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再见
安南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病房前，各类机器有规律的运作。病床上有一个男子，插着各种管子，维持着他的生命。
今天天气不错，是个大晴天，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映出大大小小的长方形。不知道是不是太巧，阳光照着，他站的位置就看不太清床上男子的样子。
他抬脚想要走进仔细瞧瞧，但房门突然打开。
他就此止步，看着进来的人。
看身形是个男子，至少185以上，防护服盖住全身，但看得出身材比例很好，只露出一双眼，黑如墨玉，形似喜鹊。
安南发誓，这绝对是一个帅哥，只要这人不会壮年秃头。
男子走到病床前，半蹲着握着床上人的手，因为连续不停地输液治疗，手背上布满针孔。
不太好看，安南腹诽道。想着还看了看自己的手，嗯，不错，指若润玉，完美！
男子像是没看见他似的，只顾着床上气息微弱的病人。
“他们叫我进来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
男子开口，如昆仑玉碎，用安南的话来说就是耳朵都要怀孕了。
看这样子，怎么感觉会听见什么隐秘的东西？
安南在旁边坐立难安，毕竟当个隐形人听别人剖白，但那个男子并没有叫他离开，甚至没分给过他一个眼神，全部心神都在病人身上。
哪怕这人不在意，他还是有点不太自在。
“你说说，不是祸害遗千年吗？怎么就走得这么快？”
男子语气带笑，像是在打趣，可惜没人回他。
安南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明显感觉到男子心情沉重，可为什么，他还在笑？
“算了，你常不理人，我要是真在意了还不得被你气死。”
“还记得我们上学那会儿，你可是众人可望不可即的高岭学神，我要有你那个脑子，也不至于复读了。”讲到这儿，男子像是回忆起一些美好的往事，语气中带着笑意，“当时你来给我补习时可真是像我欠了你几百万没还，那臭脸摆的，我现在想起来都想揍你一顿。”
“不过真要说起来，你也不愧是‘学神’，我那么差的成绩，最后能考上不错的学校，你，功不可没啊。其实，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本来想给你表白的。”
“哈哈，是不是很惊讶？没想到我那么早就喜欢你了吧。其实还更早呢，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信了那些电视剧小说的邪。什么喜欢他就要欺负他，什么引起注意就成功了一半……啧，白白毁了我的形象，还浪费了我宝贵的青春，都是假的那些经验。”
“我后来也想过表白的，不过刚准备表白啊，就看见你拒绝了一个女生。啧啧啧，我现在都记得你拒绝的话，什么‘这个年纪不好好学习，只想些情情爱爱，你的未来怎么办’，可真严厉。像教导主任，你知道吗，就因为这件事，他们私下里都说你以后一定会当老师，然后做教导主任，好好管教那些早恋的学生。没想到，还真被他们说中了。”
听着这些，安南敢肯定这人被防护服遮住的脸上一定带着笑。
男子低头枕着床上人的手，像只猫儿蹭了蹭，平复好心情后又开口。
“你也知道我那时的成绩，听你这么说哪敢表白，那情书被我团吧团吧给扔了。不过你要听吗？我现在还记得呢。我这记忆真好，不然也不会复习一年就补了高中三年的知识量。你还夸过我，不过你大概是不记得了。”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很开心，如果他不叫自己好好学习的话。
他最近总会想起以前，那段不算轰轰烈烈也不算刻苦铭心的青春。他成绩不好，也不好好学习，好不容易对一个人有那么点好感，还没来得及告诉那个人，就被打击了。只有高三那年稍稍提了兴趣在学习上，可惜没有好好学习考一个好大学的概念，努力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看他们为解出一道题而兴奋激动，为错失一分而崩溃大哭，他就像个局外人，无法共情。
至于吗？他想。
其实至于的。
8号下午考完英语，他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前面有两个学生在那儿谈论着。
“结束了。”
