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叔侄隐情

　　

　　及进殿入座，宴席未半，伊人忽觉脖颈上一阵瘙痒，且伴随着隐隐的刺痛。她本不甚在意，只是这异样难受的感觉竟蔓延至肩上与腰背。一旁的高瑾转向她，顿了一顿道：“你怎么了？你的脸，还有脖子……”她闻言即回首与身后的内人道：“扶我起身更衣。”那内人一壁扶她出殿一壁惊惶道：“娘子，你的面颊怎么生了红疹？手也这样热。”

　　伊人亦觉难受无比，因道：“先扶我到外面吹吹风。”待吹了片刻的风，又觉喉中干涩发痒，复与内人道：“你去取些水来。”内人应了是便匆匆跑去，她兀自一人正欲行往布满花草的廊下寻个坐处，方才靠近几步便闻见花架之后传来一道满是怒意的话声：“方才我已亲眼看到，你还要骗我？”

　　她垂首看去，于月光中隐隐可见花架下露出的衣裾与鞋履，确是两个人。便闻一个声音略略踌躇道：“陛下，于那件事上臣确是存了私心，但如今她已非宫人，与她姊姊不同，臣方才也只是凑巧遇到她二人……”伊人立时便听出说话者是为何人，一时惊愕无比，却是进退不得，待回过神来便听见天子怒至极处的声音：“孝瑜，谁都可以骗我，唯你不行！”略略一停，语气中竟携了几分戚戚之意，“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吗？”静默了片刻，她闻见河南王略微涩然的声音自缀满紫藤的花架后徐徐缓缓地传来：“臣一刻也未忘。只是昔年之话，乃正德与步落稽所言，而非臣与陛下所说。”

　　一阵夏风吹得蔓藤枝叶飒飒作响，亦将架上的许许花瓣卷至伊人脚下。于风声叶声中，她清楚地听见天子颤抖得厉害的声音，那声音随着夜风卷起的花瓣一同飘至她跟前，令她避无可避，“君，臣……这是你亲口所言。”

　　而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好似要将心肺咳出一般，听得她胆战心惊。她看见花架下的一双方头云纹黑履前进了数步，似乎是河南王正朝天子趋近，只是那脚步终究被一阵近乎声嘶力竭的话声打断：“滚！孤是君，汝是臣，此为汝之言。如今，孤令你滚，马上从孤的眼前消失！”

　　只稍稍一顿，她便清楚地听见河南王行礼退去的声音，“陛下保重，臣告退。”即便甚么都看不见，她也能想象到这位风姿俊朗的郎君于片刻怔顿之后从容不迫地退去的身姿。恍惚之间，她竟觉得此刻矗立于春日藤蔓下的天子有几分可怜。

　　未几，她便听见一阵轻缓的步声徐徐行入花架之下，及步声顿住，她听见那人温声道：“陛下，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何故因此与河南王置气。”天子微微哑声道：“彦通也说了，那不过是一个女子，可他却为此骗了孤。当日他若直接告诉孤，孤在宣训殿后遇见的姑娘是他喜爱之人，孤定会让家家收回成命，他何故要搪塞一人来欺孤……”连声咳嗽之后，天子的声音隐隐透出几分哽涩，“他终究是信不过我。”

　　及人声远去，伊人仍是不敢近前，复又矗立了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地提步行回。因右脚负伤，她蹒跚了许久方才坐至殿廊之下。因早前下了一场大雨，此间的台阶隐隐透着几分寒凉，她正浑身不适，故而也无暇此节，何况先前听到的言语已令她心思辗转万千，一时亦难以念及旁处。

　　正兀自沉思以理头绪，忽闻见头顶传来一道清脆的话声：“王妃原来在此，叫妾一番好找。”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子正睁着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含笑看她。触到她略带打量的眼神，那小姑子微一敛袖，行礼道：“妾是河间王府的人，郎君让妾过来看一看王妃。”略略一顿，“那位许姑娘叫郎君打发去寻四殿下了，想来稍有片刻方能至此。”

　　方才随她出来的内人正是许氏，伊人虽不知那位殿下此番又是如何将看得她寸步不离的婢子打发走，却也只起身颔首道：“我记起来了，你是陈娘子。”陈氏闻言即微微笑道：“妾不过是郎君的家婢，哪里当得娘子二字。”顿住，复看了一眼身侧的年长宫女道，“这位是静德宫的段姊姊，与妾同来照看王妃。”

　　伊人本想就此打发她走，顾及她身后的静德宫人，终是不好推却。因随她二人进入殿后一内室，及转至屏风后，陈氏看了眼她肌肤上的红疹，宽慰道：“王妃无需忧心，段姊姊家乡有一法子可令红疹消退，只是需请王妃稍稍宽衣。”

　　待上过药，段氏一壁与她系上衣带一壁低声道：“娘子需谨慎些，莫碰那些虫蛾之翅。”顿住，见陈氏退去，方又叮嘱道，“也莫与旁人言及今日之事。”

　　伊人尚不解她话中之意，便听见许氏叩门入内的声音：“娘子可在？郎主正在苑中等候。”她连忙将外衫套上，微一敛袖与段氏致谢，便由内人搀扶着行出内室。

　　长恭见了段氏即微微颔首，待近前看清伊人面上的红疹，担忧道：“你这是怎么了？”段氏连忙道：“想来娘子是碰了甚么不该碰的，奴已与娘子上过药，红疹很快便会退去，郎君不必担忧。”复又转向伊人，“娘子且记住奴今日之嘱托。”而后方才施礼退去。

　　内人许氏舒了口气道：“娘子看起来确是比先前好多了。”顿住，低头看去，“只是娘子的脚……”伊人打断她道：“无碍。”长恭道：“你今日怎么落了一身的伤？早知便不带你入宫了。”伊人只扶住他的手臂，微微一笑，而后侧首与许氏道：“你去殿中看看英女如何，我与郎主在此吹吹风。”

　　眼见内人远去，她方才借着长恭的手拾阶坐下，而后正色道：“方才我在苑中听见陛下与河南王说话，似乎不甚愉快。”将方才所闻尽数道出，眼见长恭面色愈来愈沉，因拉住他的手踯躅道：“我虽略知些许英女与……河南王的事，但也是刚刚才获悉此间竟还有这样一桩隐情，你说陛下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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