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万灵
流水顺着陡峭的山壁叮咚落下，汇成一池清澈的水潭，裴烁走到此处，见四周无人，便迅速地脱了衣服跳下去。
十七年没洗澡了，裴烁舒服地喟叹一声，将头也埋入水中，清洗脏乱的发丝。
女弟子御剑追来，在距离水潭一丈处落下，看见岸边的衣物，立即转身背对水潭：“姑娘，我本无意冒犯，只是今夜村中及附近并不安全，若姑娘无安全去处，今夜就先与我们在一处，也好护姑娘周全。”
裴烁从水中露出个脑袋，歪了歪头，看着那飘逸的青白色背影，咧嘴笑了出来，心想万灵宗依然如当年一般，是个大白萝卜横出的圣地啊，尤其是他们的本家弟子，有种说不出神圣气息。
这万灵宗，便是如今的两大仙门之一，和月宗一样，建立于上古时代，据说第一代宗主还受过上古神的点化，接受着最古朴传统的教习。
“敢问仙子芳名？”裴烁靠在岸边，嘴角噙笑，支起手臂撑着脑袋看她。
“邹苏苏。”
“芳龄几许啊？”
“……十六。”
“呀！仙子啊，我突然觉得心口好痛啊，你快来帮我揉揉呗！”裴烁眼角笑意愈发深。
邹苏苏自小在宗门长大，从未听过如此轻佻的言语，脸立即红了，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裴烁笑嘻嘻地还待继续逗她玩，邹苏苏似乎预料到了她还想干什么，揉了揉太阳穴，立即出言道：“姑娘还是快些沐浴完与我回去吧，已至午时，想必姑娘也该吃饭了。”
话音刚落，裴烁的肚子就开始叫唤了，她现在身体虚弱，还无法辟谷。
“呀，还是仙子想的周到呀！”
伴随“哗”的水声，裴烁上岸抓起红绿相间的大花裙子，眼一闭，心一横地往身上套。
她不认得邹苏苏，但难保邹苏苏不识得她，裴烁慢慢地围着邹苏苏转了个圈，脚下踩着诡异的步伐。
裴烁一副欢脱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跳着转圈玩，邹苏苏也没太在意她的步伐有什么不对。
“姑娘，现在时辰不早了，不要玩了。”邹苏苏有点看不下去了。
裴烁停了下来，还差最后一步，就能完成这个阵法了，她能保证，这丫头被阵法套住，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转头看向邹苏苏，笑道：“你觉不觉得我像什么人？”
“像魔祖。”顿了会，又道，“不算很像啦，魔祖的头发是白色的。”
裴烁有点诧异，“你就没怀疑我就是魔祖吗？”现在的仙门弟子个个都傻成江思齐了？
邹苏苏笑了出来，“你是魔族的人吧，魔族里模仿魔祖易容的太多了，比你像的大有人在。”
裴烁没想到她的子民们如此爱戴她，她欣慰地笑了，心中又起疑惑，“诶？你们仙家又和魔族和平共处了？”没道理邹苏苏知道了她是魔族还不动手啊。
“没有，只是我们宗门有规定，在魔族先动手前绝不动手，不过既然姑娘是魔族中人，我便不留你了，就此别过。”
裴烁立即追上去，“诶别呀，好歹留我吃个饭啊！”
“……”
裴烁直接走至邹苏苏身前，头一甩：“走吧！”
邹苏苏看着前面那个穿着红绿大花裙子的女人，犹豫了一会，走上前，拉住她的手，“我带你御剑过去吧，咦，你的手怎么那么冷”
“哦，可能是潭水冷吧，诶呀我饿死啦快带我去吃东西！”
“……好吧。”
村中村长家大院内。
