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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访客


  

  孟丽君前生,是见识过饥荒的。一路走来,一路叹息。见到流民,忍不住头脑发热,要荣兰将手里的银钱散发掉赈济;好歹荣兰还是个晓事的,不肯完全听从,偷偷藏起了一点钱。幸好这样,孟丽君还不至于立即饿肚子。

  天下最大的事情,莫过于肚子。孟丽君别无所长,唯一管用的,就是前生跟父亲学的中医。虽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但是到底见多了病例。试着看了几个人,居然没有失手;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宰了几个富豪几刀,居然可以支撑着自己过日子了。

  但是,粮食越来越贵,道路却越来越难走。混迹在流民队伍里,孟丽君忍不住去探问情况,顺手记录下来。但是,记录下来,又有什么用呢?

  这日坐在大树底下歇息,却看见大路上浩浩荡荡开来了一大队人马。鲜衣怒马,看起来竟是官宦人家。正看着,其中一个轿子侧帘被拉起,露出半只明黄色衣袖。窗帘立即被放下,但是孟丽君却惊呆了。

  这队车马,到底是什么人呢?

  等车马去远,两人还在呆呆张望。只不过两人思考的重点有些不同罢了。

  晚上,她们找到了一所破旧的小茅屋。幸运的是那小屋的门竟然没有上锁;更幸运的是那门竟然还可以关闭;最幸运的是那门后还有一个插销!也就是说,她们今天晚上终于可以安心睡上一觉了!

  更让人高兴的还在后头呢!在小茅屋里,她们竟然发现了一只老鼠!尽管很瘦,但是那确实是一只活的老鼠!孟丽君和荣兰扎了火把,奋战了半个时辰,靠她们俩这几个月每天练习一趟剑术练出来的准头,竟然将这只老鼠逮捕归案!和着路上挖的草根采的野菜剥的树皮,她们竟然在一只破瓦罐里煮了一锅香气四溢的汤!

  两人兴高采烈地喝着汤,说着笑话;荣兰给孟丽君逗得上气不接下气:“公子,你真能够说笑话。”孟丽君笑道:“还有许多呢!你要不要听?有一个书生,要写文章了,皱着眉头半天也没有下笔。妻子说:‘你写文章比我们女人生孩子还难啊!’你知道书生怎么回答?他说,我们写文章是比你们女人生孩子要难。你们生孩子,是肚子里有货,我们写文章,却是肚子里没有货……”说到这里,荣兰的一口汤已经喷了出来,几乎溅了孟丽君一身。

  正说着笑话,却突然看见荣兰落下了两颗泪珠:“公子,咱们回去好不好?你这一阵子,真是太苦了。以前你可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东西啊……”

  孟丽君放下手里的破碗:“荣兰,你知道吗?有许多人的生活,比我们现在还要苦得多。比如说皇甫公子,他现在正亡命天涯;比如说皇甫伯父,他正流落在异邦做俘虏。如果我们现在就半途而废,那么说什么为他们一家申冤呢?再说,咱们经历了这些事情,今后说不定会成为我们的财富呢!”

  “财富?”荣兰不懂。

  “是啊,是财富。今天吃了这么多苦,今后遇到类似的苦楚,我们也能够忍受下去了。这不是财富?我今天教你《孟子》里的一篇文章……”

  正划地说着文章,却听见窗外有人笑道:“这位公子果然好气度。鼠汤未凉,分我一碗如何?”

  孟丽君微微一惊。窗外此人如此说话,显然是窥探已久。孟丽君虽然没有什么内力,但是重新练习武艺已经几个月,耳目也已经聪敏了许多。此人在窗外窥探而孟丽君却一毫不知,只有一个解释:这人也是一个练家子。她想自己身份,不过是一个一文不名(标准来说,也不是真正一文不名,荣兰口袋里还有几个铜钱,行李箱里还有两件首饰)的穷书生。也就放下心来,笑道:“兄台既然感兴趣,为什么不进来呢?门并没有上栓。”

