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东峡日出
“这么说，你就一直被他包养了？”
顾盼盼咬着牙，把咖啡杯子用力顿在桌子上，引得远处的几位顾客频频回顾，咖啡厅的服务生赶紧向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昨天顾盼盼留在医院陪了邹韵一天，今天早上医生见她体力恢复良好，同意邹韵离院。
医院里人来人往说话不方便，直性子的顾盼盼坐卧不安，待邹韵离开医院，径直把她拉到二人常来的咖啡厅。
邹韵搅动着面前的蓝山咖啡，长长的漆黑睫毛垂在面颊上，瘦削的面庞，尖尖的下颌，看起来很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韵致。
只是抬起眼帘的时候，从前那双蕴满笑意的眼睛会突然之间让人有寒芒乍现的感觉，顾盼盼觉得面前的好友看上去有些陌生。
邹韵什么都没有对她说。
邹昕已经被她拉进了漩涡，不能再搭上一个顾盼盼。
她只是告诉顾盼盼在虞美人工作的期间，老板季寒川瞧上了她，给了她一笔钱，现在她正在和季寒川在兰馨苑同居。
“好……”顾盼盼气得直发抖，“邹韵，你和他睡在一起，我问你，你爱他吗？爱他的皮囊还是爱他的钱？”
“季寒川又有颜值又有钱，做男朋友没什么不好。”邹韵浅浅啜了口咖啡。
“我从小穷怕了，盼盼，你也知道，邹昕交了个混蛋，为了他寻死觅活，我正在给她办留学手续，出国需要一大笔钱，季寒川可以帮我。”
顾盼盼盯着她，呆了半晌，忽然把她那超大的皮包拿起来，底朝天一下倒在桌子上，哗啦啦的声响难免引人侧目。
邹韵有些惊诧地看着她在其中翻找，合同，文件，车钥匙，口红，钱夹，美容卡，散乱的零钱……她的人从来就是这样不拘小节。
终于被她翻到了一张卡片，啪地一声拍在了邹韵面前，一张银色的建设银行储蓄卡。
“这是我和岳少鹏这几年的积蓄，除了大部分付了房子的首付，卡里还有二十几万，”她咬着牙盯着闺蜜，“你妹不是要出国吗？你先拿去用，不够的大家一起想办法，你不用委身于那个能在雨夜里把你抛在东峡山的混蛋，邹韵，这钱是干净的！”
她重重的吐出了最后几个字，让邹韵强作的镇定险些在她的面前崩盘。
和自己一样，顾盼盼和岳少鹏都是家境平常，作为闺蜜，她太晓得这几年顾盼盼和岳少鹏创业有多艰辛。
公司正在起步的艰难阶段，他们把所有的积蓄都投入到建筑监理公司的运营中去，就连二人准备结婚的婚房也不过是刚刚交了首付。
“盼盼，”她握住了好友的手，把银行卡塞进她的手中，“我不缺钱，我已经是季寒川的女人，账面上的钱足够我送邹昕出国。”
她勾了勾唇角，艰难地笑笑，“他对我很好，我不觉得用季寒川的钱有多可耻。”
“他强迫你对不对？你是他的女人，那么苏越呢？”顾盼盼高高挑起了眉毛，她看得到那人的名字让邹韵的身子微微颤了颤。
“你喜欢了苏越那么久，就这样放弃了？你每天都和我聊他的事情，你临摹了他所有的作品，他给你的画夹子用烂了都不肯换一个，这些在充满铜臭味的商贾面前都一文不值了吗？”
苏越，邹韵悄然咬了咬唇，不想？如何能不想，只是想到这个名字她都觉得自己肮脏。
她做了那么多，只为了能靠近他一步，再多靠近他一步。
在他终于看得到她的努力，终于也会从流光杂志社的大玻璃橱窗默默凝注她身影的时候，那个炼狱般的黑夜毁灭了她所有的希冀。
她凝注着面前的咖啡，冷澈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起来。
可是，那个能把亚麻衬衫穿得那般超凡脱俗的男人的样子不知何时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有些模糊了。
那是她竭力想触碰的，又竭力想忘却的，最美好的样子。
苏越的名字让二人之间有那么一刻的沉默，她低头沉思的模样让顾盼盼找回了几分曾经的邹韵，她默默凝注了好友，一时间犀利的话语竟再说不出来。
回忆真的很美，美好得让眼底有了几分濡湿，可即便是温柔乡，沉湎其中的这几分钟对她来说已经难得的歆享了。
“盼盼，”她抬起头，率先打破沉默，“你要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有过一段时间的失忆？我总觉得我和季寒川应该有过交集，可是无论怎样努力总是想不起来，如果我和他有过什么，为什么你却并不认识他？”
顾盼盼正在收拾她的大皮包，闻言手一抖，几乎把化妆镜跌落在桌子上。
“你说什么？净是胡扯，你以为是生活是在拍肥皂剧，说失忆就失忆了？如果你真的失忆了，为什么会记得我，记得岳少鹏，记得苏越，还有你的家人，为什么没把他们都忘掉？”
顾盼盼的表情看似很轻松，神色却有几分凝重，她用手摸摸邹韵的头，“是不是最近又头痛了？你最好找张岚阿姨帮你看看。”
顾盼盼说话的时候，邹韵一直看着她的眼睛，捕捉到她眸光中的闪躲，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自己的闺蜜。
