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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前路正迢迢


  (一)

  洪武三十年三月二十九,朝鲜宜宁公主自汉城出发,奉圣旨赴大明京城应天府入皇太孙东宫。

  冬雪消融,春寒料峭,白杨树枝头略带了点绿意。街道上一大早就满是携老带幼的百姓,蜂涌前往景福宫光化门外。景福宫光化门大开正门,彩旗飘飘。一排排侍卫队列齐整,盔甲鲜明。

  佛经,法器,年糕,贡米。。。三十辆大车装得满满的。还有五十匹高丽马,也是贡品。国王派了知密直司事南豁携奏章随行,中军赵克带了一百六十名士兵护送。人多杂乱车马嘶鸣,景福宫门口诺大的场地竟显得有些拥挤。

  国王王妃带着文武百官在光化门外送行,众人有高兴祝贺的也有悲伤同情的。曹夫人眼睛红红,想是哭了不止一夜,拉着莲花的手,说不出话。郑尚宫扶着曹夫人,在她耳边低低劝慰。

  莲花今日按制盛装,云鬓高耸似华茂春松,宫服华丽如霞印澄塘,真正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握着母亲的手,似握着十七年以来的依靠,只是不舍。郑尚宫低声提醒:“公主!时辰到了。”莲花眼泪汪汪,终于一狠心,放脱了母亲的双手。

  盈盈走到国王王后的面前,大礼跪倒,国王王妃伸手搀扶,莲花不起,仍是拜了三拜。该说的都已说过千百遍,几人都只是无语凝咽。终于国王清清嗓子,大声道:“吾儿这就去吧!愿吾儿此去顺风平安,永结我朝鲜与天朝之谊!体天牧民,永昌后嗣!”

  文武百官与四周的百姓也齐声高喊:“永结天朝之谊!”“永昌后嗣!”“公主顺风平安!”。呼声此起彼伏,响彻景福宫前。莲花双目含泪,俯身又拜了拜,转身上车。目光扫一眼百官的方向,李芳远不知怎么没来。莲花心中空空落落,快速上了马车。善喜随侍一旁,海寿骑马紧跟。

  挥手间,国王王妃母亲和百官百姓的身影渐渐小去,“公主顺风平安!”此起彼落的呼声也越来越小。终于转了个弯儿,景福宫消失不见。街道上有时还见到挥手示意的百姓,也听到“公主顺风平安!”的祝福,莲花都微笑着挥手。不久出了城门,上了官道。莲花回过头,望着城门,心里说道:”别了!汉城!我的家!”

  上了官道后车速明显加快,路旁的树木掠过,莲花端坐车中,阖上双眼,沉默不语。连一向话多的善喜今天也不言语,车厢里一片寂静,只听到车轴吱吱的转动,车夫不时“啪”挥一下长鞭。

  行了大约有二十几里路,就要出汉城界了。隐约听到前面队伍一阵骚动,马车慢慢减速,停了下来。善喜连叫:“怎么了?怎么了?快去看看!”不等莲花吩咐,海寿早已经飞掠向前,善喜好奇地下了车,往车队前方张望着。

  不过一会儿工夫,海寿已经掠回,躬身在车旁施礼说道:“公主,请您过去。”海寿顿了顿:“是大君。”

  莲花吃了一惊,面色不动,缓缓站起下了马车,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就看到李芳远骑着马,拦在官道的正中。白马锦衣,挺拔轩昂,虽一人一骑却有千军万马的夺人气势。南豁和赵克带着士兵车夫躲得远远的,看见莲花,遥遥施了一礼。

  莲花走上前,仰视着李芳远叫了一声:“王兄!”又伸手抚摸白马的马鬃,亲昵地说道:“白雪!你好吗?好久没看到你了!”白雪摇了摇马首,鼻子里喷了两喷,算是问候。

  李芳远跳下马,站在莲花的对面。二人目光相触,莲花忙移开视线,轻声说道:“谢谢你,我看过了。”

  李芳远点点头,说道:“皇太孙人不错,东宫现在也只有一位王妃,你去了应该不会太差。但是皇帝和诸王百官那里,不要轻举妄动。”

  “嗯”

  “到了京师万一有什么事,就去找我的人。”

  “嗯”莲花低着头,几不可闻地答应着。

  李芳远轻叹一声,伸手托起莲花的下颌,凝视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不去,可不可以?”

