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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破的


  

  但是欣喜归欣喜,孟丽君还没有头脑发热到对这个便宜姐夫推心置腹非常信任的地步。她也知道,这个便宜姐夫到底读过几年书,之前虽然也做了些不像话的事情,却也没有大恶,做事情也还算有些分寸,心里也还向往着圣人之教,但是总是不敢十分信任。当然,这世界上,自己不能把握的事情实在太多,是原因之一;自己身上的秘密太多,是原因之二。

  之后的事情很简单。很顺利通过了大收,晋级;又跑去临安参加乡试。虽然只是一场小考,但是康若山却将这件事当作了一件大事,不但联系了旅社,还亲自将吴道庵与孟丽君送到了地方,全程车马轿子伺候。考完,棉布作坊第一批样品已经拿了出来,成色还不错,成本也低。就在当天,滑全也回来了,收购到的棉花数量竟然是预计的两倍还多。这家伙又用他的小聪明作了贱价收购的事情了,但是孟丽君也只能在心里不以为然,不能开口责怪,省了钱,谁不欢喜?那棉布纺织作坊就直接开工。之后的事情孟丽君也没有多插手,挑选员工,培训技术,都由康若山滑全翁婿操办。她也要找点时间看看书的,不过就是请康若山他们挑选员工的时候注意一下,多挑选些没有依靠也没有别的什么谋生技能的贫家妇女,理由一是要帮助她们,二是她们没有依靠,技术容易保密。对于后一个理由,康若山翁婿自然心领神会。因此,一时之间,康氏棉布作坊竟然成了孤儿寡妇的收容所,康家也获得了极好的名声。这当然又是一个意外收获。

  八月二十六发榜。一家子一早上就开始等喜报,却怎么也等不到。堪堪等到金乌西坠,初更声音响起,吴道庵更是急得团团转。孟丽君却是镇定自若。考试的时候就知道,卷子答得不错。如果阎罗殿里的那群家伙还掌握着这一切,那么,这场考试自己绝对不会有意外发生。

  当然这种镇定自若的风范使吴道庵大为赞赏,自愧不如。可是还没有等他发够感慨,他中举的喜报就从前门传了过来。他立即忘记了自己刚才的感慨,乐颠颠的跑出去,接喜报发赏钱了。

  荣兰也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绝对不相信自己的主子会及不上姑父大人,但是这喜报怎么还不来?眼见吴道庵那一边人声鼎沸热闹非常,自己这边院落却冷清要命,不觉直跺脚。孟丽君笑:“荣兰,等明天,要记得叫人来将这地面好好修修。”

  “修地面?”荣兰惊讶得望着这青砖地面:好好的呀,虽然也有几块碎裂的,但是总体还很平整,修什么?小姐不至于这么挑剔吧?

  孟丽君笑:“现在还好。但是你这么不停的跺脚,怕等不到喜报传来,这一地的青砖,都要被你跺碎了。”

  荣兰这才明白过来。没有想到平素与自己说话直白亲切的小姐会绕弯子取笑自己。不由恼了,说道:“我着急,你却笑话我。哼哼,我替你着急什么?方丈不急,却急死和尚,我这是自作孽,不可活。不理你了。”转头出去探听消息了。

  康若山走了过来,与孟丽君说了一阵子话,内容无非是劝慰之类。孟丽君也有些感动,说了两句话,送走康若山,时间已经将近半夜。

  孟丽君又看了一会子书,终于听见前面沸反盈天。看见荣兰飞奔进来,道:“公子,中了!您中的是举人里的头一名,解元!我说呢,原来这报喜的规矩,竟然是名次越好的,越晚来报!”

  孟丽君放下书本,笑答:“这就让你这么欣喜若狂?傻家伙,你可是公子的贴身书童呢,做事情可也要些风度!你去处理吧,公子我累了,要睡觉了。”

  荣兰看着这个公子,真是奇怪:“你就一点也不动心?当初是谁说一定要考上,好帮助皇甫公子的?”

