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雨未歇

　　谢玉有那么一瞬间的震撼，虽然这女子手段不凡、着实可怕，但是她的胆识却触动了他。这么多年了，他都无法在莅阳面前就当年的事道歉，甚至连提起来的勇气都没有。这个时候，他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冲动，想要立刻回到金陵……

　　“谢侯爷？”夏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谢玉急忙回过神来。

　　“恕我冒昧问一句，为何会选中孙延呢？”他渐渐冷静下来，问道。

　　“我们选中这个人的时候，并不知道当年他是令尊大人的旧部，更不知道他曾是令尊大人一手提拔并举荐的。这一点不管侯爷信还是不信，璇玑都有必要澄清。我们选中他，只是因为他比别人更好下手。此人的确有勇有谋，但却恃才傲物，刚愎自用，这一点是他的致命弱点。赤焰军不乏精兵良将，所以他的才能不足为道。这样势必会心中不平，只要在想方设法制造一些矛盾，那么结果会怎样，应该不用我再明说了吧？当然，还有一点，这个人极其自负，而且好色！”她说到这里，很是知趣的闭嘴了。

　　“我明白了。”谢玉觉得背后凉飕飕的，第一次见识到女人的可怕，以及什么叫杀人于无形。

　　“现在金陵局势严峻，你不在正好，否则这种情况下更加自身难保。借着令尊大人守丧之便，好好养精蓄锐，朝中的事先不要管。这是陛下的原话，”夏江拱了拱手，道：“令尊大人之事，陛下心里也有些愧疚和不安。所以日后侯爷回朝之日，便是陛下重用之时。夏某言尽于此，就先回去了。”

　　谢玉立刻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叩谢皇恩，一面请夏江带话回去让梁帝放心。毕竟如今他身上没有任何官职，回去了也是个尴尬的身份，还不如安心与此修养生意，意图后路。

　　清明之时，莅阳和太夫人带着孩子们出城扫墓。因为可以见到父亲了，谢弼和谢绮一路上都很高兴。可是念及祖父新丧，自然也不敢太过于流露。

　　莅阳抱了谢绪在怀中，再三叮嘱他见了谢玉要叫爹爹。谢绪如今已经学会说很多词语，比如吃饭、睡觉、小树、小花、哥哥、姐姐、嬷嬷等，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叫娘叫的愈发顺溜。

　　早上出门后没多久外面就细雨纷纷，等出城到了西山脚下雨已经下的淅淅沥沥了。

　　马车走走停停终于到了山道口，可是由于山路泥泞却是再也不能向前了。

　　莅阳颠的七荤八素，怀里的谢绪更是昏昏欲睡，见车停了才从莅阳怀里爬起来，小手扒拉着去掀车帘。

　　“别乱动，淋到雨会生病的。”莅阳忙将他的小手拉回来，从旁边拿出一件袍子过来给他裹上，生怕吹到风着凉。外面熙熙攘攘，都是家丁们的声音，莅阳想着大约是前路堵住了或者哪辆车的轮子陷进泥沼里了吧！她是女眷，自然不好现身，想着随行的管事肯定后处理好于是就没有理会。

　　可是这样在马车里呆了快半个时辰，实在闷的不行，只听得雨势越来越急，这才挑起帘子向外望去。

　　只见马车周围十几名府兵撑着伞静静的站着，并无什么动作。而太夫人和谢弼跟谢绮乘坐的马车远远的停在山道边开阔的大树下。莅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唤道：“来人！”

　　一名随行的宫女撑着伞从车后走了过来，福了福身道：“殿下有何吩咐？”

　　莅阳道：“怎么不走了？都站在这里干什么？”

　　宫女回话道：“前面的山路过不去了，只能抄小路过去。侯爷刚才过来和二公子护送太夫人、小姐先去了。一会儿就过来接您！”

　　莅阳若有所思，道：“是步行过去吗？咱们有没有带木屐？”

　　宫女摇头道：”往年都是小雨，所以只带了伞，并未带其他东西。“正说着忽然指向不远处道：“哎，侯爷他们过来了！”

　　莅阳心下着急，低头看着自己脚上薄薄的丝履，想着一会儿一脚水一脚泥怕是要全湿了。这都不打紧，只要不让孩子淋湿就行了。一边想着一边拿袍子将谢绪裹成了圆滚滚的粽子，只留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露在外面。

　　谢绪手脚都被扎衣服里，开始有些懵懂，继而觉得好玩，一边笑着一边在座位上滚来滚去，莅阳忙一手按住，道：“再乱动可就要滚到地上去了。”

　　正说着车帘被人掀开，莅阳看到须发掩映下如同野人般的谢玉探身过来，道：“莅阳，把孩子给我！”

　　莅阳忙把谢绪抱起来交给他道：”小心别淋着，绪儿身体弱，经不起受寒。“谢玉一面应声一面接住，谢绪眨巴着眼睛，甜甜的唤了声爹爹，一面拧过头眼巴巴的望着莅阳。莅阳不由得笑了，夸道：“绪儿真乖！”