“是啊，结束了，我还觉得不真实。那个卷子质量还不错，我还以为在做平时的测试题呢。”
“只是这一次的题老师不会再讲了，我们没有后悔补错的机会了。”
“确实，以前老吴一模二模三模都安慰我们说这次错了下一次就别错了，只要不是高考就还有机会。”
“这次是高考。”
“是啊，这次是高考……”
……
人们的脚步不相一致，不多时那两个学生就看不见了，他也没听见后面的话。
这次是高考……
他走到班群里，随意一瞥都能看见同班同学们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大概是真的考得好吧。
那个人他记得，曾经为了完形填空错三四个而焦虑不安，差点没缓过来；还有那个，因为想写的短语句型太多而常常抱怨作文格子不够，阻碍她发挥；这一个，最喜欢先做大题再做选择，被班主任说了好几次，还是不改……
“高考完看见你站在那儿，还是一副不理人的臭样，也亏得他们脾气好，没打你一顿。我可记得，问你一个问题，你的解释能让他们怀疑人生。当时还觉得好玩，结果暑假就轮到我了。哎，果然不能幸灾乐祸。我可是在你手下活活度过了一年呐，魔鬼……”
高考完他无所谓的旅游玩乐，直到班群里开始一个个报自己成绩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自己格格不入。他紧接着去查了自己的分数，在分数加载时竟然会感到紧张，还有隐隐的期待。
分数出来了，两百多将近三百。
意料之中，他又不是什么天才，就高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学，能有这个分数都是超常发挥。
后来他选择了复读，“应该是不想离你太远吧。”
他喃喃自语。
“你去了h大，突然就离我好远，那时才发现，哦，原来我这么舍不得你啊。”
“不过还好，复读后我还是考了个不错的学校，和h大挺近的，我挺满意。”
安南看男子一直没看他，也不在房内乱转转，免得打扰到他，就坐在一旁，撑着手看着他。
“大学也不好。”
“还是离你远。”
“我还选了医学专业，真是作了个大死。还以为可以常常去找你呢，结果年年胜高三，期末如高考。”
男子抬起头，盯着床上人，沉默了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低声笑了起来。
“真是的，那时候一边后悔一边背书，还是熬过来了。”
“我大一又开始准备表白了。只不过你去英国做了交换生，又错过了。你说气不气，我总觉得得亲口告诉你那才叫正式，结果好几次准备好了你却不在身边。我那时一度怀疑你知道我想干什么，不过是故意躲开，想给我留份体面。因为这事儿，我还低沉了好几个月。”
“有好几次都想着不就是表个白吗，微信不行吗？非要揪着那点子仪式感不放。”
“其实不行的，我还是想当面和你说，结果就拖了这么久。”
“表白这事儿，就跟打仗似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伸手碰了碰床上人的脸，“不过就算我放弃了一百次，再见到你，又能鼓起一百零一次勇气。”
“那天我是真的开心。”
1月1日啊，新年伊始，他成功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彼时距他喜欢他兜兜转转已经过了五年，表白策划了十次被打断被错过失败了九次，周围人不停告诉他他俩缘分浅薄，但最终，他还是得偿所愿。
缘浅又如何？他还是喜欢那句话“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你大概不知道，那天我回去半宿睡不着觉，满脑子全是你。”
那天晚上他看着月明星稀，再到旭日东升。时间过得真快，还没反应过来，他又可以去见他了。
他们毕业后有不同的工作，一个医生一个老师。他趁着休假抓着他逛遍了h市，也是奇怪，他考到h市的时候，五年的时间也是逛遍了大大小小的旅游景点。偏偏和他一起的时候，原先看惯了的景色走惯了的街道都开始变得不一样。
这可真神奇。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过情人节吗？我以为以你的性格根本不会想到这个，哈哈，你还给了我个惊喜。也不知道你是从谁那儿听到的，竟然去游乐园，我看起来很幼稚吗？嗯？是你幼稚吧。竟然还信什么摩天轮的恋爱传说。”
男子撇撇嘴，别扭的傲娇，“不过还挺不错的，嗯，如果能亲多几次的话再去玩几次也不是不可以。那等你好了，我们再去玩玩吧。当然，今年的七夕我来做计划，你总是在网上找些幼稚的事情，我就不会。”
