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少年痴
东宫
“蠢货！都是一群蠢货！”
胤礽撕了信件，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脸色隐隐有些扭曲。
他重来一次，没想到还是有这么多糟心事，他身为一国太子，背后自然有无数势力想要为他所用的同时，也意味着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他们为他施政提供便利为他所用，但是一旦出了状况，他也免不了要惹一身腥。
他早就叮嘱了他们要小心做事，不要落人把柄，但是显然天高皇帝远的，把人心养大了，竟然还有脸来向他求救，当真是不知所谓。
“太子殿下请息怒，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怎么解决这件事，万一这件事捅到皇上那里去，只怕……”
贺霖眉目微敛，额间多了几丝褶皱，这件事如果被皇上知道了，对东宫的形势不利，虽然现在太子地位稳固，但是诸王渐长，很多事情不得不防。
胤礽收敛了怒气，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双手缚于身后，在大殿里反复踱步，暗暗思量着对策。
江南膏腴之地，家资过万者不知凡数，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处，所以从来都是做官的好去处，故而贪渎之风尤甚，不过即便是这样，表面上仍旧是风光霁月。
不过这一次却是因为一件人命案子牵起了江浙巡抚陆之章贪墨盐税一事，却不料几番动手都没有将这件事弹压下来，反而让形势越来越糟糕，现在正有人带着致命的证据前来京城，陆之章无奈之下只好才向东宫请罪，这让收到消息的胤礽怎么不震怒。
这江浙巡抚可是他手里能用的大将，只是没想到陆之章这个蠢货做事这么不小心，现在出了事，不仅折损了他手上的势力，更让他担心的是这件事情会牵连到他身上，他在汗阿玛付出的心血恐怕就成了居心叵测，所以由不得胤礽不深思熟虑。
原本不过是小小的一件人命官司，东联西扯却变成了一桩贪渎大案，这不免也太过凑巧，胤礽心里怀疑这其中怕是有人有意为之的结果，所以他更加不能轻举妄动。
“现在人到了哪里？”
“这信送到东宫已经耽搁了一段时间，想来他们距京城也不过是两三日的功夫了”
“立刻派人下去，做事干净点”
胤礽眼里闪过一道杀意，如果这件事背后真的是另有图谋，那这截杀一事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但是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之前，他还是想尽力一试，一旦人进了京城，那他的形势就被动了。
“微臣领命”
贺霖答应了下来，但心里也是悬的紧，这件事做起来可没那么简单。
显然太子殿下的运气不太好，就在他想法设法半路截杀证人的时候，这人乔装打扮偷偷摸摸早就来到了天子脚下。
*********
“你是何人？有何事求见？”
胤禛下了朝回到府里，就听到下人回禀说有人想要见他，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相貌平庸的男人，胤禛的眼里多了几分审视，见他战战兢兢的模样，但是眼神里却透着急迫，看来还真不是无的放矢。
“草民薛万，杭州下沙人氏，此番冒死求见，只为求您还我家大人一个清白，贝勒爷，我家大人死的冤啊——”
薛万眼眶一红，跪在地上哽咽不能言，看着让人莫名心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胤禛皱起眉头，看着跪在地上哭得极为伤心的男人，惊疑之后便多了些凝重，见他形容憔悴，这一路上定是风尘仆仆，不远万里前来京城，更是拼死前来求见自己，看来这背后的事情肯定不小。
“贝勒爷，这是我家大人在狱中所写的血书，您看完便知事情的经过”
胤禛一发问，薛万立刻止了声，小心翼翼的从贴身的衣襟里拿出血书，经由内监的手送到了胤禛的面前，而后目光灼灼地看向胤禛，等着他的回答，他不远万里来到这里，现在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眼前这个贵人身上了。
这是一块泛黄的白布，已经干涸的血迹变成了暗红的血色，迎面而来的血腥味让向来爱洁的胤禛犹豫了片刻，摊开血书，逐字逐句看完之后，胤禛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好一个江浙巡抚！好一个陆之章！
贪赃枉法不说，竟然为了掩盖罪证，陷害忠良，此等贼子，当真是该杀！
寒凉的眼眸里顿添杀意，胤禛冷峻的眉目愈发冰冷了，就连一直关注着的薛万也忍不住低下头，不敢与之相视。
“既然你手上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为什么不拿着它去顺天府喊冤，却要找到王府里来？”
惊怒过后，胤禛立刻就冷静下来，看着薛万的眼神里多了些凉意，皇子的身份特殊，一个不小心很有容易就被人当成了靶子，他有为国为民的心，却并不意味着就要舍身忘死。
