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八只狗
姜璃很久没有喝醉酒回过家了, 林逾阳还记得两个人就因为她喝酒的事情冷战过多少次。
姜璃不爱吵架，但又爱生气，她每次都会干巴巴地瞪着眼，或者一言不发地盯着一个地方发愣。她不服软, 每次都是林逾阳来道歉。
工作以后, 两个人又因为这件事闹了一次别扭。
在学校还好一点儿, 出了学校两个人没办法天天见，又一次因为喝酒冷战, 姜璃好几天回复他的消息都是冷冰冰的，一个标点掰成五份用，林逾阳实在忍不了, 跑到她出租屋门口, 蹲着点儿要拦她。
“姜璃璃，你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她的神情看起来很疲惫。
“你好几天没好好回我的消息了。”林逾阳的表情看起来那么严肃，“你到底为什么不开心？是我哪里做错了？还是你最近遇到什么问题。”
她还是用反问回答他：“我能有什么问题？”
“那就是我吗？”
姜璃抬起眸, 看了他一眼。
“就因为我一直不让你出去喝酒？”林逾阳皱着眉头想, “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话不是为了唠叨你, 就是担心你啊, 每天喝酒确实对身体不好，我们见面十次有六次你都喝过酒。”
沉默一会儿, 姜璃垂下眸：“不是，我没有因为这个。”
“嗯？”
在学校的时候没觉得，一旦走出学校，离开象牙塔，姜璃才发现这个世界远比她想得还要不公平。公司里那么多人，上级没道理只器重她，想留在公司里也没那么简单。她跟林逾阳不一样, 林逾阳可以有情饮水饱，但她要吃饭要租房，她要考虑同事们动不动就去的聚餐，她要面对每个月送出去的生日礼物。
每一笔都是开销，每一笔都是她割肉的刀，她不能不努力。她没有那么多精力，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一天把二十四小时分一半放在恋爱上。
可林逾阳一定要分走她一半以上的精力。
出租屋前的声控灯亮了又灭，他们全都被黑暗笼罩，似乎看不见彼此就不用再回答这个烦人的问题。
“姜璃璃。”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忽然开了口。
声控灯又亮起，她听见了他不确定的声音，发现了他看着她的眼睛有点儿无助，又湿漉漉的很想哭。
“你……还喜欢我吗？”
她垂了垂眼睛，逃开他的视线，可答案毋庸置疑，自然是喜欢的，如果不喜欢，姜璃很早就应该及时止损，但就是因为太喜欢了，姜璃现在才感觉到煎熬，因为她放不下。
林逾阳，她人生中迟到的一束阳光，超越太阳本身而存在。
她靠得越近就越容易烧伤自己，又明知道会烧伤自己还是不愿意降落。
那次的冷战以林逾阳进了出租屋结束，这次的冷战却似乎要以姜璃进出租屋开始。
她没有回应林逾阳的话，又几乎是在瞬间恢复了面上的冷静，起身，拽了拽胸前散开的外套，交叠在一起，遮住里边绷开的纽扣，径直走向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关上，姜璃打开水龙头，看到磨砂玻璃上想要敲下的手又退开。
水，冰冰凉凉，从额头滑落至下巴。
姜璃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空洞又无力，原本应该是平常的一天，她下班回家，跟林逾阳一块儿窝在床上看一场电影，现在她的头发乱糟糟，衣服也坏掉，怎么看都落魄又潦倒，她担心林逾阳会问她出了什么事。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林逾阳反复跟她强调不能喝酒，她还是没有听劝，现在吃了亏，也只能是她不够聪明。
她不知道如果把杜经理的事情说出来，林逾阳又会做什么样的反应。
她想起十四岁时的离家出走，当她遇到危险，又回到家，似乎没有人能发现她的变化。爸爸妈妈问她为什么没去上学，还要他们把姜琉接回了家。他们关注的是姜琉，她患有自闭症的妹妹，而不是她这个人。
他们漠视她，把她当作透明人。
如果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姜璃想到林逾阳，她知道她最该去想林逾阳会不会也这样对她，但她主观上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相信林逾阳不会。
可是不会之后呢？他是愤怒？是生气？还是暴躁？等他发泄了这些情绪是不是还要她反过来安慰啊？
他们的年龄差距摆在那里，家庭背景放在那里，林逾阳注定没有办法体会她在工作上的不易，他会跟她同仇敌忾，但不会理解她在工作上的委屈求全。