“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你知道的吧。我可记得你在贴吧问的问题，啧，什么叫我一直不告白？明明是每次都因为奇奇怪怪的原因中断或失败了好吗，还有，你也不知道主动点，要是我真的不告白了怎么办？”
男子伸手想捏捏他的脸，看见脸上插着的管子，又瑟瑟地缩了回来。
“算了，反正我们也在一起了。”
“喂，你还得睡多久啊？你再不醒我可就要走了。我就请了半天假，多的请不了了，我告诉你，你要再不醒我下次可就不会来得这么快了。”
安南看着眼前这个男子有点不满地叫着床上的人，似乎还有点生气？不过他却从男子身上感觉满满的悲伤，像是阴天沉压压的云，一扭就能扭出满满的水。
“啊，算了，你这种性格，我要真当真了咱俩可走不到一起。”
男子嘟囔着，把额头抵在那布满针孔的手背上，手冰冰凉凉的，和往常差不多。
“怎么还是这么凉？一点都不好握。明明以前你的手不是这样的。”
他苦夏，就喜欢握着这人的手，温凉如玉，握着舒服极了。
“你可答应过我，等好起来陪我去滑雪的，食言而肥，你可不能反悔。”
“当然，就算你走不动，你也得陪着我，去看我滑。”
“我们说好的，去看极光，去登珠峰，去滑雪，去看海，一起去做好多好多事，那可是一辈子的事，你可不能食言。”
他低头靠在床上人的手背上，安南看不清他的脸色。好像缓了好久，久到安南觉得他都睡着了。
“我是医生，我知道这些都是无用功，可我觉得，总要试一试吧，万一……万一有奇迹呢？万一呢……是吧……”
突然地开口，吓了安南一大跳，不只是太突然，还有语气里浓浓的悲伤。
他怎么了？
“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怎么就是见不得我好啊，非要夺走你。”
“你说说，我们兜兜转转磋磨了这么多年，我们爸妈都松了口了，国家也都通过同性法了。只需要你好起来，咱们就可以举行婚礼了。”
“你怎么，就是不醒啊。”
“那个，你别难过了，说不定他只是睡着了。”
安南实在是受不了了，想要拍拍他的肩膀，至少有个安慰。
但令他吃惊的是，他的手直接穿过了男子的肩？！？！？！
！！！
安南愣住，不是吧？！
他仅有的印像里，碰不了东西的，好像只有“鬼”这种生物了吧？！
他，他，他他他，他是鬼？！
那他是谁？
怀疑的目光移向床上的人，不会就是他吧？他受不了地飘进了洗手间，可惜镜子只映出了雪白的墙壁，没有他的脸。
应该不会是他的吧，毕竟刚刚男子说的事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个人应该还没死吧，看那心电图也没叫啊。而且要死的人了，医院肯定会派医生和护士来抢救的。
所以，他可能是，黑白无常？
也不至于的吧，他又没有那些无常装备，舌头也好好的。
要不，还是走吧，不勾这人的魂了。
唉，有情人还是终成眷属的好。
“祝你平安。”安南拍拍男子的头，不出所料果然穿了过去。
行吧，他耸耸肩，飘出了窗外。
外面行人车辆川流不息，天光正盛，稍远处的公园母亲笑着看孩子玩闹，树荫遮蔽处，猫儿甩着尾巴，昏昏欲睡……
安南被日光刺得眼睛睁不开，不停地眨眼，最后看了一眼床边的男子，好遗憾没看见脸。
再见，愿你的伴侣平安。
“滴——！”
心电图上，一条直线占了满屏，男子终于忍不住，眼泪涌出，声音哽咽。
“安南，你个……骗子！骗子！”
门外守着的人马上赶来，记录死亡时间，然后劝着男子。
“顾医生，你别太难过了……”
“是啊是啊，这结果是必然的，我们已经尽力的。”
“我知道……”声音还带着哭腔，隐隐颤抖眼睛通红，已经止住泪了。
有个护士疾步走进来，语气焦急。
“顾医生！快！有个车祸……”
“心率、血压多少”说着男子已经走了出去，仿佛一瞬间平静下来，成了一个理智的医生。
这次急救并不难，他很好地处理后，等到下班的时间就走了。
在他手术的时候，安南已经被接走了，现在，应该火化了吧。
他没说错，安南父母确实同意了他们，只是在安南住院后，他们觉得是安南性向的原因，惹了天神，才遭了这个祸端。
在安南面前还能维持表面和气，私下里看他如看仇人。
愚昧至极。
能见安南最后一面还不被打扰，大概是他们对儿子最后的温柔了吧。
至于现在，他大概是不能去见安南了。
情深又如何，山海终究不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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