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小轩窗

　　谢绪今天活动的时间太长了，这个时候该睡一会儿。莅阳抱着他进了自己卧室隔壁的小房间，给他脱去外面的罩衣和鞋子，放到小床上一边盖被子一边说道：“绪儿睡觉觉好不好？睡醒了娘再给你念书！”

　　谢绪打了个呵欠，乖乖的点头，一边闭着眼睛一边小手却拽着她的衣袖不放手。

　　莅阳不由得笑着推了推他圆滚滚的小身子，道：“真是个小鬼头，娘在这里陪着你呢，不会走的。”谢绪被她推得滚来滚去，像是觉得很有趣般，不由笑的手舞足蹈。

　　“别闹腾了，乖乖睡觉吧！”莅阳按住他还想翻滚的小身子，拉好被子板着脸道。

　　谢绪瘪了瘪嘴，含糊不清的喊了几声娘，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莅阳怕他睡不老实，就一边轻轻拍抚着一边低声哼唱着童谣，小孩子白天睡觉容易惊醒，所以旁边离不开人。

　　和煦的暖阳从半开的窗子照了进来，投在窗前的案几上，也投在了谢绪的小床前。莅阳发髻高挽半低着头，领子下露出半截象牙色的修长玉颈，沐浴在晴暖的天光下，愈发显得慵懒和温婉。

　　谢玉站在那里，看的如痴如醉，忽然鬼使神差般俯下身，在她雪白的后颈轻轻印了个吻。

　　那略带凉薄的唇触过肌肤时，莅阳浑身不由的一震，猛地转过身来，轻喘着低声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因为怕谢绪平时摔倒磕到，所以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毡毯，他赤着脚走进来时几乎没有一点儿声响。

　　她这段时间清减了许多，脸颊瘦下去后，愈发显得两只眼睛又黑又大，谢玉看到她眼角隐隐现出的细纹，心底不由得涌起一阵疼惜，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张开手臂一拉将她揽入怀中，叹了口气轻抚着她肩头，柔声道：“莅阳，莅阳，是我对不住你……”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莅阳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可是碍于绪儿睡着了，怕惊动到孩子，所以她也不能生气或者激动，只得两手紧捏着裙幅平复着气息，垂眸间忽然瞥到他袍角下隐隐露出的赤足，果如她所料，遍布红肿和冻疮。

　　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去年……不，应该是前年了吧，在他们关系最僵最冷的时候，她几乎再也不想看到他。他也不敢怎么招惹，生怕她烦，偶尔在得到默许可以留宿的情况下，总是洗完脚后不穿鞋子走来走去，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可那时候她心如死灰，这世间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入眼的。不过是当年的一句玩笑话而已，哪里就能当真呢？

　　好在总算是熬过去了，现在她有了这么乖巧可爱的绪儿，又怎么还会去回想昔日种种？

　　她情绪渐渐平稳下来，长吸了口气，正欲开口之时，谢玉终于放开了手。

　　“你今日回来，是陛下特许的吗？”莅阳问道。

　　谢玉点了点头，道：“陛下让人传话，特许我回来探望家小。”

　　莅阳心底一酸，眼眶忽的就红了，忍着哭腔道：“是守丧又不是流放，怎么回个家都要、都要陛下的旨意呢？这是不是有些太欺负人了？”

　　谢玉看她突然流露出这种委屈的孩子气，不由得微微笑了，柔声安慰道：“宗法规定的事，朝廷又岂能随意变更？再说守孝丁忧本就是人伦大事，为人子女本就该遵守。莅阳你不要多想，没事的。虽说是三年，其实也就二十七个月。”

　　想了想，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很是愧疚道：“府中一切重担都要交给莅阳，我心里着实挂怀。可是除了你之外，我在没有可托付之人。”

　　莅阳心里无端烦躁起来，不想继续与他客套，便起身道：“你去看看母亲吧，这会儿她应该从佛堂出来了。”

　　谢玉当天就要回去，莅阳带着孩子们送他到府门外，一再嘱咐随行的小厮好生照顾，看到车马从街角消失，这才带着孩子们回去了。

　　谢玉回到谢家陵园外的草屋时，天色已经完全变暗了。四周黑魆魆的，只见数里之外有几点灯火，都是同他一样居丧守制的人。随行的两名小厮去烧火煮饭了，他拿着包袱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中一片漆黑，谢玉随手将包袱放在门里的方桌上，从怀里掏出火石正欲擦亮时，心头忽然一震，握着火石的手不由得僵住了。瞬间的慌乱过后，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从容不迫的摸到烛台！

　　暖黄的烛光一点点氤氲开来，终于将浓的化不开的黑暗冲淡了。

　　谢玉抬起头，看到对面坐着一个人。

　　“敢问阁下是？”谢玉拱了拱手带着几分疑惑道。

　　那边窗前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就见一个高大的黑影转过身来，扬声道：“谢侯爷总算回来了，可让我们好等啊！”原来是悬镜司首尊夏江。

