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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弱水三千


  几个月,纪忱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实习单位,他只回家了一两次。徐父对他的选择表现得十分无奈且失望,从未叛逆过的纪忱头一次任性自作主张,竟是那样决绝。徐父无力的声讨他,说他做事完全没有责任心,一意孤行而不尊重父母的意见,甚至说他错看了他。纪忱早已料到自己与徐傲的计划会招致反对,在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的情况下,他只好放弃其他,包括父母的期待。他也料到可能会有一些伤害他们的感情,但他没有料到父亲会是这样的姿态,一贯的坚持与强硬不见了,他的表现是一副失望透顶的模样。奇怪的是,父亲的表现并没有激起儿子的同情心。纪忱总是耐心地试图向徐父做出一些解释,而徐父要么走开,要么一言不发,偶尔蹦出那么一两句,总叫纪忱像吞了带刺的球一样,十分不好受。

  让纪忱心软而不敢直视的,反而是谢芝兰的眼神。那段时间,她对纪忱一切如常,对他的事却没有提出任何意见。虽然明知道自己不会理会任何人的反对,但他还是希望能听到妈妈对这件事的看法,哪怕是阻止。她的态度叫他不安。

  那一日谢芝兰坐在院子里默默出神,徐父走到她的身后,她有所觉察,但没有回头,徐父站了片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他谁的话也不听,儿女大了,不由人。”

  谢芝兰只是斜了一下眼睛,身子不为所动。

  “我们在他的身上花的心血,不是要他来领情的,我们也没有权利左右他。”

  “你现在倒是想通了。”

  “我只是有些失望,他一直那么独特优秀,我本来很相信他会有个大好的前途,不管是他最后听谁的,谁知道他也只是儿女情长---”

  “这好像不是你一贯的想法。”

  “你不要以为我只想着我自己-----”

  “如果你不是只想着自己,那么我就更不是了。我之所以会争取他,要他跟随我,继承我的事业,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这是顺理成章的,另一方面,是你在逼我,现在,你好像放弃的比我还干脆。”

  “我逼你?”

  “如果你不是要他疏远我,恨我,把他放在我的对立面,我又怎么会和你争?你有个本事你知道吗?就是能让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扭曲。”

  纪昆明明白她是说对了,她的话能像箭一样射进他的心,是因为她说的是事实。他一直在努力的扭曲母子的关系,不管谢芝兰如何不把他放在眼里,这一点他是做到了。现在,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话,是因为看到她其实也伤感于纪忱的选择吗?还是因为在这场你争我夺的战争中,他一开始表现得如何强势,最后还是灰溜溜的缴械投降了?

  “我们找个时间去把手续办了。也许早就该这么做了。”谢芝兰起身,经过纪昆明身边时,似乎迟疑了片刻,不过也许是他的错觉吧。

  谢芝兰回到屋子看到纪忱,正在桌子上画建筑草图。他要做的事情幼稚荒唐,很难想像他急着要去做一个安稳居家的男人。她觉得,他太年轻,所以不会急着结婚,他又太老练,所以不会选择徐傲。

  纪忱见她进门,放下手中的铅笔,似乎有话要说,谢芝兰走过去,坐在他桌旁,看他的作品,问他这个是不是工作。

  “不是,我随便画的,现在没有人用铅笔画图了。”

  谢芝兰想他现在还不会被人委以重任,她认真看他画的图,虽然她不懂建筑,只懂生意,但还是由衷的想要赞美他。

  “毕业之后,过来帮我,好不好?”

  纪忱以为妈妈会旁敲侧击,或者以其他的说辞,却没有料到她那样直接恳切。

  “也许不是一毕业就---”

  “为什么?”

  “我已经答应了徐傲。”他沉吟了片刻,又道,“你从未问过徐傲的事情,是因为你不赞同吗?”

  “她真的那么重要?”

