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陪我一夜

　　她轻轻撩起衣袖，露出羊脂般的一截皓腕，上面一道醒目的疤痕，是他留给她的，唯一触手可及的回忆。她视如珍宝，每每触及，都不禁心头一颤，情至深处，深深印下一吻，像在亲吻他的唇，至今残留的吻痕，香红未褪，堆砌如一树烂漫的桃花，芬芳正浓。


　　她放下衣袖，起身行至屋外，满眼朦胧夜色，月华幽幽，寒星寥落，是个凉薄的夜，收敛情绪，动身前往魂牵处。


　　“砰砰砰……”陌尘颤抖着敲响了萱室的房门。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与陌尘视线相接的是一脸疑惑的云溪。


　　陌尘知道燕玉锦就在里头，心里多少是有些别扭的，可一想到玄曦，她便顾不得那许多，快步进到屋里，却碍着燕玉锦在场，不好直奔床榻，只能隔着一段恼人的距离，深深的看他。


　　他眼神空洞，任她如何努力都没有在里头找到一丝光亮，憔悴的脸庞，哪里还有一丁点儿的血色，就连那抹曾经令她无比向往的他的唇，此刻也只是空有轮廓，唇色浅淡到若有似无。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麻木甚至僵硬，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一点神采，更没有半点骄傲。


　　“陌尘见过少主！见过玉锦小姐！”


　　玄曦猛然侧起身子，看着陌尘问道：“你怎么来了？”


　　近万年来，他与陌尘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几乎每一次都是见的仓促，散的匆忙，连完整的话都不曾说得几句。当不见成为一种习惯，过去被当作回忆祭奠，再见面，心里竟说不出是怎样一种滋味。


　　燕玉锦朝陌笑笑，算是打过招呼，心里更在意玄曦刚刚不同寻常的反应，对陌尘不由得好奇起来。这张对她来说的生面孔，究竟与玄曦有着怎样的瓜葛，她定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陌尘低垂眼帘，道：“宫主派我前来守夜。”


　　每次面对玄曦，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陌尘在心里无法衡量。


　　“那就有劳你了。”


　　“少主客气了。少主好好休息，陌尘就先出去了。”陌尘说完，急着转身离去，怕眼中蓄满的泪水，一不小心坠落下来，被有心的人看到，徒惹一身麻烦。


　　“玉锦，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任谁都听得出来，玄曦这是下了逐客令，燕玉锦也不例外，起身扶玄曦躺好，又为他掖了掖被子，才柔声说道：“玄曦哥哥好好休息，玉锦明日再来看你。”


　　言罢，燕玉锦带着云溪出了萱室，款步走出不远，有意回瞥了陌尘一眼，这一眼，饱含深意，之后黯然离去。


　　“蝶儿，蝶儿……”


　　一声声急切的呼喊从屋内传入陌尘耳中，她心里一急，顾不得礼数，推门直入。


　　陌尘看见玄曦的同时，玄曦也看见了她，急着下地奔向她，身体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


　　他顾不得从伤口传来的剧痛，双手捧着一动不动的蝶儿，吃力地向前爬着，很快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陌尘真不敢相信，正匍匐在她面前的男人，是那个即使泰山压顶也会面不改色的菁华宫少主玄曦，她心里唯一的爱人。


　　她登时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凝固，心痛到无法呼吸，身体也如同被石化了一般，分毫动弹不得。


　　她看着他，慢慢爬到她脚下，时间明明只过了一会儿，却像过去了无法计算那么久。


　　玄曦死死拽住陌尘的裙角，仰起头对她说道：“陌尘，求你救她！”他眼里噙着泪，一低头便会散落一地。


　　“他求我，他竟然求我！”陌尘的内心几近崩溃。


　　当陌尘看到玄曦手中捧着蝴蝶时，她在心里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当玄曦放下一切来求她救它时，她的猜测俨然成为事实。她一定会救它，可他既然用了一个“求”字，就该让他付出些代价。


　　“好，我答应救‘她’，不过前提是你答应……陪我一夜。”


　　这个条件对玄曦来说有多苛刻，她不是不知道。曾经他为“她”洁身自好，不惜服下炼情丹，饱受七日欲火焚煎之苦，之后依旧云淡风轻地站在她面前，唇角始终一抹浅笑，总能令她神魂颠倒，若非太懂他，他早已不清不白。