听出了胤禛话里的怀疑，薛万并不惊慌，反而脸上多了几分苦涩。
“草民这一路上不断被人追杀，好不容易才进了京城，陆之章是江浙巡抚，这京城里定然有他的后援，我若随意行事，很容易就走漏风声，草民贱命一条，死了不足惜，但是我家大人的冤情就无法沉冤得雪了，听闻贝勒爷向来公正严明，从不徇私情，所以草民才会下此决心，冒死来求您为我家大人主持公道”
“你先起来吧，待我查清楚这件事，定然会还你一个公道”
听完了薛万的解释，胤禛的脸色多少温和了一下，不过也只是半信半疑，这件事情牵涉到盐税和地方重臣，由不得他不谨慎行事。
这一边胤禛还在费尽心思查明真相，而另一边东宫却已经收到了消息，贺霖一收到消息，立刻脸色沉重地去东宫求见了太子殿下，果不其然，胤礽又发了好大一场火。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这人进了京城你们都不知道，让孤太失望了！”
“殿下息怒——”
贺霖除了告罪却也无话可说，如果不是东宫的人一直在紧盯着四贝勒的府邸，只怕人进了四贝勒的府里的消息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
“现在人已经在老四手上，该怎么做？”
胤礽的声音低不可闻，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询问自己。
这一世他和胤禛的关系并不如何，只怕真出了事他也不会帮他，而他更拉不下这个脸，更何况老四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这人既然已经落在他手里，定然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到时候攀扯出更多人来，到最后反倒得不偿失，这才是大大的不妙。
“既然人已经到了他的手里，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胤礽握紧了手，眼里多了几分狠色。
*********
康熙一大早起来就感觉他的右眼皮突突直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等到那一封封弹劾的折子送到他面前时，这才明白这股不祥从何而来。
“放肆！简直放肆！”
康熙拍案而起，呼吸急促，脸色阴沉，吓得奉茶的宫人轻易不敢上前。
这件贪渎大案让他愤怒，但更让他感到气愤的是竟然有这么多大臣弹劾太子纵容包庇手下官员贪墨，更兼有结党营私，骄奢淫逸等罪，竟然还有人敢进言废黜太子，当真是猜到了康熙内心里的底线。
太子从小就是他一手教养，品性能力无不出色，是他最喜爱也最信任的儿子，现在竟然有人质疑国本，这在康熙眼里看来就是在挑衅君威，挑衅皇权，这才是康熙最不能接受的一点，一个江浙巡抚杀了也就杀了，但是太子是国本，轻易不可动摇，这些叫嚣着要废黜太子的人，当真是居心叵测。
就在康熙为奏折一事心气不顺的时候，书房门外传来了一阵吵闹声，康熙脸上怒意更甚。
“竟然敢在御书房门外喧哗，去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回禀皇上，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如今正跪在门外，说是、说是要向陛下您负荆请罪”
太监匆匆跑回来回话，这话里透出来的内容让康熙双眉紧蹙，看起来好似更生气了。
“胡闹！还不赶快让太子下去……”
这话音未完，太子殿下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
“儿臣特来负荆请罪，还望汗阿玛见儿臣一面”
……
康熙不肯见他，胤礽就只能咬牙跪在门外，任凭别人怎么相劝都不肯离开。
“哎——”
康熙无奈叹了一口气，脸上虽仍有愠色，但是还是父子之情占了上风，宣召了胤礽觐见。
“你看看你在做什么！堂堂一国太子，偏做市井之态”
胤礽刚进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顿痛骂，无奈只好低下头，做一副乖巧的样子，看到太子低头不语委屈又不安的样子，康熙哪里还忍心责骂。
“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群情激愤，来势汹汹，太子得了消息也无可厚非，康熙确实很生气，但是生气的对象却不是太子，这江浙巡抚虽是太子的人，但是远在江南，太子久居深宫，年龄尚幼，难免会被底下的人蒙蔽，鞭长莫及，所以这次贪墨盐税一事他相信绝对和太子无关，而且这次弹劾来势汹涌，几乎都是在历数太子的罪状，这让康熙不得不怀疑这背后是有人在针对太子，意图动摇太子的地位，这是康熙绝对不能允许的。
“是，汗阿玛”
“那你有何话可说？”
“儿臣无话可说，虽然不知道这陆之章胆大包天竟然敢贪没盐税，但是这失察之罪却是难免的，所以儿臣特来向汗阿玛请罪，请汗阿玛责罚”
说完，胤礽便跪在了康熙的面前。
“……起来吧”
如果说康熙心里没有一点怀疑也是假的，帝王本性就是多疑，如今太子年长，保不齐就被身边的人勾起了心思，皇位之争便是父子也绝不容情，但是康熙还是愿意选择相信他一手带大的孩子绝不可能有如此的心机。