  “对,现在她是我唯一的目标,妈妈,我也希望你能喜欢她,接受她。”纪忱目光诚挚,谢芝兰觉得无力极了。

  “好像我只能这么选择,自己才有余地。不过我很不甘你知道吗?”谢芝兰语气温柔伤感,“一直以来,你好像都是属于爸爸的,现在,你又要去属于另外一个人,我好像从来就没有拥有过你。”

  纪忱心中一动,他从没有听过她这样说话,他虽然并不赞同父亲对母亲的评价,但在他的最心底,依然觉得妈妈是忽略自己的,他喜欢甚至渴求她的母爱,但同时也鲜明的感到母子之间的隔阂,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原来不止他一个人意识到这一点。

  “我并不是属于谁,我跟徐傲结婚,我们也是一家人,跟所有的家庭一样,哪有什么谁属于谁的。”

  “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在外奔波,忽略了你,现在你又要去异地结婚,工作,好像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真的感觉离你更远了。”

  “我知道自己做的很不对,可是我又很怕你们不能接受徐傲,而且你跟爸爸,我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失望。”

  谢芝兰明白他的意思,无论他选择的是妈妈,还是爸爸,都会有一个人不能接受。

  “你知道吗?我跟你的爸爸,我们---要离婚了。”

  尽管早就知道他们之间一直冷淡,但已经这么多年,他甚至都习惯两个人以这种方式维持家庭。他不理解为什么是现在。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吃惊,解脱,遗憾?

  “你们为什么----”

  “迟早的事。你该不觉得意外。”

  “那为什么是现在?”

  “你可以去问他。”

  在很短的时间里,纪忱还在实习,他的家庭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纪昆明与谢芝兰离婚了,又迅速的结婚。纪忱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情节,他似乎能够理解,当他把徐傲带到家里的时候,当他做好父亲极力反对他结婚的打算的时候,他的表现是那样的消极,他好像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反对的立场似的。挑起战争的人放弃的突然,反而叫人无所适从了。

  纪忱去过父亲的新家,见过那个女人,她看起来毫不起眼,对纪忱过分的亲切讨好。当然,她与自己的妈妈完全同,但是纪忱能够理解爸爸。妈妈让人仰视的光鲜夺目,并不能使她在婚姻中得到幸福,她会在这样的结局中感到可悲吗?她大概不会。

  纪昆明的新家不大,家中的装修品味都不落俗套,而那个女人显然是很会持家的。纪忱在父亲的家里,吃了一顿让人难忘的家常饭。对那个女人,纪忱没有什么反感。

  纪忱回到自己的家中,空落落的感觉猛然袭来,他深切的意识到父亲不在了,漫长的学期中偶尔那么一两次,他回到家,父亲下楼,吩咐佣人做饭这样的平常细节,对于纪忱来说,竟是那样的不可或缺。现在听到声音,然后下楼,然后吩咐佣人做饭的人,变成了妈妈,纪忱对于这一切感到陌生,对无感于离婚的妈妈感到陌生。

  关于纪忱何去何从的问题,谢芝兰私下去找了徐傲,这似乎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如果遇到矛盾的事,她会先找一个合适的切入口,让问题“迎刃而解”,对纪昆明就是如此。既然纪忱已表态,她也不习惯强迫要挟,那只好去做女方的工作。只是这一次,她面对的是死心眼的徐傲,那丫头本来没有什么计划,可是现在又坚决无比。谢芝兰甚至退一步,要她等纪忱几年,而徐傲想都没想,一句说到点子上:“您这是缓兵之计吗?”

  “缓兵之计?”谢芝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怎么是缓兵之计?我没说不同意你们的事情。”

  “您说我我不是最适合纪忱的人,不是吗?”

  “我是这么认为,但我也要尊重他的选择,我不会干涉他,我只是想找一个两全的方法。”

  “纪忱结婚,怎么就‘不全’了?”

  一向淡定的谢芝兰,竟然被徐傲弄得有些冒火,她在生意场上从来没有这样直来直往过,现在才知道越是简单直接的人越难对付。

  “如果您能说服纪忱,就不会来找我,对不对,我们是一条心,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纪忱----”她本来想说的是“除非纪忱食言。”略作思考之后,变成“主动放弃我。”

  她耿直地无懈可击,谢芝兰心中道,好吧,她总会有办法的,不必急于一时。

  谢芝兰没有意料到的是,她与徐傲分手后,回到家,纪忱就要跟她“谈一谈。”她前脚离开,徐傲就给纪忱挂了电话,把谢芝兰的意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纪忱,也许还有一些添油加醋。

  纪忱就她们俩的谈话提了几个问题,谢芝兰一边换鞋一边道:“她还向你打报告,我还真没看出来。”

  “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

  “你觉得她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事情变得更好吗?”

  纪忱不语,徐傲的孩子气的确会让她说一些不知道轻重的话,但是大家都很透明,问题才更容易解决。

  谢芝兰想了想,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对徐傲表现出敌意,这样很容易使儿子站在对方一边,她缓和了语气,又道:“她有没有告诉你,我只是希望你们迟一点结婚?”

  “你真是这样想的?”