她握住顾盼盼的手，顺势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部左侧，让她去摸那道凸起的长长伤疤，她明显感觉到了顾盼盼的瑟缩。
“有些时候，我的记忆十分的清晰，有些时候又有些模糊，盼盼，你知道我的头受了伤，印象中好像是和小米一起郊游的时候撞了车，但是如何发生的车祸却是想不起来。”
“盼盼，这种感觉真的很怪，我不是在植物园撞的车吗？后来跟着编辑去那里采风，原来以为会有心理障碍，可对那里居然没有一点印象。”
“记忆里我从未攀爬过东峡山，可是昨天那里的一草一木我都觉得异常的熟悉。”
“就像我根本不记得见过季寒川，然而在那个雨夜里，我因为恐惧未加思索的叫喊出来的竟然全是他的名字，是那样的自然，仿佛已经认识了一百年。”
“还有，小米离开了那么久，每次的电邮不过是只言片语，她和我一起出了车祸，也许我不记得的东西，她还记得……”
她自顾自地说着，看着顾盼盼的面色一点点变白。
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脾气秉性再熟悉不过，邹韵的心跳得快了几拍。
果然……在她的身上是发生过什么。
在她的凝视下，顾盼盼如坐针毡，她的手机突然响起让她长长舒了口气，“我去接个电话，少鹏离开了我什么都搞不定！”
盼盼掩饰地笑笑，步履匆匆，借故躲进了卫生间。
“邹韵怎么样了？”岳少鹏的声音传来，语气中不无关切，“我做完这个文案，就过去接你们吃饭。
“我快挺不住了，少鹏。”顾盼盼压低了声音，声线都有些颤抖了。
岳少鹏一惊，“她怎么了？”
顾盼盼偷偷伸出头去看看，邹韵还在远远的坐在雅座里，微颦着眉头，凝神思索着。
“她居然猜出了自己失忆过！少鹏，她提到了万小米，可是我该怎么回答她？”刺痛的泪水一下子冲进了顾盼盼的眼眶。
“我该怎么告诉她，小米已经不在了，在那场车祸中离开五年了，人被东峡山峭壁下的河水冲走，连尸身都找不到了……”她的双肩抽动着，再抑制不住哽咽起来。
“她伤得那么重，我们和张岚阿姨煞费苦心地瞒着她，可是她的记忆在一点点的恢复，只要一想到小米我就忍不住流泪，她再缠问我下去，我怕自己先要撑不住了！”
顾盼盼用手捂着嘴，泪水扑簌簌滑落面颊。
“当然不能告她，张岚医生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被她知道就前功尽弃，你再等等，我马上过去救场。”岳少鹏匆匆挂了机。
顾盼盼这才强自镇定下来，擦干眼泪洗了洗脸，走出卫生间，却见一个三十余岁的黑衣服男人正在邹韵的身边和她说话。
她心中微微一惊，快步走过去，那刀条脸的男人向她露齿一笑，带着满脸不讨喜的邪气打量着她，“邹小姐的朋友都很漂亮。”
“你是谁？”那人满身痞气的样子让顾盼盼的神色紧张起来。
邹韵握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下面的话，“我认得你，找我有什么事情？”淡淡的口气相当疏离。
她当然认得他，每日遥遥跟在她身后的顾三，姜瞳口中那个从没有把人跟丢过的顾三，季寒川埋在她身边的眼线。
顾三把一个崭新的iphone放到她的面前。
“川哥交代了，邹小姐的手机坏了，联系你不方便，川哥说邹小姐的电话号码不齐整，留着没意义，给你换了个新号，尾号五个六，要你二十四小时开机。”
典型的贵族号，季寒川的手机尾号是五个九。
邹韵瞥了一眼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已经充好了电，“我知道了，替我谢谢季寒川。”
顾三笑笑起身离去，忽然又回过身来，“对了，川哥还说，你的手机掉了，原来的号码不需要补办，他已经叫人注销了。”
顾盼盼大怒，“销号了？他以为他是谁啊！”
顾三眉眼一凝，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用手指虚点着顾盼盼，俱是冷厉的警告，“毛丫头，说话小心一点！”
邹韵马上站起身按住愤怒的顾盼盼，“算了，盼盼，我饿了，我们去找少鹏吃午饭。”
她拿起手机，拉着顾盼盼离开咖啡厅，刚上了顾盼盼的polo车，就看见顾三也施施然从咖啡厅走出来，上了一部黑色的车。
顾盼盼抿着唇，沉默不语，季寒川给她的印象实在是超出了霸道总裁的范畴，邹韵陷入了这个黑暗的漩涡，不由得她不忧心。
邹韵静静注视着车子的观后镜，果然那辆黑色的volvo也跟了上来，不疾不徐，如影随形。
她微颦着眉心，三天，季寒川只给了她三天的时间，昨天她在医院挂水已经耽搁了一天，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横竖她都离不开季寒川的眼线。
“盼盼，我有事情处理，车子借给我用两天。”
“你的霸道总裁出手豪阔，为什么没有给你置一辆车子？”顾盼盼心情不爽，很有几分情绪。