“太子的位置从来都不好坐，底下的臣子心思各异，忠臣佞幸，你要学会自己去分辨，御下之道你还得多多领悟，这次的事情你要把他当做一次教训知道吗？”
“多谢汗阿玛教诲”
胤礽一脸感动之色，而对于胤礽的受教，康熙也觉得很是欣慰。
**********
“八哥，你听说了吗？现在太子正跪在御书房门外向汗阿玛请罪呢！”
胤禟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拿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了一大杯水，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哪里受过这些罪，他们这些旁人看了只觉得痛快。
“九弟，收敛一些，这可是宫里”
这种幸灾乐祸的语气若是被有心人听见了又是一场风波，胤禩不得不提醒他，不过即便是训斥的语气里也隐隐带着几分宠爱。早几年他虽是有心疏远但是对着胤禟的亲近，他还是心软了，两辈子的兄弟情义深深的刻在了胤禩的心底，上辈子他亏欠了他们，这辈子他会好好护着他们的。
“怕什么，大不了挨几句臭骂，而且我相信我的话不会传出去的”
胤禟眨了眨眼睛，语气里说不出的笃定，胤禩失笑，心里也是一暖。
这人和人之间或许真的就要看缘分，胤禟从小就讨厌那个爱装模作样的太子，但是对胤禩却有着说不出来的亲近，而且越是亲近就越是佩服他的手段，所以也就起了帮胤禩夺嫡的念头，虽然胤禩反复劝说他放弃这个念头，他表面虽然应允了下来，但心里却隐隐藏着不甘，这一次胤禩主动出手，实在是让胤禟感到欣喜又意外。
“八哥，既然这人已经到我们手上，为什么又要送到四哥的府上，这么大一件功劳白白让人岂不可惜？”
胤禟愤愤道，语气颇有几分不甘心的味道，但是面前的人是他的八哥，他极为信赖的人，所以他相信他做的这一切都是另有谋算，显然胤禩也没有让他失望。
“还不是时候，而且这到底是功劳还是过错还是得有咱们这位汗阿玛来定论”
“那这次太子……”
胤禟心心念念惦记的就是想趁这个机会让太子倒霉，偏偏胤禩对他摇了摇头，胤禩重活一辈子，对于康熙偏爱太子的事情早就是见惯不惯了。
“太子自小由汗阿玛亲自抚养长大，这件事根本不足以动摇他的位置，至多挨几句训斥，而且你没发现太子已经先发制人了吗？”
“八哥的意思是……难道众臣弹劾背后的人竟然是太子？！”
胤禟睁大了眼睛看着胤禩，这太子难道不怕引火烧身吗？！
“所以说汗阿玛对太子偏爱有加，当真是父子情深”
胤禩的话里充满了讽刺，即便是这般的父子情深，到最后不也反目成仇了，当真是可笑。
“真好命……”
胤禟喃喃低语，语气里充满了妒忌，他没有经历过太多乌七八糟的事情，现在的他对康熙仍旧充满着孺慕之心，所以对太子就难免羡慕嫉妒恨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太子嫡长的身份已经足够让人嫉妒了，但是这万千宠爱集一身就让人生恨了，同样是儿子，但是这待遇却是千差万别，如何让胤禟能够喜欢上他这个太子二哥。
“哼——太子再怎么聪明，也比不过八哥你算无遗策”
想到这次成功算计了太子，胤禟心里的不舒服终于被计谋得逞的喜悦掩盖下来，胤禩眼神里也多了几分笑意，这次的谋划如此顺利确实也让他欣喜不已，不管这个位置他想不想坐，他都决不能让他们坐的痛快。
**********
胤禛脸色铁青的出了宫，他今天突然被汗阿玛召到宫里，平白无故地责骂了一顿，更是被汗阿玛指责居心叵测，父子君臣的身份让胤禛简直是有口难言，等他回到府里打听了这宫里一天发生的事情之后，终于明白他这是被人坑到沟里去了。
虽然他自小和太子关系冷淡，但是如今太子如日中天，他并不想和太子杠上，所以在他得知陆之章是太子一边的人之后，薛万这件事就被他暂且搁下了，即便这件事终将大白于天下，但是绝不能由他起这个头。
只是他这边刚刚安抚好薛万，没想到朝上就有人把这件事捅了出来，而后更是数不尽的弹劾，如果是平常，他也就置身事外不趟这摊浑水，只是万万没想到这递上密折的人竟然是他手下的人，这般自作主张明显就是受人指使，胤禛立刻就明白自己的局势不妙，还没等他处理好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皇宫里的宣召立刻就到了他的府里，这一局他输的太狠。
且不说他得罪了东宫，更重要的是他担心自己在汗阿玛心里留下了觊觎太子之位的印象，这才是真正要人命的东西。胤禛不敢说自己对那个位置没有一点念想，但是他更看得清自己的形势，东宫地位稳固，深受汗阿玛信任，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阿哥而已。
只是他这么普通的阿哥，到底是谁在算计他呢？
胤禛心里明白，这薛万怕是有人故意引到他的面前，为的就是让他和东宫敌对，难道那背叛他信任送上密折的人也是背后人的安排吗？
怀疑和不安的情绪充斥在胤禛的脑子里，眼底暗芒一闪，胤禛把这些负面情绪都压了下来，接下来这段日子他行事只能更低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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