了平日里看似和善实则薄凉的模样，纥奚荁音走了过来，淡淡说道：“储妹妹走路不小心崴了脚，自个儿掉进池子里去了。”说着还拿手帕轻轻掩了嘴，笑道：“王妃还不快让人把她救上来？”

　　那副模样怎么看怎么违和，牧灵歌无法想象眼前的女子竟然曾经在战场上英姿飒爽，这怎么看都是深闺里熏陶粗来为宅斗而生人物啊！

　　池子里储琬霜艰难地扑腾着，一双手因搅动而激起小水花，她附近还有一个丫鬟奋力地挣扎，看那样子应该是她的贴身丫鬟，这丫头倒是个忠心的，只可惜她不通水性，再这样下去可能不仅救不了自家主子，还会搭上自己一条命。

　　岸上的姬妾们几乎冷眼旁观，牧灵歌四周扫视一眼，这年头会凫水的丫鬟婆子着实难找，就算有，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哪位通水性肯下去救人。她咬了咬牙，只“噗通”一声，在众人惊诧的神色中，跳进了池中！

　　“公主！”跟在牧灵歌身后的素云和凝霜齐齐喊出口，不多作反应也双双跳了进去。踏雪看着池子里的几人，反应过来哭哭啼啼不停，正要跳进去却被兰草拉住，“你跳下去如何？还要公主来救你吗？快去找善月过来！”

　　春寒料峭，这池中水更是冰寒入骨，善月精通医理，或许还帮得上忙。兰草吩咐完踏雪，也不管她听不听自己的，就急急忙忙地往东苑赶。说不慌乱是假的，那可是公主啊！要是公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一条贱命赔进去没什么，可若以王上的性子，定是要讨说法的，到时候两国纷争，苦的可是边境的百姓！

　　踏雪懵懵地应了，她一向最听兰草的话，领了命就立刻擦干眼泪奔着去找善月了。纥奚荁音站在池边倒是有些发愣，她这个小表妹未免......太好心了吧？为了救个人，连自己命都不要了？不过她是不敢让牧灵歌出事的，所以立刻吩咐自己身边的几个丫鬟下去捞人。

　　池里漂浮着零星碧绿的浮萍，跳下去的人发丝上身上都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一些，好些人在池子里扑腾，看上去有些狼狈，又有些好笑。不过此时岸上的人谁也没发出声，因为一向神龙不见首尾的王爷不知何时出现在岸边，满脸霜寒，那样子看起来像是比池子里的水还要冷上许多。

　　牧灵歌懂水性，和素云几人合力把快要沉下去的储琬霜拉着推送回岸，看到另外几个丫鬟和凝霜还在奋力地拖着和储琬霜一起掉进池子里的小丫鬟时，咬咬牙，又要往那边游去。

　　她不是爱逞能，她知道自个儿有几斤几两重，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助别人是她做人的原则。虽然这主仆两人在一定程度上可能会和她对立，但是储琬霜低调地不能再低调了，自从进了王府就再没迈出过南苑的门。若不是她有心去查了一下，还不知道这女人原来也是身不由己呢，所以对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同情的。

　　虽说对方是个丫鬟，但生命无贵贱，如若她去帮一把手，可能以后别人也不敢轻视这主仆两，或许她们的日子可以好过一些。牧灵歌这样想着，便旋身往池中心那边游，却突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紧紧箍住，她回过头，见岸边蹲着的人正一脸深寒地凝眸看着自己。

　　“斡......王爷？”牧灵歌虽然觉得自己和这位关系还不错，可到底依靠的是利益关系，此刻被他这样看得心里发毛，不是吧？你女人掉进池子里不是我干的，我在尽力履行好府里女主人的职责啊！

　　牧灵歌一脸崩溃，她当个王妃容易吗？容易吗！不能像别人那样作威作福，当然她不稀罕！重点是她还得想方设法避开府里的女人，好怕一不小心就被算计了！她自知智商经验不够啊！虽说有她父王这金大腿抱，但远水解不了近火，她一个魂穿兼异国人怎么斗土生土著啊！别到时连怎么死的都不造！

　　“上来！”斡飏说完这话，手臂发力，“跐溜”一下就把牧灵歌从池边提了上来。他皱眉回想自己怎么会选了这么个女人，救人这种事也要亲力亲为，又不是不知自己有多少斤两，她天生克水都忘了吗？

　　天生克水的牧灵歌狼狈地被人提起，也终于后知后觉想起了自己刚刚干的事，虽说不后悔却仍心有余悸，她好几次都差点被水搞死啊！牧王妃颤抖着身子，嗫嚅轻声着了句：“谢谢。”

