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阴谋真相

　　

　　西华门，宫河畔。

　　郑伊人于淡薄的月光下蹲身拾起脚边之物，此时明明是盛暑之夜，她却因惊惧骤寒而浑身颤栗，经久仍不能止。几近蹒跚地行至长恭身畔，她颤抖着启唇道：“我知道她要的是甚么。”

　　清凉的河风徐徐拂来，将面容煞白的女子颤抖涩哑的话声一字不漏地拂入长恭的耳内，“她要的是河南王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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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珩赶至河南王府时，长恭正木木地矗立于堂下。闻见身后的疾步声，他缓缓地转过身，略略哑声道：“二哥来了。”孝珩点了点头，见他面色苍白双目通红，连带着胸前的衣襟也有几分凌乱，正欲伸手替他拂整，却被他近前半步一把抱住。

　　他清楚地感受到来自弟弟身上的重量，那是难以衡量的深沉悲恸，他承受不起，却又不得不承受着。只因眼前之人是他的至亲手足，是他要以毕生护佑的家人。

　　孝珩轻拍着弟弟的后背，动了动唇，只觉口中苦涩无比，终是未能忍住喉中的哽咽，因哑着声道：“孝瓘，只有今夜可以哭，至明日，会有宗亲承邺宫之旨前来协理丧事。”略略一顿，他接着道：“今夜我留在此处，你先行回府，我已令人将孝琬送至你府上，好生照拂他。”

　　松开怀抱，他静静地伸手擦拭着长恭面颊上的点点泪痕。于抬手的动作间惊觉眼前这个自小便文静讷言的弟弟已比他高出了近半个头，除却依旧好看得令人寻不出一丝瑕疵的眉眼，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美如**的稚子了。

　　待收回手，孝珩微微仰头略一闭目，于片刻之后睁开眼，原本澄澈水润的双目已然黯下。他背手而立，看向长恭沉声道：“延宗的杖责，孝琬的免职，不过是那些人用来绊住我们的幌子罢了，其真正目的，从始至终便是大哥。”

　　长恭勉力启开苦涩的唇舌，缓缓道：“我知道。”他知道的远比眼前的兄长要多，“二哥，此间且由你操持，我先回府去。”孝珩垂目颔首，及长恭转身之际却又叫住他，“孝瓘，你记住，我与孝琬是朝臣，而你是外将。”

　　长恭闻言一顿，俄而徐徐回首，用尽全身之力方才地勉强扯起唇角，与兄长宽心一笑，道：“二哥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于夜禁中驰马归府，漆黑的街道空无一人，唯有耳边烈烈风声，撕扯着他的衣袂襟带，拍打着他的肌肤面颊。一路疾奔过后，勒马住缰时他却有些恍惚，竟不知这一路为何而驰。及至家丞的话声片片絮絮地飘过耳畔，长恭将才渐渐地复了神，蠕动被风吹得干涩的唇舌询道：“阿翁说甚么？方才我有些发昏，一时未听清。”

　　家丞叹了口气，复道：“臣已令人将河间王安顿好。殿下受了伤，不过都是些面上的轻伤，郎主不必担忧。”略略一停，见家主行去西院的脚步未止，因踯躅道，“娘子自归府便一直立在东院门前等候，郎主可要让人传句话回去？”

　　长恭稍一顿步，回首道：“令她回屋休息，甚么都不要想，甚么都不要做。”

　　及入西院，便有内人趋步来报：“尔朱娘子归来已有时辰，自回房她便不曾再出。”长恭面色微沉，闻言只略一颔首，忽又想到些甚么，复与那内人稍稍言语，于后方才提步入屋。

　　尔朱英女于本该沉睡的深夜间迎来面色不善的家主，却是丝毫未露意外。她于匆忙间披衣行礼，唇上携着一分婉娈的笑意道：“妾比郎主早归了一个时辰，也是方才睡下。”

　　长恭强忍着胸中翻涌的怒意与杀心，咬牙沉声道：“不错，你甚有胆识，竟还敢回来。”英女微微一哂，道：“妾是兰陵府中人，为何不敢回来？”却闻长恭道：“一个时辰，确已足够。”

　　英女闻言只略略一顿，俄而淡淡一哂，垂眼道：“妾未想到，郎主如此英明。”语气中竟携着几分讥诮之意，继而抬眼看向面色沉郁的家主，“妾奉的是圣意，总不会是娄子彦将此告与殿下罢？”长恭微微吸了口气，敛容镇静道：“是你的主母。”他瞥了眼女子散落半身的披肩乌发，“你今日之发簪乃是她亲手所戴，那是她甚喜爱的一件饰物，可惜却被你不小心弄断了一条流苏。”

　　及内人自妆奁中取出那支发簪，所断的流苏确与他手中这半条相符。见英女仍是一副不惧亦不辩的模样，他只咬牙恨声问道：“为何？”半晌过后，方闻她冷声应道：“他害了我阿姊。”

　　于惊愕恍惚间，长恭尚未有后话，便见一内人趋步而来。因折身行出几步听其言禀，及回身入内，面色已然愈加沉重。良久未语，他满目恨意地冷视着眼前素容散发的女子，而后终是缓缓启唇：“孤不杀妇孺。”

　　却见那女子微一冷哂，回视着他徐徐道：“小惜今日不当值，她晨时便已离开，你眼下才知，想来一时也难以追上。殿下迟早会查出年前马车落水之事，她若不走，定然死路一条。”略一阖目，待睁开时眼底竟噙了几谑意，“我与郑氏终究主仆一场，这几年她也帮了我不少，跟在她身边，确是比在北宫要方便得多。郑氏为人狠辣果决，那孩子大约是她心里仅存的良知，只要那孩子在，她便理所应当地觉得自己未曾做绝。为了她这一点可笑的良知，我也愿那孩子能够活下去。”目光幽幽黯去，她的声音亦随之低下，“何况斩草余根，待得来年春风起，自会再生。”

　　长恭此时只恨不得将眼前人碎尸万段，以绝后患。却见她近前一步，秀目微转，幽幽道：“殿下这便想杀了妾？”顿住，复退回原处，口中仍缓缓续道，“难道殿下不应该感谢妾，送了一个如此不凡的汉家贵女给你？若无妾于北宫的周旋，她岂能嫁给你？”忽而又是一顿，随后抬手拈袖微一掩唇，婉娈浅笑道，“不对——若无妾让她知道，她上元之夜遇见的那人是你，她又岂会对你朝思暮想，趋之若鹜？”

　　他怔住，眼前一瞬空白，而后自胸口间浮出一阵止不住的颤抖与钝痛，从心底直蔓至指间脚下，令他周身俱寒，四肢僵硬。然而她的话声仍旧未停，只如鬼魅之音一般缠绕他耳侧，“依照她素来的性子，一旦得知了真相，定比你还想杀了我。”于后一声轻笑，“然而此时，殿下却不可杀我。”她端看着长恭眼中自杀意后浮过的一丝不解，含着笑续道，“殿下若是杀了我，那便是灭口之罪！”

　　此时，年迈的家丞提着下裾踉跄入内，苍白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气息未平便急声道：“京畿营的兵马已将王府围住，赵郡王正在院中等候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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