  莲花看着他,面颊润湿,发稍上结着白霜,长长的睫毛上也是水痕,显然是一早就出门奔行至此等候。一字一句的话语充满无奈和隐忍,黝黑的眼底闪烁着小小火焰。莲花心中感动,眷恋地叫道:“圆圆哥!”李芳远一震,凝视着莲花,眼底的火焰一跳一跳。“你知道我必须去,”李芳远的手有点儿僵,“这里的一切,我会永远记在心里。”莲花说着,双眸中水雾弥漫,波光潋滟。李芳远慢慢松了手,挺拔的身躯竟有些伛偻。

  二人沉默良久,李芳远别过头,挥挥手道:“你走吧。”莲花也一样不敢看他,转身疾步上车。南豁和赵克见到李芳远示意,重整车马,再次上路。

  李芳远一跃上马,一牵马缰让在道边。莲花的马车缓缓驶过,二人的目光远远交错诉尽千言万语。后面的车马跟上去,一点点遮挡住,终于看不见。

  白马忽然前身直立,引颈长嘶。嘶声穿透云霄,在空中久久回响。

  这一走,今生还能再见吗?

  (二)

  鸭绿江,古称浿水,汉朝称为马訾水,唐朝始称鸭绿江,因水色似鸭头之色而得名,又或源自满族先民的语言“”意为边界之江。全长一千六百里,源于天朝的长白山麓,是天朝和朝鲜之间的界河。(新中国人民记得这个名字,大半是因为那首“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此时已是五月初夏,江水碧绿清澈,水遄流急,浩浩荡荡直奔黄海而去。

  莲花披着斗篷,立在江边不远的山坡上,眺望着鸭绿江。衣襟当风,斗篷被吹得飒飒作响。江风拂面,湿润中带着微微凉意。空气中有清新的花草香味,又有丝丝江水的甜腻。令人神清气爽,多日的郁闷一扫而空,精神为之一振。

  从汉城出发时正是初春,路上化雪泥泞,车马辎重极是难走。莲花经常下车自己行走,护卫兵士大多做了推车小工,司事和中军也变成了搬运苦力;就连海寿这个大内高手,也不得不用他的软鞭拖过莲花的马车。海寿的软鞭乃是沙迦派几代相传的宝贝,海寿出师时师父千叮万嘱地交在他手上。“师父知道的话该吐血了吧?”海寿一边拖车,一边忧虑。

  春天雨水多,又常碰到下雨。细细濛濛的,半天下来却衣服尽湿。莲花担心佛经,常常亲自过去检查看有无被雨打湿,还好护卫仔细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碰到过数次大雨,只好停下来等雨停,然而又不一定正好在有遮挡的地方,结果淋了几回,民工和士兵多有生病,又要煮姜汤熬药。善喜也病了一场,高烧不醒,随行的医官汤药针灸火罐艾熏,无所不用,好容易才保住了小命。

  如此一路行来甚是不易,走了一个多月,才到了鸭绿江边的新义渡。新义渡是朝鲜在鸭绿江上的水军基地,靠西朝鲜湾,为了这次进京,国王特意安排了水军的大船渡他们过江,也早早知会了新义渡对面的天朝东港。

  “公主!公主!”善喜叫着走上了山坡:“赵中军说船只正在准备,大约一个时辰就能上船了。”

  莲花转过身,看着善喜说道:“安排车马先上。”

  “是,赵中军已经这样安排了。”

  莲花点点头,回身望着江水,不再说话。

  善喜在莲花身旁远一点站定,也望向江水,半晌喃喃地道:“公主,我们真的就要离开朝鲜了呃!”

  莲花不语,过了一会儿从怀中取出了自超大师赠与的琉璃宝塔,面对江水,轻轻说道:“琉璃塔,我就要带你回家了,你高兴么?”阳光灿烂,琉璃塔宝色流转似有喜意,它是听懂了莲花的话吗?

  (三)

  中午时分,全部车马人物都上了船,开始渡江。

  虽是水军的大船,江水遄急,仍有些颠簸。善喜没坐过船,开始时兴奋地在船舷上东看西看,不一会儿就晕得不行,赶紧坐下来,已经来不及,跑出去大吐特吐,再回来时脸色腊黄,蔫蔫地坐在船舱,头趴在自己膝盖上,喃喃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别晕了行不?”

