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远山（2）
“我老家？”安知初蹲到殷绛旁边，歪头托着下巴盯着那只博山炉，“在妖界的那个老家？”
“对。”
由于没有及时采取保护措施，那青铜的博山炉表面氧化得很严重，上面的一些花纹已经看不清了，但整体的形状和上面的雕像都还很明显。炉身有两个山顶，左边山顶上有一个不大的兽形雕塑，如殷绛所说的一般，那应该是一只狐狸，另一侧的山顶上也有雕塑，是一个站立的小人，好像在与那只狐狸遥遥相望。山体中间凹下去的部分上，有一条窄窄的小河，河上有小桥，河的两岸有几座小房子，房子外有雕刻精细的篱笆和小桌。
一个熏炉而已，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多细节来，古人这么有闲心这么热爱艺术么？况且博山炉都以如梦似幻的仙山为造型，这座山上的陈设却处处透着一种生活气息，太古怪了。
这是在人间找到的东西，安知初并不相信它的造型会是妖界的一座山，虽然不相信，但是她对最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还是很感兴趣的，她问：“我以前住的地方就是这样子的？那座山叫什么，双头山？双耳山？兽耳山？”
“狗头山。”
“呃……”
还真是个好名字……朗朗上口，形象好记，充满土匪的凶恶气质，一点都不文艺不装那啥啥。
好吧，狗头山就狗头山，安知初认命了，这么一看，山形还真有点像个耳朵尖尖的小狗头，越看越萌。可是，“这熏炉和狗头山相似只是巧合吧，人间的工匠怎么可能见过妖界的山，我觉得它应该只是恰巧做成了和狗头山一样的形状。”
“不，这就是狗头山。”殷绛笃定地说。
“你怎么确定它就是狗头山？”
“首先，山体的形状一模一样，当然，这确实可能是个巧合。但是你看这个，”殷绛指向中间那条小河，“狗头山上的这个位置也有一条河，叫皋河，千年间河道虽然曾有所改变，但这一段从未变过。还有这桥，这座桥也重修过很多次，但一直在这里没有拆掉过。”
河流也可能是巧合啊，况且这河又在山的正中间，太有可能是工匠随意做的了，有了河就有桥，桥的出现也很自然。
殷绛见安知初还是不信，继续说道：“你如果还认为是巧合，那就看这里，”他让安知初看河边的房屋。房屋一共有五座，河的一侧有两座，另一侧有三座，他从外向里点上三座那侧的房屋说：“这三个小房子分别是我家、你家，还有阿止家。”他又指向另一侧，“那两个是你大师父和二师父住的地方。”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自己家，我不会认错的。”
见他那么认真的神情，安知初开始有些相信了，但心底又不敢信。她现在的感觉，就像去博物馆时看见一尊古代雕像，旁边的人言之凿凿地告诉她：“那个雕像其实雕的就是你。”或是去国外的古堡游玩，人家在古堡前和她说：“其实这座城堡以前的主人就是你，只不过你不记得了而已。”而且还说得有理有据的。
明明和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八竿子打不着，偏偏又和自己扯上了关系。
假设殷绛说的是真的，那么制作这熏炉的人是如何见到妖界的一座山的，或者这件博山炉本身就不是人间的东西，只是有人因缘巧合得到了它而已。陶敛说这几件东西是从一座墓里拿出来的，那座墓里埋葬的人是谁，和她又有没有关系？山顶的那只狐狸，难道是她？
不对，一座山上肯定住了不止他们几个，难道有狐狸就一定得是她么？当然不。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她问：“美人，狗头山上除了我们几个，还住了别人吗？”
“当然，不过当时修行高有人形的只有我们几个，所以整座山上只有五座房子。”
不止他们几个，就是说可能山上有很多狐狸，这样一来那只狐狸就不一定是她了。
此时殷绛已经不再纠结于和狗头山一样的熏炉了，一伸胳膊拿来那只陶女俑来研究。少顷，忽然又扯了银盘到跟前，对比之后他问道：“这几件东西是从哪来的？”
“门帘儿说是几个农夫从徐州的一座墓里带出来的。”
“什么朝代的墓她说了吗？”
“没说。你和门帘儿不都是闭眼睛感觉一下就知道古董年代嘛，你自己感觉呗，还用问别人？”她疑惑。
殷绛摇摇头，苦恼地：“我感觉这些东西都应该是西汉时期的，如果是徐州出土，可能是西汉刘氏诸侯国楚国的东西。但是……”他摸着银盘上女子的浮雕，“这银盘上的女子和陶女俑的服饰发式……并不完全是那个时代的。”