  “徐傲告诉你,那是我的缓兵之计,然后你就信了?”

  纪忱猜不透妈妈的意思,他意识里总觉得妈妈会很反对徐傲。

  “我的确是,纪忱,你的决定太草率,婚姻大事,要深思熟虑,我跟你爸爸----”

  “我要跟徐傲结婚,并不是冲动之下做的决定,你觉得我是草率的人吗?”

  “你毕竟年轻。”

  纪忱知道再谈下去无益,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阻力是意料之中的,只是他的性格的确很像妈妈,他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

  到了八月份,纪忱在家中接到应聘的通知,W设计公司满意他在实习期间的表现,他又以绝对的优势通过了招聘考试。纪忱挂了电话,第一个拨给徐傲,先是告知了好消息,说着说着,就问徐傲,结了婚租房子住,会不会觉得委屈?

  不知道徐傲说了句什么话,纪忱开心得笑了,并说她是“傻丫头”。

  谢芝兰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纪忱挂了电话,就要走出去。谢芝兰只好叫他停下。

  “你决定去上班?”

  “对。”

  “那么小的设计公司,会有什么前途。”

  “一步步来吧,我总要先站稳脚跟。”

  “你从没想过去帮我?”

  “你想过接受徐傲吗?”

  “我们是在讨价还价?”

  “我刚才问徐傲,租房子可以不可以,你猜她怎么说?”

  “我不知道。”

  “他说,我们家那么大,为什么要租房子,她好像完全没有想到你态度。”

  “这也让你喜欢?真不知道你喜欢的点在哪里。”

  “她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纪忱穿上球鞋,走了出去。

  谢芝兰坐在椅子上,去想纪忱的最后一句话,徐傲的那些没脑子的话,怎么就有道理?

  结了婚,理所当然可以住一起,同理,结了婚,纪忱照样可以去帮自己。自己为什么就是过不去呢?是否像所有的未来婆婆一样,看媳妇总是挑三拣四,尤其是儿子还这么年轻?

  时隔几日,纪忱同徐傲一起回了家,谢芝兰看到徐傲,一如往常的亲切,只是她绝口不提结婚的事情。在吃饭的时候,徐傲鼓起勇气,红着脸道:“阿姨,您能-----”

  “尝尝这个,纪忱从小就喜欢。”谢芝兰打断徐傲,她看徐傲的神态,知道她要说什么,也许是纪忱教她去讨好她的。

  徐傲很尴尬,她也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她看得透透的。等吃完了饭,纪忱让徐傲离开,徐傲有些不解,但还是听话的走到院子里去。

  谢芝兰知道纪忱要说什么,她不愿听。

  “妈,你一点不为我高兴吗?”

  谢芝兰觉得自己一点都不高兴,她迎上儿子的目光,那眼神十分恳切,谢芝兰仔细的回想,是的,当初听到他交了女朋友,是有那么一点高兴的。

  “爸爸曾问过我毕业之后的去向,我告诉他我要去你的公司,后来你们争执不下,我夹在中间,很难做出决定。从我懂事起,你回家我就兴奋,你要走我就难过,我知道爸爸经常让你很为难,可是我需要你,你是我妈,你对我的态度,为什么总要被爸爸影响,如果不是爸爸什么事情都要跟你对着干,如果不是我要跟徐傲结婚,你会这样争取我吗?”

  谢芝兰意料不到儿子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急切道:“我当然会,是因为有了阻力我才要更加努力的去争取啊。”

  “我现在还是很想跟随你,我一直很崇拜你,一直希望在您的身边,可是,我也不能放弃徐傲,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纪忱!”谢芝兰的心一片柔软,但还是不肯放弃,“最少过几年,等你有了一点理性再去考虑徐傲。”

  “我做不到。”

  谢芝兰几乎不能思考,她没有意料到自己对于儿子竟是这样的重要,儿子从来没有对她表现出亲昵和依赖,她以为-----,以为什么呢,哪个孩子不需要母亲,纪昆明虽然蛮横刻薄,故意丑化她在儿子心目中的形象,但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嘛?自己几乎是没有尽过做母亲的责任的,尽管如此,儿子还是希望能与母亲亲近,直到他长大成人,也还是如此。如果没有纪昆明,也许她还要一直忽略下去。

  纪忱站起来,说道:“我去找徐傲,下午还要回公司。你----照顾好自己。”

  谢芝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孤独袭来。在以前,即使儿子不在,纪昆明也在,即使她跟纪昆明一句话也不说,也没有让她产生如此孤独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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