  孟丽君笑道:“这不是考上了么?又不是考不上,有什么好激动的?”

  荣兰叹气:“可是,公子,这第一批报喜人的喜钱,却是要你自己亲自去发放的。”

  孟丽君笑道:“那也无可奈何,只好走一趟了。”跟着荣兰,来到前厅。康若山已经在了,一群报子正围着他恭维。康若山也乐坏了嘴巴,见孟丽君来了,急忙交给儿子一个钱袋。孟丽君正发放着,家里知道消息的人都赶了过来。听着众人的恭维贺喜,孟丽君却始终保持平静。想找个机会溜回去休息,却无奈找不到机会。众人见主角平静如此,又不由啧啧称赞。这才是读书人的风度!

  其实对于这样的荣耀,孟丽君不是如人家想象的不在心,而是非常在心。面上保持平静,心中却已经是翻江倒海。这个解元的荣耀,在她看来,其实是一种耻辱。最重要的原因,是她知道,中这个解元,不是自己的本事。标准来说,这是前任孟丽君的本事!卷子上所有的题目,都是前任的记忆中搜索而得;最重要的是,自己知道,自己中解元甚至以后中状元,都是阎罗殿里那群家伙预先的安排。人生活到了这份子上,还有什么喜悦?

  当然在众人眼里,孟丽君的表现绝对堪称宠辱不惊。于是,更加赞叹他的名士风度了。

  折腾到了下半夜,众人才散去。急忙休息去了。才迷糊了一会,就又有同年来拜访贺喜。约上吴道庵,一起去参拜主考,谢过恩师;回得家来,摆上案子红毡,请康若山夫妇上座,谢过承继之恩。康若山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可惜距离明年春闱时间紧迫,否则真应该带上孩儿,去祭拜一次祖坟。”

  “祭拜祖坟?”孟丽君怔住:“义父,难道这祖坟距离很遥远么?孩儿如今功成名就,祭拜祖坟,也是份所应当。”

  康若山道:“孩儿有这份孝心,自是好的。但是我们家祖坟,却是远在湖广江陵县。来回一趟,快一些也需要二十来天。只怕耽搁了孩儿学业。”

  孟丽君想起来了,在原著里面是有这么一回事。当下说道:“父亲放心。在马车之上,孩儿也看得进书的。来回一趟,也耽搁不了什么学业。”

  这么说话,康若山自然欢喜。当下说道:“孩儿执意要去,为父却得仔细安排。为父是没有时间跟着去了,需安排几个老成的家人跟着去。康福是一定要去的,他认识路途,为人也稳重。但是年纪到底大些,还需要找几个年轻有力气的,路上也有个照应的。”孟丽君道:“任凭父亲安排。”

  康若山急忙去安排。但是仔细想来,这家里竟然是没有什么人可以跟着去。于是就想到了窑场。跑回窑场,去挑选了四个体格强健、略知武艺的窑工。其中三个是当地人,知根知底的;另外一个却是湖广人氏,最近才被招募进窑场的,很熟悉道路。

  康若山自然不知道,他挑选出来的窑工中,有一个人,与他的义子,有着莫大关联。

  那个人,名字叫王华,很普通的名字,满地都是的名字。这个人,本来就是冲着他义子而来。

  听说了这个可以与郦公子近距离接触的机会,皇甫少华与熊浩自然是尽力争取。在康若山的选拔会上,他们两个的表现都恰到好处。这“恰到好处”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着实有些困难。首先是不能表现不突出,在一群窑工中,武艺绝对要出众。但是比表现又不能太突出,如果太出众,肯定要引发别人的疑心:这么出众的武艺,为什么会甘心做人佣工?平常人也不怕质问,但是他们却是绝对经不起质问的。所以,皇甫少华争取到了一个第三名,熊浩争取到了一个第四名。但是康若山到底是行事谨慎的,他见两兄弟如此积极争取,便多了一个心眼,选取了看起来比较文气的皇甫少华与义子同行护卫,却留下了熊浩,也就是一个作人质的意思。皇甫少华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哪里会不知道康若山的真实意思?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自己也没有什么针对郦公子的坏心思,也就无可奈何得听从安排了。