  吱呀一声,门被推了开来。门口进来的,是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二十多岁,面目颇为俊朗,剑眉鹰鼻,双目炯炯,湛湛有神。孟丽君站了起来:“兄台请坐。此地简陋,请自便。”

  那少年也不客气,自己坐下,而荣兰,早就端来了一个破碗,为那少年盛上一碗汤。看她举止甚是严谨有礼,那少年脸上流露出一丝异色,笑道:“不意兄台竟是出身大家。在下倒是冒昧了。在下李玉飞,字如鹏,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孟丽君不由又暗暗惊异,这人观察力的确不寻常。微笑道:“兄台见笑了。在下郦君玉,字明堂,一个游学学生而已,哪里有显赫家世?君玉看玉飞兄神采非凡,料必文才武略,都非凡品,如此折节下交,却叫君玉手足无措了。”

  李玉飞哈哈大笑,说道:“兄台如此称赞,倒叫在下汗颜。不错,在下是有一些三脚猫的功夫。虽然学过几天诗书,却是做愧对孔夫子的买卖。前几日见兄台出手赈济灾民,如此大方,竟然误以为兄台身有余财,于是一路跟踪而来。不想兄台竟然是赤子之心。今日见兄台捕鼠为食,不免心中有感,故而出言求交。兄台如不嫌弃在下卑贱,便求与兄台交个朋友,如何?”这一番话说得急了,气息却有些窘迫。

  此人虽然做的是没有本钱的买卖,为人却是率直可爱;更何况孟丽君本来也有些江湖习性,相信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呢!当下笑道:“求之不得。在下年十五,想必比兄台年幼,兄台称呼在下明堂即可。”

  李玉飞笑道:“如此,玉飞也不客套了。明堂可以称玉飞如鹏即可。”

  孟丽君笑道:“如鹏星夜来访,料必有教与我。”

  李玉飞道:“玉飞跟踪明堂多日,知明堂并非死读书之书生。医术绝佳,不在话下。而且见明堂不但访问各地百姓受灾情况,更去了解各地土地所有,历年收成,还有水利设施,甚至还向一支商队去了解去各地的道路情况。知道明堂胸中,定然已有丘壑。星夜来访,是想请教明堂:如果明堂是湖广一方大员,将如何救灾?”声音急切,带着一丝沙哑。

  请教这个?孟丽君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李玉飞一眼。虽然说,元承宋制,定下了优待读书人的政策,允许言者无罪;但是平头百姓见面,有高谈阔论这个的吗?她不由猜测起眼前人的身份起来。即使这个人没有其他身份,他胸中定然也有着不同凡响的志向。在这样的人面前说话,她不能不谨慎了:“愿先闻如鹏高见。”

  “我的高见?”李玉飞苦笑道,“我如果有什么高见,还用地着每天辛辛苦苦去爬墙去做小偷?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四个字:劫富济贫!不过只能够解几户百姓之厄,哪里能够解决问题?”

  “天下侠客太少。”孟丽君叹息道,“不过如鹏说的劫富济贫也是一个办法。”

  “怎么说?”李玉飞的眼睛睁大了,“怎么劫富济贫?组织一堆像我这样的人天天去爬墙?或者干脆拉起一支队伍……那可不能乱说。”

  孟丽君笑着摇头:“你忘记自己刚才的假设了。假如我是一方大员,去做小偷,未免也太不成话。我这一阵子多方调查,湖广一地,不是没有粮食。如果将湖广的粮食都掀出来,湖广绝对能够应付这一年的饥荒而用不着朝廷的赈济。”

  李玉飞点头道:“是啊。我偷过几个富户,见他们马圈里的马匹都养地非常肥壮。这绝对不是粮食紧缺的样子。”