谌歌坐在桌前转着手中茶杯，转身望向一名弟子：“阿飞，去看看苏苏怎么还没回来。”
“喏，师兄，这不回来了嘛。”阿飞指向院中大门。
邹苏苏落地，放下裴烁，收剑回鞘，走至谌歌面前：“师兄，那乞儿我已带回。”
“好，带她和大家去吃饭吧。”
“不过，师兄，那女子是魔族中人。”
谌歌看了眼裴烁，“她不害我们，我们就正常待人便是。”
邹苏苏点头，“是。”
然而等邹苏苏转身，看见的却是裴烁和其他弟子们一起围着饭桌吃的正高兴。
“……”邹苏苏心道：还真是自觉哈。便也走过去入席。
饭桌上无人嘻笑喧哗，很是安静，偶尔有人和周围人说句话，也都是轻声细语。
裴烁腹诽：一群呆萝卜。
一声清脆的碗筷敲击声响起，众人望向声源处，裴烁放下筷子，笑道：“诶，别这么看着我嘛，我听说你们是来除厉鬼的，是什么样的厉鬼啊？”
一名弟子答到：“这厉鬼心性暴戾，这附近一共就三个村庄，其余两个都被袭击了，且被袭击的人，死相都极惨。”
“哦？是厉鬼屠村了吗？”
“那倒没有，这个厉鬼只对十一二岁的少女下手，那两个村庄这个年龄的少女均是惨死。”
“啊呀，好吓人啊，你们打算怎么除啊？”
邹苏苏放下碗筷：“姑娘，这你就别问了，我们自有办法除去就是了。”
裴烁打了个哈哈，起身准备出门转转，心觉跟这群呆萝卜呆在一起闷的慌。
刚走至院门口，一个小身影快速向裴烁撞来，裴烁一时走神没躲开，被撞的向后退了两步。
“诶哟，都撞痛我了！你没长眼睛啊大婶！”一个小女孩抚着脑袋怒视着裴烁。
然而裴烁被她那句“大婶”叫的惊呆了，又觉得这称呼用在她身上很是新鲜，也算是种人生经历了。
小女孩打量了裴烁的裙子一眼，愤怒的眼神里又立刻布满了鄙夷：“你就是那个早上打我娘的叫花子吧，怎么会出现在我家？你还是快滚吧，别等着我娘收了店来收拾你！”
裴烁眼睛立刻亮了：“等你娘来做什么？我现在来收拾你好不好呀？”
“你……你……走着瞧吧丑大婶。”
“我，不，瞧。”裴烁靠着墙满脸笑意地看着小女孩。
小女孩自知说不过她，立即向院内走去，边走边大喊：“谌歌！谌歌！你给我出来！”
仙门弟子们听见这喊声，各自腹诽：谌歌身为万灵宗本家弟子，性子温和亲切，且天赋又高，几乎没人会用这种语气和谌歌说话。
谌歌走出房门，看着小女孩怒气冲冲地向他走来，嘴角依然勾起温和的笑容：“妞妞，这是怎么了？”
小女孩怒道：“谌歌！你不是说你会保护我的吗？现在那个丑大婶欺负我了，你去揍她！”
旁边一位仙门弟子看不下去了，上前说道：“王妞妞，我们师兄是说晚上保护你不被厉鬼吃了，没说还管你这些。”
王妞妞抱住谌歌的腰，“我不管，既然谌歌说了会保护我，就要保护我一辈子！我娘说了，你说要保护我，一定就是要娶我了！”
裴烁靠着墙捧腹。
谌歌脸上略有尴尬之色，“这个，妞妞，这种话，不能乱说！”
说罢，谌歌便不再管王妞妞如何无理取闹，将她拉到裴烁面前，“还不知姑娘芳名？”
王妞妞：“谌歌你不许和这个丑大婶说话！”
裴烁低头瞪了眼王妞妞，周身气息散开，魔气四溢。
王妞妞顿觉眼前的人恐怖至极，立即禁声，而院中仙门弟子们立刻将手放置剑柄上，眼神戒备。
裴烁扫视了一圈院内的一众青白色的大白萝卜，笑了笑，提高了声音：“我啊，姓白，名萝卜，怎么样？你们有没有突然觉得我甚是亲切啊？”
众弟子：“……”
谌歌将王妞妞拉到身后：“本想麻烦白姑娘将妞妞带出去玩一会，现在看来还是不劳烦姑娘了。”