　　谢玉也是心头一喜，抱着他探出了马车。

　　莅阳整了整衣服，本来想将裙角挽起来，可是转念一想，反正鞋袜裙角怕是都要弄湿了，何必再多此一举？于是咬了咬牙，弯腰挪过去掀起帘子正欲下车，却见谢玉走过来迅速抖开一件披风给她披在肩上，又往她手里塞了一把伞，转过去躬下身道：“前面路不好走，我背你过去！”

　　莅阳猛地一震，下意识道：“不、不用了，我自己走……”

　　“弼儿已经带绪儿走了，你再磨蹭孩子见不到你该哭了。”谢玉叹了口气，道。

　　莅阳此刻站在车辕上，往那边望去，果然看到谢弼抱着谢绪，在几名府兵的护送下穿过路边的草丛已经走了约莫十来丈。虽然她极力想要坚持自己走，可毕竟是金枝玉叶，娇生惯养长大的，此刻真让她踩着泥水还有湿淋淋不知道藏着什么蛇虫鼠蚁的草丛走，还真有些不敢。

　　她略微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俯身趴在了面前之人那并不甚宽广的背上。谢玉背起莅阳转身吩咐道：”留几个人看着车马，其他人都跟我走吧！“

　　谢玉脚上只穿了双草鞋，腿脚挽到了小腿，抱着莅阳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泥水快步往前走去。莅阳一手举着伞，一手轻扶着他的肩，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她柔软的掌心能感觉到他肩臂上因为用力而鼓起的硬邦邦的肌肉。他虽然瘦了很多，但却并不虚弱，似乎还和以前一样强悍有力。

　　这个人是他结发十载的丈夫，是她如今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可个人也曾经和她的母亲一起将她推入黑暗痛苦无助的绝境，生生扼杀了她生命中所有的活力和激情。如今残存在世的，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而已。

　　可她还是要同他过一辈子的，无关风月，无关爱恨，这是她很早就决定了的事。也许是因为习惯了，也许是因为如今的她早已没有了年少时对抗天命挣脱一切束缚的勇气和力量。漫漫余生，只能随遇而安。如果从一开始她就知道真相，或者这一辈子都不知道，或许她的生命会是另一番景象吧！可惜没有如果，或许这就是她的命！

　　穿过草地，前面是一片低矮的林子，谢玉缓了口气，转过头叮嘱道：”莅阳你小心点啊，别让树枝挂到了。“

　　然后矮了矮身子一头钻进了林中，莅阳忙把伞降低，可一路上还是有无数小树枝从伞面弹过，噼里啪啦的小水滴溅了一身，水雾沁满了衣衫和头发，冷的直打颤，等出了林子时，她的手都僵了，忙用两只手握着伞柄。

　　谢玉喘了口气，将快要溜下去的莅阳背好，道：”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到了。“利用点了点头，拽紧了裹在身上的披风，可还是冷的牙关直打颤。他的背瘦骨嶙峋的，一颠一颠硌的她实在难受。若是以前，她定然会撒娇抱怨。可现在，却是万万开不了口，直觉分分外不好意思。

　　细雨迷蒙中，只见绿林边一排房屋，谢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直将莅阳背到屋檐前才放下，谢弼一直候在那里，忙一把扶住她道：”娘，快进来吧！“

　　“你奶奶呢？”莅阳边走便问道。

　　“奶奶早就回来了，正由丫鬟侍候着更衣呢！”谢弼扶着莅阳走了进去，看到裹得严严实实的谢绪躺在一张竹榻上，谢绮趴在一边推来推去逗得他咯咯笑个不停。外面雨下的越来越急，里回头看了眼，就随行的府兵抬着几口箱子，和几名宫女也匆匆赶了过来。

　　莅阳刚坐下没多久谢玉就进来了，手里捧着个黄铜手炉，走过来递到她怀里道：“莅阳，先暖暖手吧！”

　　“爹爹，您衣服全都湿了。”一边的谢弼转过来，一脸关切的说道。

　　谢玉笑笑道：“无妨，我一会儿就去换。”说着转身往外走去，莅阳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对劲，忍不住道：“你的脚怎么了？”

　　谢玉转过头道：“大概是扎到什么东西了吧，没什么大碍！”

　　莅阳见他走了，便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个时候，宫女进来禀报说带的东西已经抬到隔壁了，请她过去更衣。莅阳身上的衣服都是潮湿的，正冷的不行，忙站起身将手炉交给谢弼，跟着她们一起出去了。

　　“看这天气，今儿大概是回不去了。奴婢已经着人收拾其他的房间了，殿下今夜就将就一晚吧！”嘉怡道。

　　“这里住的地方够不够？”莅阳问道。

　　“奴婢看过了，十几间房子呢，可是能住的不太多。太夫人一间屋子，她身边的两个姐姐一间。二公子就跟侯爷挤挤吧，殿下您和小姐一间，奴婢和那两个丫头一间。留几名府兵值夜，其他人都打发回去吧，不然没处睡。”嘉怡一一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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