邹韵哑然不语，顾盼盼才说了句，“不只是车子，人借给你都行。”
“还有，你的手机是双卡，盼盼，把你的小号手机卡给我。”邹韵略一思索。
顾盼盼愣了愣神却毫不迟疑，边开车边利落地翻出手机递给她，邹韵迅速把顾盼盼的手机卡卸了下来，随身放好。
“邹韵，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有事情你可以用这个电话和我联系，我和少鹏随时等着你的消息。”邹韵的样子让顾盼盼觉得紧张。
“过了前面的道口停车，盼盼，把车留给我。”顾盼盼看向她，邹韵轻轻握住了盼盼的手，手指有些凉，但是很稳，很坚定。
“相信我，盼盼，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可以处理好自己的事情，而且以后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邹韵浅浅一笑，温暖的笑靥，烁动的星眸。
顾盼盼忧心忡忡地看着那辆volvo尾随的自己的polo车离开，邹韵把车开得很快，像离弦的箭。
邹韵的车开得极好，高中毕业季，听说在大学驾照可以抵学分，万小米和顾盼盼一起撺掇了邹韵考驾照。
邹海强的化纤厂买断后曾经开过一段时间的出租车，考虑到她可以在假期替父亲顶班，邹海强也就同意了她考驾照。
不菲的驾校费用让邹韵学习起来格外用心，再加上父亲用心指点，她是那一期最优秀的学员。
她对这个城市的路很熟悉，大学假期的时候，经常和父亲交替开出租赚学费，直到那一年，她和万小米郊游出了车祸。
很久没有体会这种风驰电掣的感觉了，她从观后镜中看着紧紧尾随的车子，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还是甩不掉顾三的车，到底是季寒川的人，很棘手。
远远地看到了张岚在城南的心理诊所，她径直把车子开到了诊室门前的街道边，下了车，大大方方走进了张岚的心理诊室。
负责接待的护士很熟悉她，看见她笑了笑，“来得正巧，张医生现在没有预约病人，邹小姐，你可以进去。”
邹韵点点头，看了一眼窗外离polo不远停下的volvo，穿过长长的走廊，直接走向张岚医生的办公室。
张岚的心理诊室开在一条不算太繁华的街道上，环境很幽静。
诊室是一座二层小楼，前面是临街的院落，后面是小区的毗连群楼，周边高大的梧桐环绕，静谧的氛围很适合患者做心理诊疗。
邹韵轻轻敲了敲张岚的门，没有回应，门虚掩着，她以为张岚午睡了，缓缓轻把门推开了一点点，就瞧见了张岚倚在窗边的，那瘦削高挑的身影。
她在轻轻讲着话，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轻缓。
“那边的天气也凉了吗？小心保暖，多吃水果，我很好，这边一切还算正常，不用担心……”
门打开的声音还是惊动了她，。
她回过身来，优雅美丽的面庞上还残留着一分的宠溺，看到了邹韵，浅棕的眸色中似乎闪过一丝讶异，但倏然而逝。
“我有朋友过来了，好好照顾自己，拜。”
她眼睛看着邹韵，轻轻挂了电话，对着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小韵。”
“阿姨，是小米吗？”邹韵急急的问，张岚宠溺的神情让她想起了去世很久的母亲。
“是我在上海的妹妹。”张岚摇摇头，云淡风轻的说，“小米最近准备硕士论文答辩，很忙，没有时间打电话。”
邹韵默了默，眼中的希冀沉了下去。
张岚上来拉着她，仔细端详了一会，“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休息不好，还是又觉得头痛了，正好今天没有预约，我帮你看看。”
想起在东峡山的剧烈头痛，让张岚阿姨做一下心理疏导也好，邹韵点点头。
“我去做一下准备，给你倒一杯冰柠檬水，你在这里等我。”张岚拍拍她的肩，走出门去。
她有些日子没有过来了，这里的环境没有什么变化，天蓝色的素净房间，还是那张熟悉而舒适的躺椅，干净的浅灰色，纤尘不染。
旁边是一张海棠木圆桌，精巧的官窑美人瓶，今天的插瓶鲜花是色彩浓烈的郁金香。
天使造型的自鸣钟轻轻旋转着，那只精巧的沙漏正缓缓流泻着细碎的时光。
邹韵仰卧在躺椅上，把那只沙漏颠倒了方向，看着流沙细细如丝的滑落，顾三就等在门口，浮躁的心如何能完全沉静下去？
她没有像以往一样闭目养神，目光在房间内游弋着，忽然间，那视线便落在了一点。
她慢慢的坐起，大脑仿佛被一根绵针瞬间洞穿，带着微微痛感，凛冽的恶寒。
那是墙壁上的一幅画，高高苍山晨曦初上，雾霭流荡在枫林之巅，火红的朝阳跃出重峦，气势磅礴，画风清奇，线条旖旎流畅。
那是万小米的东峡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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