　　如今，她名正言顺的要他陪她一夜，只怕她给他的痛苦要远远大于她所能给他的快乐。可她料定他会爽快的答应，因为他根本舍不得“她”死！尽管做这个决定比杀了他还要痛苦，可真要他亲眼看着“她”死，定会比答应她更令他痛苦百倍，甚至千倍。


　　玄曦确没料到陌尘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可除了答应，他别无选择。


　　蝶儿之于他，是他的妻，可他永远也无法成为她真正的夫君。他选择答应，是因为他无论同谁在一起都不会脏了蝶儿的身子，因为他没有可能与蝶儿结合。他的身子就是一具废弃的躯壳，被谁捡去都无所谓，没有注入灵魂的结合，就算不得是真正意义上的结合。


　　“我答应你，但绝不能是今夜！”


　　他如何能做到在蝶儿面前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他虽是男子，却一向自爱，若非知道这副皮囊于他所爱之人全然无用，他又怎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我当然不会选择在今夜，此刻的你，怕是不能给我快乐。七日之后的这个时辰，我会在逸尘轩等你。今夜，该给你快乐的人，是‘她’。”


　　陌尘说这些话时，眼神始终看向别处，对他，她总是自欺欺人地认为，不看便不会心软。


　　玄曦慢慢站起身，把蝶儿郑重其事地交到陌尘手中。看那情形，他交到陌尘手中的不止是蝶儿的命，还有他自己的命。“她”生，他生，“她”死，这世上再无玄曦其人。


　　陌尘素来最懂玄曦的心，此刻手中握着两条命，其中一条是她愿意以命换命的，可他不会稀罕。她想要他好好的活着，唯一的办法，就是救活“她”。


　　陌尘将蝶儿放在床上，右手掌心向上一翻，手中立时多出一颗金光灿灿的珠子，猛然向上一掷，屈指轻轻一弹，一线灵光轻盈飞出，正中那一颗金光灿灿的珠子。


　　珠子瞬间爆裂成细碎的粉末，纷纷扬扬。陌尘施法聚拢，裹在蝶儿周围，再施法将金粉尽数推入蝶儿体内。


　　有谁知道，做完这些需要消耗她上千年的修为。那一颗还原丹，乃是仙界至宝，别人豁出命去也未必能得到，偏偏她唾手可得。


　　其实她可以不用它，也同样能救活“她”，可她知道，唯有“她”的陪伴，才能使他尽快好起来。


　　…………


　　床榻上已恢复人形的蝶儿落入陌尘眼中，不由得心生羡慕。


　　她就像一朵开在清晨幽谷里的百合花，圣洁而美好，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污浊之气。这样的美并不真实，此刻却触手可及。


　　陌尘忍不住伸手抚上蝶儿的脸颊，触手柔滑似腻，不禁在心里和她说道：“难为他上万年来只一心爱着你，为了一个你，折磨他自己死去活来，如今看来，却也值得！”


　　玄曦愣在一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躺在床榻上的蝶儿，是那么真实。


　　她面色红润有泽，呼吸平稳，显然一副熟睡了的样子。


　　对玄曦而言，这世上只怕再没有什么，比在此时见到他的蝶儿，更让他欢喜的。


　　连他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他真不知道陌尘是如何做到的。他想过问她，可他料定她不会对他说真话，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问。


　　他答应她的，他定会做到。眼下他只想紧紧抱着蝶儿，用这副干干净净的身子，给她他所能给予的所有温暖。他日再面对蝶儿，他定会自惭形秽，更不敢亲近她，安分守己做好她的师父，剔除一切非分之想。


　　“她只有七日的时间，七日后便会变回蝴蝶，遗憾的是这七日里头所发生的一切，也许她以后都不会记起来。在这七日里头，你有六个晚上是属于她的，最后一个晚上，你只能属于我。”


　　陌尘说完，施法为玄曦止了血，换了他身上那身刺目的血衣，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耳边传来她时时刻刻都想听到的声音。


　　“谢谢你……”


　　陌尘停步，没有回头，道：“留待七日后的晚上，你再好好谢我不迟。”


　　话落，陌尘急步离开，关上房门那一瞬，她的眼泪再也挂不住，一滴一滴，比雨还急，很快湿了门口的一大片地面。明知伤他胜过伤己的痛楚，还偏执的叫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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