裴烁没多说什么，伸手拎起王妞妞，谌歌迅速将剑抵在她的颈边。
裴烁也没躲，笑了笑，“我不会害她，我把她送去她娘店里。”
谌歌看着裴烁的眼睛道，“苏苏，你护送她们过去。”
走至村长夫人的店门口，裴烁直接将王妞妞往里一扔，里面村长夫人立即冲了出来，破口大骂，裴烁则迅速撤离，耳不闻心不烦。
邹苏苏看她确实只是帮忙送人的，便也转身回去了。
村长家就建在村中最热闹的地带，裴烁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伸手摸了摸空洞的心口，转身，踱步向着无人的郊外走去。
晃悠至一土坡边，便靠着土坡坐下，眯着眼，思绪纷飞，脑中浮现出一个身影，想起她死的时候，似乎都没见那人最后一面，从孤魂野鬼到如今复活，这个事一直堵在心口，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可惜。
清风拂过，裴烁眼皮愈发沉重，终于，低头睡去。
等裴烁悠悠转醒时，天已经全黑了，裴烁愣了愣神，难以相信自己居然那么能睡，立即弹起身，望向村庄的方向，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阴森森的绿光笼罩着整个村庄，而村长家的方向，光芒已经变成了墨绿色，这种光裴烁再熟悉不过了，这根本就不是厉鬼作祟，是凶灵！
裴烁脑中轰然炸响，立刻向村中跑去。
凶灵与厉鬼不同，厉鬼是人死后才可能化成，且周身鬼火为黑色，而凶灵则是身怀灵力者死后才会化成，目前世上唯一有凶灵存在的地方便是九幽炼狱。
若那真是九幽炼狱里的上古凶灵，那她曾经下的封印……
来不及想太多，裴烁立刻向村中奔去。
与此同时，村长一家人正缩在严阵以待的仙门弟子身后。
谌歌等人看不见异象，只觉周身愈发诡谲，空气温度也变得冰凉。
村长夫人颤抖着发话：“仙人啊，我怎么感觉阴风阵阵的，你们可一定要保护好我们啊！”
可谌歌他们也有些紧张，毕竟都是刚出来历练的小辈，并没有什么经验。
忽然，村长夫人在袖中摸出个手串，是上午裴烁给她的黑曜石手串，立刻走到女儿身边给她戴上，“妞妞啊，听说这东西辟邪，你要好生戴着啊。”
王妞妞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黑曜石，只见手腕被黑曜石灼伤了一圈，村长夫人大惊，想帮她取下，可她已经无法完成这个动作了，王妞妞的手，穿过了村长夫人的喉咙，后又迅速抽回。
村长看见这一幕，脑中一片空白，正要喊叫出声，可也来不及了，王妞妞将她父亲的脖子生生撕裂了。
全程无声，谌歌等人都并未注意到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直到王妞妞将自己手腕上的手串扯断，黑曜石滚落在地上发出“嗒嗒”响声。
弟子们回头见状，虽是震惊，但依然迅速地布置剑阵，谌歌皱眉，“她被厉鬼上身了。”
王妞妞眼中绿光流转，脸色慢慢地变作灰白色，剑阵压制住她的行动，邹苏苏拿起镇厉鬼的符纸向王妞妞扔去，却不等符纸靠近，就全部燃为灰飞，王妞妞嘶吼一声，破开剑阵。
这群小辈哪里见过这般厉害的“厉鬼”，谌歌也掌心冒汗，转头向邹苏苏道：“苏苏，快去通知小师叔！”
