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我们的故人
徐傲递过一张零钱，又接过一杯饮料，转身的时候，就看见了那女孩。
“方韵致！”
那女孩转过身，中分的头发披散着，几乎遮住了面颊。
徐傲看到她明显的病态吓了一跳。她那么苍白瘦弱。
看到徐傲，那个叫韵致的女孩也愣住。
两个人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高中分离之后，有三年时间没见了。
过了好久，直到有人挤到摊位前买东西，两个人才站到一边，徐傲找了个阴凉的地方，预备跟她好好聊一聊。
徐傲几乎没怎么变，可是她好像透明得快要消失了一样。
“最近怎么样？”徐傲问得有些小心。
“你看到啦！我不怎么好。”
徐傲不敢问她分别后她在做什么。她一直不敢打探她的近况。
就这么站着不说话很奇怪，可是徐傲好像是有一份不能离开的责任似的。
“我住的地方不远，去我家坐坐吧。”好像终于抵不住毒辣的太阳，她提议道。
徐傲点头，她很想去看看。
她带徐傲走上那逼仄的楼梯，又通过阴暗狭窄的过道，辗转一番，才走到她的家。门口的纸箱杂物，几乎挡住了门。
方韵致开锁推门，屋子里的景象跟她老家的景象无一二致。虽然两处距离百里。
最要好的时候去过她的家，家里也是这般简陋而阴暗，大白天也拉着窗帘。
“你一个人住。”
“现在是的。”
“那----”
“我在超市收银，养活自己没问题，反正我要求不高。”
徐傲觉得她生病了，可是她不敢问。她们之间似乎还有友情，可是没有亲密了。
她请徐傲坐下，然后给她倒了一杯水。
徐傲接过，这个时候她另外一只手还拿着刚刚买的奶茶，就顺手把水放在桌子上了。
“别担心，我是心理病。”
徐傲一瞬间非常尴尬，她不是那个意思。虽然她是这么猜测的。
“怎么生病了。”徐傲怯懦地问。
“怎么生病了，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一直很孤独。”
她说孤独的时候十分自然，像是天生如此，又像是演绎过千遍。徐傲的心中起了轻微的反感。
她的确是孤独的，整个高中，她没有看见她跟任何一个同学说过话。
起先徐傲因为一点浪漫文艺的感情被她孤独的样子吸引，可是她不知道她既孤独又绝望。她也不知道一个人越是绝望就越力大无穷。
她们好过一阵子。高中小女生的那种友谊。那段时间徐傲发现了爸爸的事情，苦闷至极，需要一点安慰。她不懂得如果安慰来的恰如其分，就一钱不值。她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不幸，可以凭借这一点做她的朋友。
一开始，方韵致的确是冷冰冰地拒人千里的样子。徐傲只好对她好，多主动一些。
她开始对她讲义气，尽量不让她孤身一人。还差点因为她，搞得自己也孤独起来。
所以后来方韵致就看不得她又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跟别的同学嬉笑玩闹。她觉得这简直是一种欺骗玩弄。
徐傲根本没意识到事情会有这么严重。她不明白方韵致跟世界对立起来的原因。她想不到女生之间吃起醋来可以那么惨烈。
徐傲渐渐从爸爸的事情里恢复，虽然心里的确还有一个地方是不能碰的。好在那个地方不算太大，如果不是一直关注那里，倒也过得去。
可是徐傲不能原谅方韵致一开始因为这一点安慰她，后来又凭借这一点拿捏她。
每一次只要徐傲沉浸在快乐里。她就会流出讽刺的表情。他们之间只能讨论伤感的事情。伤感和孤独是永恒的话题。
徐傲少女的哀愁很难谈得上有多么深刻，况且，不幸的事情毕竟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渐渐对方韵致感到不耐烦，只是残存一丝不忍。到后来她抗拒讨论所有感情上的不幸。
说起来，的确是徐傲辜负了她。或者说，方韵致对一个高中女孩的要求太高了些。她是那样的敏感，所以明白无误地感受到了徐傲对她的嫌弃。
徐傲参加完排球比赛，挥汗如雨从赛场上跑下来，她那么兴奋，脸颊通红！然后就看到方韵致站在操场边看着她。
她跑过去，对她笑，“你来给我加油吗？”
方韵致从不去操场，所以徐傲看到她，还以为她是来为自己加油的，她的主动和牺牲叫她高兴。
“你爸爸回来了吗？”她冷冷地说。然后转身离开。徐傲浑身热情瞬间变得冰冷。那算是第一次正面的冲突。友谊几乎是完结了，可是缘分似乎还在。
这一次以后，徐傲没有跟她再说过一句话。她不打算原谅她。
不久，方韵致就因为跟老师恋爱，被学校开除。那名老师已经结婚，也同样被学校开除了。
很多传言绘声绘色地传到徐傲的耳朵里，因为整个学校只有她跟她做过朋友，所以很多人会以传言试探徐傲。
她们说，是她勾引老师上床的；
她们说，徐傲知道一切，可是没有劝阻过她；另外变本加厉的版本也有。
那个老师，的确是徐傲非常喜欢亲近的老师。另外，徐傲也的确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因为方韵致就是诚心叫她知道。她跟老师在树下交谈，看到徐傲走过，她的眼神不仅不闪躲，反而有一丝得意。
徐傲极力地避免跟她见面。那个老师现在叫她恶心。他以为他看起来很正常吗？看起来像是在跟学生讲题目？他甚至都不知道她从不跟人接触，除了自己。