理科狗安知初对历史懂得不多，“那是什么时候的？看起来是古代的衣服啊，头发也挺有古典韵味的。”
殷绛摆摆手，“西汉初期，女子主要以笄约发，发髻普遍较低，多垂在脑后或颈部，就像这陶女俑和银盘中女子的发型一样。梳高髻的在汉初时较少见，一般只有宫廷女子和官宦贵女才梳，到了后期高髻才开始流行起来。按道理来说，既然雕刻在银盘上，这个女子就不会是普通女子，她的身份应该是贵族女子或是仙女，不管是在西汉初期还是后期，她的发式都应该是华丽正式的高髻而非低髻。不过呢，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也许人家就喜欢梳低髻。”
安知初“哦”一声，点点头，不明觉厉。
殷绛继续解释：“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她的服饰，怎么说呢，我觉得她的衣服有点眼熟。”
“当然眼熟了，古装剧里面的衣服都长这样嘛！”安知初接话道。
“唉，我该怎么跟你这个历史盲说下去……”
“好了你继续说，我不打岔。”
殷绛清清嗓子，吸一口气，微张开嘴，停了一秒，叹气，“算了，细节我就不给你讲了，讲了你也听不懂，总之她这衣服不对。这种衣服款式，我觉得更像是妖界八部州中某一部的传统服饰，现在每逢重大节日，那一部的妖还会穿这种衣服庆祝。”
怎么又扯到妖界去了？这几件东西的设计者难道是从妖界来的？还是说墓主人是个妖？安知初开始对它们感到好奇了，“这么说，这几件东西一定和妖界有关系了是吧？”
“八*九不离十。”
狗头山，狐狸，妖界，这些元素似乎都和她有关，和她失去的过去有关，原来她长大的地方是这个样子的，这座形状有点可爱的山。她的手指抚摸着熏炉上的几座小房子，摸过小河上的小桥，金属坚硬且冰凉，有种奇妙的触感。
过了一会儿，陶敛洗完澡，吹干了头发清清爽爽下楼来，看见殷绛和他打了个招呼。安知初见她下来，第一句话就说：“门帘儿，这几件东西可不可以先别卖？”
或许，她能从中找到她的一些过去呢。
***
刚刚旅游……哦不，应该是刚刚出差回来的陶敛累得懒得做饭，加上这几天只有不做饭的安知初在家，丹青阁里本身也没什么菜可以做。最后三人决定殷绛在家里煮挂面，安知初出去到大师父的餐馆里要几道菜，顺道把陶敛给大师父和二师父带的东西送过去。
大师父刚好要给客人做一道糖醋排骨，锅里有玉米蛋花汤，学徒正要做虾仁娃娃菜，见安知初来了，就直接都做了双份，一份给她带走。案板上还有大半块酱肘子，她也切走了一小半。
安知初拎着三菜一汤往回家走，忽嗅到一股杏仁加上味辛的香草香混合的味道，离丹青阁越近，那股味道越强烈。然而真走到丹青阁门口，那味道反而淡了，安知初觉得是音院门口传来的味道，就没太在意，开门回了丹青阁。
厨房里殷绛已经煮好了面，盛了两碗摆在大理石台子上，安知初在厨房门口告诉他大师父给拿了汤，靠喝水存活的殷绛立刻把刚给自己盛的面汤倒回锅里，喜滋滋地捧着碗跑过来求汤。
殷美人，你这样子真像只汪星人。
吃过晚饭，天也黑了，殷绛要回学校，跟那两只说一声就溜溜达达下楼了。一层的灯早就关了，因为殷绛要走，大门的卷帘就没有放下来，室外比屋内亮，透过玻璃大门，屋外的事物都可以清楚地被看见。他转过楼梯拐角，后半段楼梯正对玻璃门，门外，有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立着。
丹青阁就像殷绛的家，有人站在自己家门口，自然要警惕些，他皱起眉头，放轻了脚步。
一开门，一股刺鼻的香味扑鼻而来，熏得殷绛头发晕，但他还是强忍着问：“您站在这……有什么事吗？”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借着微弱的路灯光和马路上明灭的车灯，殷绛看清了那个人。
那是个瘦弱的男人，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一双细长的凤眼斜挑，头顶有四方髻，身穿一件黑袍，任谁见了他，都不会把他当成正常人。
见他没有反应，殷绛又说：“这家店已经打烊了，您要买什么吗，要不……明天白天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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