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梅促膝谈圣上礼相送

“这个故事也是我听来的，从前，有一个女孩，她生活在一个美满的家庭里，虽没有生长在多么繁华的地带，但那里盛产鱼米，虽时有洪涝，但大部分日子粮食是不缺的。那女孩母亲在生妹妹时难产而亡，妹妹也因此身子孱弱，不足两岁便夭折了。庆幸的是父亲对其疼爱异常，那儿没人敢欺负她，哪怕是比她大上好多的小子，也只有被她欺负的份。”

        “’女孩的父亲出身乡野，在当地虽受人敬仰，可和宣阳那些勋贵比起来，自然不算什么大官。那繁华地带每去巡查的官员，也时常会明面暗面笑话她父亲，可总被人以它种方式呛回去。那父亲在当地当差的几年，百姓安居乐业，日益富饶。”芊远的脸上浮现了少有的发自内心幸福的笑意，不过一瞬，便转为了另一副低沉模样。

        “可或许正因此，也惹来了达官贵人的红眼，当时周边好多地方官员已被收买，唯有那女孩父亲不买他们的账，由此，其在附近州县也愈发不受待见。后圣上下旨，令太子殿下协助吏部彻查南方官员贪污一案，而被选中在当地协查的，就是那父亲。”

        “那应该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二月，南方习俗，为迎春神，二月上中旬多地皆举办灯火盛会，这其中，尤以东湖灯会最为有名。女孩本与父亲约定，一起去看灯会，但因忙着彻查贪污事宜，他连着好几夜未曾好好合眼，自然也违背了与女孩的约定。终是只有她和侍女乘坐马车去了东湖。去的那日，微风习习，四日后回去时，也是春日里常见的微风天，只是这一次回去，迎接的再不是以往遥遥相望的父亲，而是突然出现在城门口的姑母，也不带她回府，而是接回了老家。”

        “姑母起初只是告诉她父亲因查案累坏了身体，毕竟那时她刚满七岁，可她也不是那愚蠢之人，几番追问下，终是得知父亲因病去世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女孩以往也经历过母亲病死，她父亲也常说人来世上，终有告别一日，只是姑母等周围人都可怜她，也不肯送她回去看看昔日故土，甚至刻意回避。倒也让她自己觉得变成了孤身一人……”

        阿七望着对面的人，言至此，那人眼中深邃，似有闪烁，但又不似泪光，或许更似孤独，还有第一次见到的，几乎不可能相信的，那人脸上的一丝无助。这更令她不知所措，心想这故事果真悲惨，自己好歹庆幸父母还活在世上，又琢磨着估计芊远讲故事情到深处，被这悲剧打动，更是难为不知该如何安慰。

        “啊……那……那东湖灯会，好看吗？”她只得生硬的开口，见对方神色似是有些哭笑不得，但仍是带着落寞，她只觉得更加不知所措，“我这儿有我自己的故事，本觉得是不好的故事，但对比你讲的这个，我觉得也算是好故事了，我讲给你听啊。”

        芊羽此时本来心情低落，却又更是哭笑不得，只因阿七想要安慰她的模样实在是刻意，竟自己忘记了刚刚强调的称谓之分。但她却感到欣慰，她更喜欢如此，况这本也是她所好奇之事，于是刚刚难过的情绪便稍褪去了几分。

        “我从小长在一个很穷的村子里，叫李家村，可我也说不出在哪了，因为这一路上我问过很多人，他们都告诉我这世上李家村可多着呢。听六姐姐说，我们一家都只是靠天吃饭的人罢了。之前娘亲生了几个哥哥姐姐，但是因为家里穷，能养大的不多，特别是女儿，家里粮食短缺时，总得先紧着男丁们。”

        “六姐姐出生后，本来因为家里已经周转困难，父母不打算再带孩子，过了好几年，却意外有了我，可我也是个女孩，不过出生那几年上天待我们不错，倒是让我平安长到了五六岁。六姐姐最是照顾我，她也最为能干，虽是女孩，可从六岁起就能帮父亲干农活，帮母亲烧饭，力气比我那两个哥哥还大，也因此在家里算说得上话。可我却与六姐姐完全不一样，我从出生起，就一直比同龄人身形瘦小，力气也小，用父亲的话来说就是‘不中用’。”

        “尽管不受父母待见，但在六姐姐的照拂下，我也不至于饿死。但之后，母亲又意外生下了双胞胎，八弟弟与九弟弟出生以后家里日子就愈发难过，父亲更加不喜欢我了，六姐姐将食物分给我，还是常常上顿接不了下顿。今年旱灾一来，家里彻底是走入了绝路。”

        “那一日，六姐姐外出卖竹筐换钱时，父亲说要带我去集市上买糖吃。我只记得走了好久好久，好像以前从来没去过那么远的集市。我们从一早出发，翻了几个山头，快到日落时才到了一镇上，那日我特别高兴，因为以往父亲只会给哥哥弟弟，还有六姐姐买糖吃，那是他第一次买糖给我，可买了糖，他说有点事，让我在糖铺子等着他。结果我等了好久好久，父亲还是没回来，我担心他出事，便嚎啕大哭，这时，有两个叔叔走到我面前，说是愿意带我寻找父亲，我就和他们一起走了。”