  孟丽君笑道:“你为什么不去翻翻他们的粮仓呢?你知道湖广一地,土地兼并已经到了何种地步了吗?我们走了三四天了,还没有走出陈家的地界!这里的佃户,每年要交付差不多相当于六成的地租!粮食到哪里去了,不是显而易见吗?”见李玉飞微微露出诧异的神色,孟丽君心里一动——他的诧异,显然不是因为这里土地兼并的严重程度——作为一个本地小偷,对这些,应该是非常清楚的——那么,他诧异的原因,就是因为孟丽君对这里情况的了解程度了——这使孟丽君对他的身份愈加怀疑起来。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孟丽君从心底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是一个龌龊的大族走狗。略一沉吟,孟丽君做出了一生中对她影响最大的一个决定:赌一把!“我做了一个初步估计。就陈家一家,占有的上好水田就有四万余亩,以一亩水田年产粮食四百斤计算,他们一年租税就达到一千万斤。还有其余土地租税。而湖广一地,像陈家一样的大户,不在少数。他们手里应该有去年和前年的余粮。如果叫他们将手里的粮食抛出来,湖广一地的饥荒应该可以即刻解决。这些大户不愿意将手里的粮食抛出来,是因为他们还在等价钱。”

  看着李玉飞眼睛里兴味越来越浓的神色,孟丽君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一场赌博也许是对了!因为他眼睛里表现出来的,是一种事外人对一件事物感觉好奇的兴味而不是其他。“那么明堂认为,怎样才能够让大族将手里的粮食抛出来呢?除非朝廷愿意出高价。而出高价,还不如到远处去运粮食呢。还是组织军队去打劫?”他轻描淡写地问,似乎谈论的不是一个与他身份不相符合的问题,也似乎说的是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言语。

  “打劫?如鹏兄难道想要天下大乱吗?”孟丽君淡淡地笑道,“八个字:诱之以利,胁之以威。总之,要他们自愿才行。”

  李玉飞一怔,道:“如何诱之以利?如果有利可诱,还不如直接购买呢。又如何胁之以威?”

  孟丽君侃侃而谈:“是啊,要让这些世家大族牺牲自己现在已经把握的利益,必须拿出比这高出几倍的利益作为诱饵。但是其实不难的。比如说,拿出铁矿的开采权,采用竞标的方法,还怕不标出天价来?当然这竞标的钱,自然是用粮食来代替。”卖铁矿这法子,还是前生看小说时候学来的。

  李玉飞懵了:“竞标?”

  孟丽君笑了,的确,竞标这法子还没有出现过。详细介绍了一番,李玉飞忍不住赞叹:“这果然是前所未有的好法子。竟然将其中可能出现的情弊都杜绝了。”

  孟丽君笑道:“要杜绝其中所有情弊,其实是不可能的。这个法子不过是可以尽可能地减少其中情弊而已。朝廷如果想要运输粮食,也可以用这个法子。”

  “不过,盐铁之事,向来是国家根本。如果出售铁矿,万一有事,谁又担当得起?”李玉飞立即甩出了一个分量很重的问题。

  孟丽君笑道:“如果有法子让这些铁矿变地无利可图呢?到时朝廷再行收回其实不难。再说,我们可以不卖铁矿,只卖几年的开采权。”

  李玉飞眼睛一亮:“明堂竟然有办法让这些铁矿开采业变地无利可图?”想了一想,又说道,“即使有这个法子,只怕朝廷也难以下决断。朝廷中只怕也没有什么大员敢于行这个法子。”看着她,说道:“明堂果然有许多奇思妙想。愿闻其详。”

  孟丽君暗暗一笑,道:“是啊,君玉的法子,不过是空谈罢了。在下其实也没有什么见地。再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鹏兄,我们今夜交谈,是否已经逾矩了?在下虽然是一介书生,却很羡慕剑侠风范。如鹏文武双全,正好请教。不知红线隐娘昆仑奴的故事,是否真实?又不知古越国是否真有越女剑流传?”一连抛出几个问题,转移话题。嘿,我已经将鱼饵抛下去了,看你能忍住不去吞食?除非你李玉飞不是我预料中的人!孟丽君想着,心里有些得意。我要钓鱼了!

  李玉飞不意孟丽君将问题轻轻抛过,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明堂既然存有此念,又何必访问此地民生民情?红线隐娘,都是剑侠之大者,义之所在,不避生死,明堂想必知晓而心慕之。既然明堂有心为民,又何必惺惺作态?”