　　谢玉淡淡笑了一下，道：“原来是夏首尊，失礼失礼！”

　　说话间对面那人站了起来，却原来是个身形曼妙的女子，黑暗中看不清楚面容，隐约只见一双清湛如秋水的眸子正定定打量着他。

　　“谢侯爷客气了，今日过来，是向您引荐一个人。”夏江说着走过来站在那女子身畔，很是郑重道：“这位便是红袖招的幕后主人，璇玑姑娘！”

　　那女子从容不迫的拱手见礼，脆声道：“久闻谢侯爷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她虽然看上去仪态婉约，但却并没有同寻常女子那样行礼，可这样洒脱的拱手礼，却丝毫不觉违和。

　　谢玉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道：“姑娘客气了，在下如今这般狼狈，却承蒙姑娘如此美言，实在是愧不敢当。”

　　璇玑直起身，道：“越是落魄之时，越是能看出一个人的坚忍和风骨。谢侯爷莫要自谦！”

　　谢玉还欲再退让，那边夏江笑着开口道：“我这位小妹看人可谓入木三分，她说的话，多半不会错。”

　　谢玉见他神情庄重，对那个女子像是极其敬重，但又不像是缠绵悱恻的儿女情长，不由得很是困惑，但又不好过问，便邀请两人落座，道：“寒室鄙陋，实非待客之地，失礼之处还请二位见谅。不知今日来此找谢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夏江正欲开口，忽的欲言又止，拉了那女子身形一闪就躲进了内室中。谢玉正自纳闷时，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就听到外面小厮叩门道：“侯爷，水烧开了，小的给你冲壶茶吧！”

　　谢玉开门接过水壶道：“我自己来就行了！”待那小厮走了之后，他才关上门转身进来。

　　夏江和那女子缓缓走了出来，谢玉取出茶具一边冲茶一边道：“夏首尊不愧是陛下的耳目之首，这份机警实在令人佩服。”

　　夏江笑了笑道：“术业有专攻而已，论打仗用兵和做文章，夏某可就万万不敢与谢侯爷相较了。”一面说一面落座。

　　“夏首尊继续说吧，到底所谓何事？”谢玉一边倒茶一边问道。

　　夏江谢过之后接住茶杯团在手中把玩，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我奉陛下之命派人潜入祁王府查探，那两名掌镜使不小心留下了痕迹。这几天祁王正派人查，如果查出来，以后悬镜司和祁王府的结下梁子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人家加紧防范后，我再办事可就不容易了。”

　　谢玉若有所思，放下茶杯道：“这是陛下和祁王殿下之间的事，夏首尊何必烦恼？你只需要如实上报，陛下应当不会怪罪！”

　　夏江抬眼望着谢玉，忽的挑了挑眉问道：“谢侯爷可是对陛下心有怨言？”

　　谢玉怔了一下，不由得打起精神来，一时间觉得背后冷汗涔涔，可能是与夏江相识多年，所以他差点忘了，对面这个人真正的身份是梁帝最信任的密探，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失态更不能失言。

　　“开个玩笑而已，谢侯爷不要紧张。”夏江道：“就算谢侯爷对陛下心有怨恨，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请听我们说了个中原委后再做决断吧！”他望了眼角落里一直静默的女子道：“璇玑，你来说吧！”

　　那女子抬起头，静静打量着烛光下神容憔悴的谢玉，缓缓道：“金陵局势日渐严峻，祁王的势力已经席卷了军中和朝野，这还不算暗中追随的人。皇帝陛下心有疑虑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孙延叛国，投靠敌军，本来是皇帝陛下找到的唯一打压赤焰军的理由，可惜聂真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说来也是巧，偏偏当年保举孙延的人是令尊。这也是兵行险招，聂真自己应该也没有把握皇帝会如何处置。单吃赤焰军少帅林殊却立下大功，算是为大梁挽回了颜面。这样一来皇帝也不好将令尊怎么样，只得移交赤焰军按军法处置。那个时候，令尊大人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杀不得留不得，毕竟从将他推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如今的局面，是双输！皇帝失了威信，寒了一帮老将的心。赤焰军损伤了威名，这都是无法弥补的。”

　　谢玉静静的听着，见她终于讲完了，这才咬牙切齿道：“孙延临阵叛逃，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吧！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女子低眉浅笑，举袖掩口啜了口清茶，放下杯子和声道：“我的身份，不足挂齿。但谢侯爷没有猜错，孙延叛逃，的确是我一手策划的。”她风淡云轻的几句话，就将一场惊心动魄的阴谋一笔带过。

　　“此事与夏兄无关，还请侯爷莫要怨怪与他。”她说着站起身走到谢玉旁边，恭恭敬敬的跪下拜了三拜。

　　谢玉顿时愣住了，夏江也吃了一惊，不解的望着她。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老侯爷之死，我难逃干系。既然侯爷受了我的礼，那么无论心头是否怨恨，都请将公私分明。”她说着站起身来，拂了拂裙裾，走回去款款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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