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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长恭陷祸(一)


  

  翌日陆氏于后门悄声行入兰陵王府,却于东院之前被人阻住。门前的内人只恭谨从容地作礼道:“无郎主之令,东院不可出亦不可入。”陆氏一声冷笑:“若是中宫之意呢?”那内人闻言只一顿,而后仍摇头道:“郎主说了……”

  未待后话,陆氏身后的婢子便上前一步扬手落下一记耳光。陆氏见状微一侧首,似是不忍,而后抬袖掩唇道:“糊涂东西,他是关得住府上的娘子,可若是娘子不为府上人呢?”

  伊人怔怔地听着眼前满腹机巧的妇人将诸话娓娓道来,半晌,却是摇了摇头。陆令萱见状立时道:“娘子还于何处不明?”忽而想起眼前人的万般情思,只顿住一叹,伸手握了下她置于腿上的冰凉柔夷,眼神微微黯然,“整个邺城都知道,兰陵王新婚过后便抛下你远赴并州,与你无半点夫妻情分,临此时,你只要签下此书,待皇后与我禀明大家,再将你送返荥阳,一切自会无恙。”

  伊人强忍着心下翻涌不止的恐惧与惶乱,勉力镇静道:“姊姊,如今河南王尸骨未寒,陛下何故将殿下索往御史台?殿下究竟所犯何事?”陆令萱道:“此后怕不是御史台,而是大理寺了。”略略一顿,“便是因为河南王,大家而今方才灰心至极。”

  伊人咬唇复问道:“姊姊,他究竟犯了何事?”见陆氏始终不松口,她径直起身跪下,叩首道:“乞姊姊告与,我方才好做打算。”陆氏扶她不起,因叹气道:“而今皇后与你做的打算,便是最好的打算了。”

  陆令萱离开兰陵王府时,原本晴碧的天色却隐隐转了暗,正是山雨欲来之势。待回邺宫,天上已落起瓢泼大雨。她甫下车便见东宫长史疾步迎来,顾不得打伞,只急声与她道:“姊姊,郎君出事了。我不敢报与中宫,便于此处候着姊姊。”

  陆氏一壁疾步而行一壁竖着耳朵听长史将详情道来:“那位殿下方才被送往大理寺,郎君不知从何处听得消息,径直便去往含光殿求情。于此风口浪尖,大家心中本就疑忌不定,登时便抽出腰间扣带将郎君一通好打。偏偏郎君又是个不懂出声的孩子,愣是不知躲避也不知告饶,如今还在殿外跪着。”

  陆氏抑住心下的惊惶与不定,于辗转盘桓过后,忽而顿步沉声道:“你这便令人出宫去请司空,待司空入宫再去报与中宫,以免生乱。”长史点了点头,也顾不得天上的瓢泼大雨,转身提步便不见了身影。

  及望见殿外大雨中缩着肩膀跪于石地上的小郎君,陆令萱不禁喉间一涩。这可是她灌注了毕生期望的树苗,更是她一点一点带大的孩子,她心中便是有再多的权衡周转,临此时也只余下怜爱与不舍。

  陆氏持着伞正要上前,却被一内官拉住:“姊姊莫行!大家有令,不可与太子打伞,违者……立杖杀之。”她闻言心下一凛,略略一顿,而后收了伞道:“与小使君讨个方便,让老妇上前同郎君说句话罢。”内官接过陆氏暗暗递上的金锭,四顾了一下道:“姊姊且快些。”

  雨势甚狠甚大,落在肌肤面颊上就如同一个个小石子敲打于身上面上,虽说不上疼,却也有些劲。陆氏在年幼的主君身侧跪下,张开手掌替他遮挡着面门上的落雨,于震天响的雨声中费力地出声道:“郎君与大家乞个饶罢,且顾念着你家家啊。”却见小郎君转过头来,泪水雨水淌了满面,只喏喏道:“姊姊,家家便是没了我且还有阿俨,可我只有四哥。”

  中宫一向偏宠小儿,此间思及诸端,陆氏亦觉心下愈加不忍,因略略一哽,柔声道:“郎君便是顾念着哥哥,也不可再惹大家生气了。想想昨日的河南王,那也是你的堂兄,且还是大家从前至亲至近之人。郎君是太子,不该如此莽撞。”

  高纬已叫雨水淋得浑身发冷,闻得“河南王”三个字登时打了个寒颤,口中却仍道:“我不怕兄兄生气,若是救不了四哥,我做这个太子又有何用?”陆令萱立时轻斥道:“郎君不可有如此之言!”顿住,轻抚了下少年湿冷透骨的后背,心下终是怜爱甚过忧惧,因缓下声道:“郎君可知河南王是因何而遭陛下厌弃?”

  年少的太子思忖片刻,想起那句“山东唯闻河南王,不闻有陛下”,因踌躇道:“堂兄是因为奢僭本分,引民心生乱,方才为陛下所猜忌。”陆令萱复问道:“那么敢问殿下,何者谓之民心?”

  高纬思索了片刻,张了张口道:“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是以,民心当是天下人之共同心意。”

  陆令萱因道:“既如此,奴且问郎君,陛下又是从何处知悉民心?从天下人的口中吗?”高纬摇了摇头,道:“陛下乃是从侍中与尚书省诸臣的口中,以及各州刺史的奏本中知悉民心。”陆令萱闻言即点了点头,而后敛容正色,看向少年主君,沉声道:“是以,陛下如今所知悉的‘民心生乱’,也是从诸臣口中奏中而来。”

  高纬闻言一怔,而后终是慢慢颔首。于滔天作响的雨声中,他复又听见身边素来温柔慈爱的乳母徐徐缓缓的话音:“河南王与你的兄兄自小一起长大,读书与骑射皆于一处,他们同寝同食,同游同乐,感情诚挚而深厚。若你兄兄仍只是长广王,那么他与河南王便可一直如此,作为彼此至亲至近的家人,至爱至重的亲友。可如今,你的兄兄已是太极殿上的天子,是天下至尊至贵之人。为至尊者,若是表示出爱重甚么人,偏袒甚么人,就会为那人招致天下的嫉恨、谤言、阿谀、依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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