闻言邹苏苏立即御剑离开，同时，王妞妞掏出一个弟子的心脏，坐在地下啃食，其余的弟子皆吓得四散逃跑，唯有谌歌与剩余两个本家弟子依然紧握着手中的剑。
裴烁刚跑来，看到的便是如此情景，扶着门框边喘气边吼：“那几个呆萝卜！傻站着干什么！跟着其他人跑啊！”
没人动……
一名本家弟子转头道：“白姑娘，快跑吧，这里不是你能呆的地方。”
接着又是一声尖厉的嘶吼，几个弟子被击飞，王妞妞单手握住谌歌刺过来的剑尖，往后一带，另一只手向着谌歌的胸腔掏去。
没有闪躲的余地，谌歌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然而并没有等来预想中的疼痛，而是听到了一声怒吼：“喂！干什么呢你！”
听到裴烁的怒吼，所有人都愣了愣，谌歌睁开眼睛，看见王妞妞一脸茫然地看着发出怒吼的人，她依然维持着掏心的动作，指尖离谌歌的胸口不到一寸处。
裴烁愤怒地走过去，一脚将王妞妞踹倒在地，指着她的鼻子：“给我躺在地下不准动！”
王妞妞果然躺在地上不动了，脸上还隐隐出现害怕的情绪。
刚刚还极度紧张的气氛被裴烁瞬间瓦解，三个弟子一个个目瞪口呆，有几个甚至喃喃出声：“这样也行？！”
裴烁则是更加震惊了，眯起了眼睛，这绝对不是九幽炼狱中的上古凶灵，也比它们弱一些。
若是九幽炼狱中的凶灵，她气息出现的一瞬间就应该立刻吓得退离三丈远。
那这就有意思了，魔族生前向魔神起誓过，死后若化作凶灵便自行堕入九幽炼狱，那就说明这凶灵一定是仙门中人所化了。
裴烁蹲在地上打量着王妞妞，用手摩挲着下巴。
不过凶灵这种东西还是不要乱跑的好，裴烁咬破手指，开始绕着王妞妞画阵法。
谌歌走近，不论这女子是魔是妖，但总归是救了他，便恭敬地拱手道：“方才，多谢前辈搭救。晚生谌歌定牢记恩情。”
裴烁斜了他一眼，埋头继续画。
谌歌看着裴烁的阵法，心生疑惑：“前辈，您画的阵法似乎不是什么驱鬼阵，更像是……”
“我一魔族，驱鬼阵是什么？不会。”裴烁直接打断他，“附在王妞妞身上的不是什么厉鬼，是凶灵。”
“怎么可能！凶灵可见，厉鬼不可见！我们全程都没见到凶灵出现！”
其他弟子也都跟着附和点头。
裴烁画完阵法，滴了滴血在王妞妞额头，反手用食指在她脑袋上轻扣了三下，然后慢悠悠地站起来，白了一眼呆萝卜们。
“我问你们，厉鬼等级高还是凶灵等级高？”
“当然是凶灵啊！”一名弟子答道。
“对啊，厉鬼无法直接看见，是因为它没能力让自己显形，而凶灵比较嚣张，就是喜欢吓你们，看见你们被吓的尿裤子，就是它们的变态嗜好，而今天这只凶灵比较例外，很低调，不太喜欢显形。”
“……”
“好了，你们快去搬救兵吧，别杵这儿了！”
谌歌奇道：“已经有人去了，可是，你不是解决了吗？”
裴烁移开身子，露出挡在她身后的王妞妞，耸耸肩：“你们是这样觉得的吗？”
众人看见王妞妞虽然还是躺在地上没动，但一双幽绿的眼眸却正在阴森森地扫视着周围的人，像是随时要暴起杀人。
这凶灵畏惧裴烁身上的气息，暂时不敢乱动，但若等它反应过来裴烁就一纸老虎的时候，所有人都得死。
裴烁摊手：“我只是把它封印在王妞妞的壳子里让它别乱跑而已。”
说罢，蹲身捡起地下散落的黑曜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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