这件事情其实还是没办法解决，说了只会又让两个人陷入不合适的边缘。
于是，她干脆选择不说。
不知道在卫生间呆了多久，姜璃洗了澡，难闻的酒气冲掉，她裹着浴巾，推开门，看到了一直靠在门口的林逾阳。
玄关的灯没有开，借了卫生间的一点儿光，林逾阳的手里拿着他们一块儿在商场打折区买的情侣拖鞋，一白一紫，他们用毛线和纽扣歪歪扭扭地装扮了可爱的表情，紫色归了姜璃，白色归了林逾阳。
姜璃以为林逾阳会逼问她为什么喝酒，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低下身，拍了下她的脚腕：“把鞋穿上。”
脚背上的水珠被拖鞋吸干，两个人谁也没有提她喝过酒的事情。
醉酒事件过去，公司里传出杜经理请假的消息，众人议论纷纷，都说不清楚具体的缘由，而姜璃想把杜经理的事情揭露出来。
为此，她写了很长的辞职信和举报信，把杜经理那天晚上的行为举止描述的清清楚楚，写了个明明白白，她以为正义能伸张，结果举报信才交上去，她就被杜经理扣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杜经理把那封原本不该经过他手的举报信甩在桌子上。
纸张打在桌面上的声音是那么刺耳，那么沉闷，姜璃愣愣地盯着办公桌上的信封：“这份信怎么会在……”
“怎么会在我手里吗？”
杜经理身子向后靠，模样轻松又自在。
“就你还想向上举报吗？你以为会有什么结果？难道我还会被辞退吗？”
姜璃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觉得自己有点儿傻，把举报信交上去时，公司的人事说过会重点关注，快速处理，她没想到他们口中的快速处理是处理她。
现在杜经理的状态和她的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明她才是正确的那一个。
“小姜啊，你是不是有点儿太不自量力了，还拿你在学校的那套学生思维考虑社会呢？你难道不知道这里边的利害关系吗？或者到现在你都不知道这个公司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一个才毕业的大学生，难道就没有想过举报我，你会是什么后果？有什么下场？”
姜璃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回答不上来。
“你不是跟我说过吗？你为什么要努力争取这份工作，现在毕业了，更不好意思问家里要钱了吧？你要支付你妹妹的恢复治疗，一个月的费用不便宜吧？对了，你是不是还跟我说过你爸妈？二老的年纪也大了吧，难道你忍心让他们去受苦受累，起早贪黑？”
姜璃快要呼吸不上来。
曾经因为信任才诉说的话语，此时成了利剑。
“你以为当时让你进公司是因为什么啊？你这种大学生市面上一抓一大把，跟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有什么分别？没有后台，没有背景，不过就是因为你生了副好皮囊，不然你们组里那么多人，全公司上下那么多人，我为什么要带你去酒局啊？”杜经理笑得冷冰冰，说出的话也不近人情，“难道是因为你会画画？难道是因为你能力好？”
姜璃的眼眶酸酸的。
能力，又再一次被否定。
自打她进了公司，其实在跟同事们的相处上并不算融洽，她跟一起进组的实习生不一样，没有什么丰富的阅历，不会跟大家一样吃喝玩闹，不太懂人情世故，有了问题也不好意思问，做什么都是闷头一个人自己查资料，原先还向她抛过橄榄枝的几个男同事因为听说她有了男朋友纷纷表示放弃，她几乎是小组里的边缘人。
她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她不理解，当时招她进公司，让她熬过实习期的杜经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本来以为杜经理说的没错，工作就是这样，虽然有很多生不由己的事情，但在这些事情里她也会发现其中的闪光点，她会进步，会变得更好。
终有一天，她也有能力拥有想要的东西。
“你的举报没有用，你要辞职也最好考虑清楚，如果这些话传出去了，到底是谁没有好果子吃。顶头的公司也就那么几家，哪家不跟我们有业务上的来往，你觉得他们更信你一个小职员还是会因为利益更信我？”
姜璃站在原地，脚步都动不了。
她看到杜经理绕过办公桌，走到她面前。
举报信扔到她脸上，他拍了拍她的脸：“姜璃，别太天真，别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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