徐傲放学的时候，方韵致在门口等她。徐傲从她的身边绕过去。
“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有多恶心。”方韵致在她身后说。
“不是你自己愿意，谁能接触得了你。”徐傲忍不住，停下来。
“我知道，也许到了那一天，你会跟所有人一样看我。”
“那一天，哪一天？”
她不再说话，徐傲领会了她的意思，她故意把自己推向深渊。
“你一定以为我很贱，我故意这么做。随便你怎么理解，因为你也没理解过我，是我误解了你。”
“目前看来难道不是吗？你知道他是老师，还去接近他，你不是诚心的叫我这么去想你的吗？”
“我什么时候接近过别人，我接近你了吗？”
她说的没错，是别人心甘情愿被她吸引，然后等着被吸噬。只是徐傲是生长在阳光里的，对阴暗的世界充其量也只是有一些好奇。可是对于男人，那种吸引力就不是那回事了。
方韵致只需要稍微用力，就可以掌控男人。可是她也并没有用力。
她说：“是他主动接近我，这很奇怪吗？从小到大就有很多男人接近我，然后呢？我是不在乎一切的，我就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也不在乎。而你呢？你这个小白痴，有一天会跟其他人站在一起，骂我下贱，不要脸，虽然你曾经假惺惺地装作懂我。”
徐傲哭出来。“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骂你，还是不要跟他在一起。”
徐傲几乎说不出不要什么。她恨她让她看到丑陋至极的事情。这些本跟她不相干。
她真的连一句劝阻的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她被她踩在脚下，她甚至不配做她的朋友。
她说对了，一开始她就觉得她是不要脸的。她几乎都没怎么想，她那么美，为什么不可以吸引男人。
然后意料之中的，东窗事发了。方韵致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不解释，不认错，不推卸。她好像已经结束了一件事情，完全没有必要再回头。对那个老师也没有再看一眼。
徐傲总算明白她没有勾引老师，她只是无所谓。或许这样的经历对于她来说已经稀松平常了。她假装了解她的孤独，却在真正的她面前吓得脸色发白。
她觉得徐傲可以了解，真是最大的误会。
所有人把流言扔到徐傲面前，指望她悲伤或痛恨时，泄露更多的东西。她只是收拾起她的书包，沉默而去。
她会稀罕她为她说话吗？徐傲不是她自暴自弃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徐傲在难听至极的话语中平静不了多久。
她对着眼神猥亵，话语下流的人说：“她比你们纯洁一百倍，你们这些-----”
她想说“□□”。可是谁才是□□？
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她曾试图维护过她。
方韵致被开除以后，没有再找过徐傲。
三年后再见，很奇特地，她瘦弱得不像样子，可是时光好像不曾从她身上走过。
她没有更成熟，也没有沧桑感。只是更孤独更苍白。
徐傲跟三年前一样，说不出任何表示亲密的话来。甚至连慰问也不敢。虽然她关切万分，可是也知道自己的关切并不值什么。
徐傲坐在椅子上，她靠在桌子上，然后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
虽然瘦得叫人担心，但还是美得叫人惊讶。她本可以过得更好，只要她想，就会有很多人喜欢她。
“你怎么样？”她问徐傲。
“我还在读书。”
“嗯，不错，很羡慕你。”
“那个时候，你成绩比我好。”
“高中的时候，我唯一的成就，就是结交了朋友。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
“韵致----那个时候----”徐傲有愧于她的话。
“你不用觉得有歉意，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想那个时候我就有这个病了，但是自己不知道。”
“你现在——在看医生吗？”
韵致似乎不太忌讳她的心理疾病，也许因为对方是徐傲，她拉开抽屉，各种药物呈现出来。
“我也不太相信医生那一套，况且医生也只是给我开药。”
徐傲被她带到悲惨的气氛里，她本该对她充满同情，可是她知道自己的感觉，她依然有一些抗拒，这感觉跟高中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差别，她甚至有些后悔同意来到这里看看故人。
就连她自己的事情，她都在逃避，更何况是别人的。
没有再见到韵致的时候，她常常想起她，有一些想念，也有一些愧疚。可是看到她之后，就会感觉她以她的可怜和绝望在索取。
也许她没有，也许只是因为自己实在是同情心有限。
离开的时候，她感谢她请她到她的家。因为她知道她不会邀请别的人来。
可是自己还会来探望她吗？
她转身离开的时候，看见了门后贴着的照片，是她跟纪忱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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