  孟丽君听他说话气息似乎有些紊乱,心思一动,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色,却也不意他反应竟然如此敏捷,笑道:“是啊。幼年时候阅读唐传奇,恨不得化身为神仙剑侠,也为国为民做一些事业。只是近年游历各地,多见弊政而无从尽力,渐渐灰心。查访民情,不过是因为少年心性使然罢了。今日你我空谈一番,又有何作用?总不成一纸投书到湖广平章政事衙门,平章政事便能够叫我得偿所愿?”静静看他的反应。

  见他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孟丽君又微笑道:“我没有见过平章政事其人,却也从百姓口中略知一二。大元建国已经有三十余年,湖广一省,却仍旧没有几只常平仓,用以备灾年之需要。只此一点,我已失望之极。”见他又想说话,又说道,“此地大户陈家,据说就是湖广平章政事大人的姻亲。所以,君玉的一些拙见,都是摆不上台面的。如果不是信得过如鹏兄,就是上面这些言语,君玉也不敢说出来。虽然也有些主见,却有些惊世骇俗,如果不是君玉愿意信奉的明主,君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的。请勿再言。我看如鹏兄心肺似乎有些病症,如果信得过,就让君玉为你诊断一番,如何?”伸出手去。孟丽君不会放弃这么好的市恩机会,再说,这一路行医下来,她对自己的医术也渐渐有了信心了。

  李玉飞道:“听说良医听声便可行诊,明堂竟然有这个本事?”伸出手来。

  孟丽君笑道:“君玉哪里有什么本事,只是胡乱猜测的。”为他诊脉。

  李玉飞见孟丽君眉头渐渐拧紧,笑着说道:“可是有什么关碍?”

  孟丽君道:“不是如鹏兄有什么关碍,而是君玉有些关碍。如果猜测不错,如鹏兄是受了伤,而且是受了掌伤,被一个大力之人击中了胸口紧要部位,而且有些时日了……大约五六天了,是也不是?君玉虽然也为人看了几个病症,却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伤症。深恐用药有误,因此迟疑。”

  李玉飞万万想不到,这郦君玉居然有这等能耐!自己前几天与人动手,受了点暗伤,他居然说得如此准确!道:“你果然不是个庸医。你放心,用错了药物我也绝不怪你!”

  听他说得豪迈,孟丽君也不禁暗暗感动,暗暗惭愧自己的市恩心理,说道:“既然有如鹏兄这一番话,我就不迟疑了。如鹏兄忍耐些,你一口淤血积压在肺叶中,已经有些时日,如果不趁早逼出来,恐怕对性命有些妨碍。我要用针灸的法子。荣兰,将缝衣针都取出来。”

  这针灸的学问,本来是中医里面最繁复难学的,几百个穴位,谁能够小小年纪就将它们记住记准?却幸好前世之时,有中医专家将这几百个穴位简化成了二十八个。李思思的父亲李群又在这基础之上深入钻研,有什么体会,都教给了李思思——就是现任孟丽君。放学没有事情干,李思思也在模型身上扎了几千针。因此,对于自己的技术,孟丽君还是蛮有信心的。

  几针扎下去,李玉飞果然吐出了不少淤血血块。孟丽君又开了一个方子,递给他说:“我没有把握,这药方是按照医书记载药量的四分之一开的。如鹏兄吃吃看,如果没有什么妨碍,我们再增加药量。如果有妨碍,君玉只好说抱歉了。”深宵长谈,又行医治病,身体已经颇为疲惫,说道:“君玉想要休息了,不知道李兄做何打算?是就在这里休息呢,还是返回自己居所?”这是下逐客令了。孟丽君虽然不是这里的主人,但是先到者为大嘛,所以,她将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李玉飞笑道:“多谢明堂救治,不敢再打扰明堂休息,玉飞这便告辞。”

  开门出去,转瞬之间就已经鸿飞渺渺。却听见荣兰的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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