        “同行的还有好几个小女孩，我们一路往东北，结果越往北疫情越严重，一路上女孩死了两个，最后那两人估计也没法活着带我们，或者让我们活着去见父母了，一日早晨醒来，便消失了，我就只能跟着流民大队……这一路上，倒是什么都吃了。”说到这儿时，阿七的神色突然有了丝丝喜悦，却是没注意芊远看她的眼里饱含怜惜又难过的情绪，“你可知道，不同草根的味道，有何差别，那折耳根的味道自是比较冲，茅草根的汁液甘甜，芭蕉树根也是甜的，不过更为清凉……”

        芊远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沉醉在故事里的小丫头，虽是只比她小不到两岁，却如她平日的神色一样，傻乎乎的。她真的傻乎乎的以为，那日父亲是想给她买糖吃，也傻乎乎的以为，那突然出现的人是要帮她们找寻父母，可若一直这样认为，未尝不是一种幸事……

        树上的鸟儿终是伴着夜深入了眠，如同执笔阁中讲述的故事，也给倾听与讲述的姑娘们带去了睡意，只有这蝉鸣仍在夏夜之中响彻，似是不知疲倦，无止无休。

        “阿七，我其实不喜欢别人叫我小姐，你不如还是叫我姐姐吧，叫我远姐姐。不过别当着其他人，不是我介意，而是为了你，这也是……你需要装着适应的规矩之一……”

        皇城内，祥福宫外

        转眼便是陛下千秋这日，按规矩，皇帝一早便到了太后宫前。

        福昀手里端着今年西北新来的暮山雪莲，虽面带微笑，眼色却是不安与无奈。

        身边的贵人今日着了正黄色礼服，脖子上挂着寓意喜庆的红玛瑙珠串，正把玩着雪玉腰带上的麒麟坠子，因其低着头，面上便只能看到那略微皱起的剑眉。

        “福昀，”圣上终是抬起了头，因差点对上他刚刚瞥过的视线，使得福昀更加不安。不过这会圣上叫他，是在向他示意，眼下去通传的嬷嬷已半响未归，他自得奉命行事。

        “百善孝为先，陛下今日千秋，自是挂念太后娘娘身体，”福昀那嗓子抑扬顿挫，倒是比戏曲唱的好听，“太后一直抱恙，圣上特送来暮山雪莲一株，心知娘娘体谅陛下，然，太后应以健康为重，否则圣上难以心安啊！”

        言罢，其将那装着雪莲的盘子高高举过头顶，那圣人便抬步，他自是跟在其后。

        这祥福宫内虽未传来消息，但殿外的人自是不敢拦当今圣上，便随着皇帝的步伐，顺次跪了一地。

        进了内厅，空无一人，厅内布置简洁，家具都是用的都是不显成色的材质，配色也以素色为主，只有那挂在厅后墙上的孔融让梨图，为这屋室增添了几分色彩。这时太后贴身的女侍沉香姑姑倒是知道出来回话了，“陛下这礼不如就放在厅内吧，太后娘娘今日身体不……”话还未尽，便被那人挥手止住，他直接往厅前走去，福昀紧跟其后，走至那画前屏风处，他微微一顿，望了一眼那孔融让梨图，但马上别过头，顺着那屏风后走去，走至厅内尽头，一转角穿过回廊，便走到祥福宫佛堂内。

        佛堂只供奉了几尊菩萨像，那正中正跪着一妇人，妇人面色沉静，双眸紧闭，只着紫色锦衣，衣服上却无花纹，梳着高高的峨髻，却也无甚发饰，手上正拿着佛珠，默默念着什么。尽管皇帝从身后走近，那妇人却是头也不回，仍是拨动着手中的珠子。

        皇帝向福昀示意，福昀便走近了去，仍是端举着那暮山雪莲。

        “母后近来身子可有好些了？”

        见对方如其预料般仍是神色如常，只顾念经，皇帝便是轻轻笑出了声，声音压低，“母后还真是日复一日般为二哥祈福啊，想来也是无心参加儿臣的千秋宴了。不过儿臣今日前来，只是带话给母后，害怕母后只顾着念经，不问外事，不知今日五弟、六弟皆会来赴宴。”皇帝故作停顿，他见着那串佛珠刚刚亦是顿了顿，“九弟弟听闻此事，以往抱恙的身体也好了起来。不知母后得知后，这身子是否也会变得康健一些，还是，依旧是病得，连自己两个亲儿子都不想见了呢。”

        说罢，他示意福昀将那暮山雪莲放置于一旁的桌上。而自己，却是瞬间声音变得洪亮：

        “这暮山雪莲，最是有补气之效，儿臣今日呈上这心意，必能助母后身体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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