  这些都是闲话。却说孟丽君一行六人,乘着马车,骑着马匹,离开两浙,进入湖广。十来天天同行,皇甫少华却找不到什么与孟丽君搭话的机会。孟丽君当然是极其平易的,甚至愿意与他们同桌吃饭,但是也只是每日休息打尖时候,与他们点点头,问问寒暖,以及窑场工作的情形而已。当然也有不知趣的,比如那个毛三,第一天住宿休息的时候总想与郦公子多搭讪两句套点近乎,但是当天晚上休息的时候,他就被康福低声呵斥了:“毛三,你也要知道些来去规矩!公子愿意与你们一起吃饭与你们一起说话,那是因为他看得起你们。但是这不表示你就可以没上没下的胡窜!公子身份比我们高贵一千倍,这且不说,我们也指望着公子能够飞黄腾达是也不是!明年的春闱有多重要知道不知道?坐在马车上,公子也是抓紧时间看书想书!你却与公子七搭八搭乱说话,这不浪费公子时间?”

  听到了这几句话,四个窑工兼保镖都是噤若寒蝉。此后孟丽君也经常主动找他们说话,但是其余人等都是简单回答两句就将话题结束。皇甫少华有心将话题转到那个《赤壁之战》上,但是却找不到机会。

  这一天到了目的地江陵县,也是皇甫少华的家乡。皇甫少华知道将要在自己家宅前面经过,心不由怦怦乱跳起来。好在众人都是长途跋涉以久,精神大多萎靡,也没有人在意自己竭力镇定却依旧涨红的脸色。远远见到自家大门,有心下来看看,却知道这样做不妥当。也只能忍耐住了。

  却听见马车里荣兰书童的呼唤。拍马靠近车窗子,却听见是郦公子的询问:“王华,你是本地人,却不知知道不知道这座宅院的来历?如此宏大的宅院,却为何如此荒凉?”

  皇甫少华心突的一跳!难道这位郦公子,看出了什么?这绝对不可能,自己绝对不可能露出破绽!当下低头,镇定心神,恭敬回答道:“公子明鉴:这座宅子,本是逆贼皇甫家的。前年秋天,皇甫敬老将军投敌叛国,皇甫家被查抄,这座宅子便收归国有。想是无人照管,这宅院便荒废了。”

  话还未说完,便听见郦公子说话了。与刚才的和蔼平易不同,他的声音,竟然变得低沉而严厉:“王华,你到底是何等样人?与这逆贼皇甫敬,到底有何关联?”

  皇甫少华心砰得几乎跳出来!垂着头,声音竭力镇定:“公子何出此言?王华不过是一个平江县一个普通百姓而已,虽然知道皇甫将军其人,却是连面也未曾见过,又怎么可能有什么关联?”

  却听见郦公子冷哼了一声,说道:“既然没有什么关系,说话便要谨慎。逆贼就是逆贼,为什么还要称呼他做‘将军’?万一有什么人听见起了误会,王华,要遭殃的,却不仅仅是你一个人!”

  王华这才知道,这郦公子,心思竟然如此缜密。自己才说错了一个词,这公子,就立即发现了破绽!但是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取消了对自己的怀疑,还是继续怀疑,只不过暂时不想追究?嘴上唯唯诺诺应声,拍马离开那个车窗子,却发现自己冷汗已经浸湿了里衣。

  不过,虽然里衣冰冷,但是皇甫少华还是非常感谢这位郦公子。像是看懂了自己的心思,郦公子居然很快就下了令:“停车。我要下来休息一下。”

  车停了下来,刚好是在皇甫家府邸的侧门口。却看见侧门已经朽烂了一半,可以看见里面青草萋萋,有麻雀在里面觅食。郦公子站在门口,也没有多张望,只叹息道:“昔年公侯府,今日狐兔宅。王华,你需记着,行事一着不谨,便是这般下场,一错不可再错,却需记住了。”

  皇甫少华心又是砰的一跳!不需要抬头,他就知道,郦公子的眼睛,正紧紧落在自己身上!