　　斡飏侧了侧眸，那神情莫测，依旧清冷如霜。熟悉他的人应该知道，王爷这是有些别扭。他接过兰草气喘吁吁回东苑拿的披风，伸手一展罩在牧灵歌身上。

　　在场的姬妾心里颇不是滋味，哪怕王爷先前对骊侧妃和荁音侧妃颇为重视，可也从未见过她们在大庭广众下有这番亲昵的举动，可如今一向冰冷的王爷竟然亲自为王妃系好披风，甚至还主动拉着王妃的手准备离开！

　　“这里交给你了！”路过纥奚荁音时，斡飏沉声吩咐道。

　　纥奚荁音一愣，随即巧笑嫣然：“是。”转身就立即吩咐婆子丫鬟们把储琬霜主仆和几个下水救人的丫鬟扶到偏厅去，又嘱咐人去找大夫。

　　“侧妃，小心点。”一声婉转如莺啼的声音传入耳，娇媚横生，哪怕是女人听了也忍不住寻迹查看，更遑论男人！姬妾们低迷的情绪一下就被提转起来，是骊仙舞身边丫鬟的莲儿！

　　众所周知，骊仙舞是凤舞楼的舞姬，莲儿也是打凤舞楼里出来的。不过她平日里略带妖媚的作风让府里的女人们很是看不起，果然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人，说个话走个路都在想着如何才能更销.魂好勾搭男人。

　　牧灵歌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淡粉色的蔷薇花丛中缓缓走来一身着梨花白金线绣海棠曳地长裙的女子，清颜素面，肤色白皙，虽然带着丝丝病态，让人看了却无端惹人怜惜，她云鬟塞黑，头上只简单地钗一支雕白玉兰的簪子，却更衬得清丽出尘。

　　“骊仙舞？”牧灵歌在心里念出了这个名字，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美人。长得果真漂亮，一双潋滟桃花眸微微向上轻佻，娇媚天成，难怪这位会对她......恩？青睐有加？

　　牧灵歌这么想着就打算松开斡飏的手，不知为何，她此刻的感觉竟是有些别扭。奈何身边的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捏紧了愣是没放开，斡飏目不斜视地拉着她依旧往前走。

　　骊仙舞一双深褐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往她走来的两个人，许久，那双平静的眸子里终于起了一丝涟漪，她面色苍白，那神色更是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王爷？”在斡飏几乎要路过她时，骊仙舞终于低低地开了口，声音宛如人间仙乐。

　　牧灵歌挑了挑秀眉，该不会是这两人闹矛盾，所以斡飏拿自己来刺激她吧？她想到这就感觉有些恶寒，虽说是合作伙伴，但坑队友也不带这么坑的呀！王爷您难道不造宅子里的女人惹不起一旦惹上了有可能会死无全尸吗！

　　她这一刻是崩溃的，想都没想那么多立刻就避嫌似地甩开了斡飏的手。比起得罪一个可能战斗力爆表、心机深沉的女人，她宁愿得罪一个对她身份还有所顾忌的王爷。虽然斡飏的狠厉手段她也多多少少见过，但她笃定他不会取她性命，而骊仙舞能以一介舞姬之身在王府立足，可见她并不简单，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女人，这话还是不错的！

　　斡飏侧头看了一眼牧灵歌，周围的气压顿时阴沉下来，连几米开外的姬妾们都感受到了，大家都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至于离低气压中心最近的王妃和骊侧妃，各位姬妾们表示，最好被那无形的压力给弄死吧。

　　牧灵歌也感受到了旁边的人似乎在隐忍怒气，所以她扯好披风准备撤离，“你们慢聊......”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一阵天晕地旋，随即听到周围倒抽了一口凉气的声音。

　　王爷！王爷竟然把王妃扛在肩上！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众人都恨不得自戳双目。

　　“你！你....你干嘛？快放我下来！”牧灵歌挣扎着、拍打着斡飏的背，她这样被弄得想吐啊！怎么一点都不造怜香惜玉啊喂，刚从水里爬出来您也不用这样让我吐水出来啊！牧灵歌心里咆哮着。

　　“......”骊仙舞愣住了，她陪伴了他快两年了，她了解他的性子，不喜欢别人触碰，连自己也不行。她不知道他对自己是出于那一份感恩，还是别有用意，两人相处也不多，相处的时候他谦和有礼，可那双眼眸是平静如水的，而现在，一向内敛深沉的王爷竟然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情绪，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那双怨怒的眸子里还有一丝紧张！她被这个认知震得往后退了一步，莲儿立刻扶住她，焦急地叫了声：“侧妃！”

　　斡飏那好看的剑眉不自觉地拧在一起，感觉到背上人的愤怒，他干脆把她拉下来，直接从扛变成了打横抱着，他越过骊仙舞，并没做一刻停留，清冷的声音夹着春风传了过来：“身子不适就待在屋里歇着。”

　　骊仙舞一张因病而苍白的脸立刻变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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