  他这话,看起来似乎只在谈论刚才的事!但是身在局中,皇甫少华绝对可以肯定:这位郦公子,这几句话,绝对是话中有话!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在六天之前,自己与这位郦公子,没有任何接触!郦公子绝对不会兴趣广泛到打听一个普通佣工身份来历的地步!

  那么,难道是这六天的同行让自己露出了破绽?这绝对不可能!

  难道,这郦公子,神通广大到能掐会算的地步?这绝对不可能!

  从这话里听出来,这位郦公子,不但知道自己的身份来历,而且对自己家为何遭受此等惨祸原因也是非常清楚。至少,他知道,自己家的惨祸,就与自己有直接关系,是自己“一着不慎”才招来的祸害!

  他,到底是谁?

  但是就这郦公子方才的话里听来,他却只是对自己进行善意的规劝。如果有恶意的话,他根本没有必要如此敲山震虎!只要随便找个官府告了密就可以将自己置于死地,又何必来这么一番话打草惊蛇?

  他,到底是谁?

  却听见那郦公子吩咐:“坐了半天车子,骨头都发锈了。我想走动一下,舒活一下筋骨。你们就在原地等我。荣兰,你被颠得浑身酸疼,那就不要走了。王华,你陪我走一圈。”

  康福凑了上去,说道:“公子,这地方如此荒凉……”

  郦公子却忍不住失笑道:“我又不是走很远,担心什么?左右不是绕这围墙走半圈罢了。你们骑了半天马,大腿都生疼了吧?要你们陪着走,我于心何忍?我又不走远,一柱香时间必定回来,你们放心。再说,这湖广地面,有王将军的名头镇着,哪里就来这么多盗贼?”

  康福只好唯唯应声,郦公子抬腿就走,皇甫少华心怀忐忑,跟在后面。沿着围墙走了数十丈,转过了一个弯,已经看不到众人了。

  郦公子抬起眼睛,看围墙上边枯藤悬挂,围墙下边落叶满地,不由发出一阵悠长的叹息:“原来一个家族败落竟然如此容易!”

  皇甫少华不知郦公子心意,不敢应声。郦公子转过身,目光炯炯,似乎直接要盯进皇甫少华的心里去:“皇甫少华,你混进我们家作佣工,用意如何,我暂且不加追究。你既然千方百计要争取得到这么一个回湖广的机会,想必是想回家宅看望一番。如今左右无人,这围墙高度想来也不会使你为难,那就赶紧进去吧。不过先说好,只有一柱香的工夫。”

  “皇甫少华”四个字一出,皇甫少华只感觉到晴天打了一个霹雳!后面的话也听不清楚了,他扶住墙壁,但是神色依旧镇定:“公子,你是对我说话吗?我是王华,不是皇甫少华。公子为何如此错认?”

  郦公子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是么?你可知我为何认定你就是皇甫少华?”

  不等皇甫少华说话,那郦公子已经继续下去:“第一,据说你的武艺不高,只能接毛三三个回合。但是我这几日观察,你上马下马的身形步法,绝对与众不同,比毛三高明一百倍!我知道,你的马上工夫,不像你所表现的那样,一塌糊涂!你为什么要隐瞒功夫?第二,我久历四方,知道有一个人,上马步法,与你一模一样!那个人,也出身在军伍家族!第三,你可知三日前我为何要与你同桌吃饭?因为我看到,你的右手,不该长老茧的地方,竟然长了老茧!你告诉我,你出身贫苦家庭,没有机会读书认字!那么,你伸出你的右手,告诉我,你的右手无名指上,那个老茧,是不是长时间握笔写字的结果?”

  郦君玉声音不响,但是语气却是非常凌厉。皇甫少华看着自己的右手,汗水涔涔而下。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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