  莲花也是第一次坐船,有些头晕,虽端端正正地坐着,但面色煞白。海寿走来轻轻地递过一杯水:“公主要不喝口水?”莲花摇摇头,继续垂目默念:“须菩提!菩萨无住相布施福德亦复如是不可思量。须菩提!菩萨但应如所教住。须菩提!於意云何可以身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何以故?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物我两忘,面上渐渐泛起莹光。海寿默默地站在一旁守着,端着水杯的手臂动也不动,杯中的水竟难得摇晃。

  大约有一个时辰的功夫,船只慢慢靠向对岸。新义渡对面,是天朝的东港,位于辽宁丹东。前一天新义港的水军都尉郑方已经亲自去对岸东港知会了今天公主送亲队伍过江一事,所以船一到岸,东港方面就打开闸口放下接应的辅船和路垫。密直司事南豁携带各种文书先下船,自行去办理通关文书等。然后是车马辎重民工兵士和贡马,浩浩荡荡地下了一个多时辰,赵克整军列队,开始慢慢过东港关。莲花善喜和几个护卫兵士这时才下了船,海寿在最后。

  莲花抬头眺望,天空碧蓝,白云悠悠,“大明东港”四个大字在阳光照射闪闪发光耀人眼目。两排八名大明军士左右分站在关前,昂然傲立,衣甲鲜明,肃然无声。

  莲花心中感慨:“天朝!”

  (四)

  一行人出了丹东,一路往西。计划是经辽阳,锦州,先到北平。初夏的路面不再像春季那么难走,不过五六天,已经到了辽阳。南豁和赵克估摸着六月头就可以到北平,歇息之后去往京城应天府,大约九月即可到京城了,差不多是原来快马报告朝廷的时间‘今秋’。

  一路上林木茂盛花草芳香,只是人烟稀少田地荒芜,路旁的房屋也常常是废弃的没有人住,年久失葺都有些破败。莲花知道这里一直被北元占据,直到洪武二十年原凉国公蓝玉远征,大败纳哈出,才把蒙古人赶出辽东去了漠北,大明在辽东设铁岭卫都指挥使司,控制了辽东。此时距远征不到十年,正是战争后的萧索景象,“荒途无归人,时时见废墟”。

  想到战争残酷,百姓流离失所,莲花不由叹口气,垂头闭目默颂:“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此去京城,入东宫,真的能搬到救兵吗?能满众生愿,拔众生苦吗?(五)

  走着走着车速有些慢了下来,就听车旁的海寿说:“公主,是过树林”。辽东多树木,辽阳往西是一大片平川,树林极多。善喜掀起车帘,浓荫蔽日凉气逼人,只有林中窄窄的一条小路。南豁和赵克正指挥车马缓行,依次慢慢通过。莲花点点头,善喜放下了帘子。

  突然一阵刺耳的呼哨声响起,两边的树林里应声同时飞出箭雨,路上正在缓行的人马立刻有不少中箭惨叫着倒了下去。更有的箭上带了火头,射到大车上,燃烧起来。顿时马匹惊慌,嘶鸣跳跃,马夫强拉着,却继续有不少人马中箭惨叫倒地,瞬时一片混乱。

  赵克拔刀大叫:“有埋伏!各就个位!迎敌!”士兵们急忙找掩体,或躲在大车之后,或藏于倒下的马匹旁边,遮挡着箭雨,一边拔出了兵器准备迎战。然而攻击是从两旁的树林里放箭,他们是在路中间腹背受敌,还有受伤的民工和惊了的马匹不停地惊扰,不一会儿士兵就已大半倒地。南豁也中了一箭,穿胸而过,眼见是难活了。

  海寿舞着软鞭护在莲花马车旁,路太窄,他只能舞着小圈,堪勘挡住车厢四周。善喜吓得脸色惨白,躲在车箱一角,全身颤抖。

  中箭的士兵越来越多,树林里传出叫声,是生硬的汉语:“统统杀掉!”“那个女的捉活的!”两边叫声不绝,强盗们要杀出来了,脚步声杂沓芜多,响声震地,竟似有上百人。

  赵克一边在车后放箭阻敌,一边对着海寿大喊:“快!带公主先走!快!”。海寿催马靠近大车,左手舞鞭,右手一把撕开车帘,短短说了一声:“公主得罪!”就一把拎起莲花放在了自己身前,莲花连声叫:“善喜,善喜!”海寿无奈,又一把拽了善喜放在自己身后,左手舞鞭右手提缰,拍马便行。

  海寿的这匹马乃是国王赐的高丽良驹,可是此时小路上挤满了受伤或死去的马,民工,士兵。好些车也翻倒在中间,挡住了去路。海寿急催马也跑不快。身后杀声震天,蹄声嘚嘚,竟有十几个强盗上了贡马追上来。海寿额头冒汗,连夹马肚催马急行,身后的嘚嘚声却越来越近。强盗大叫着:“留下人来!”“你跑不掉的!”一边嗖嗖地放箭过来,箭速极快,有的直穿树木,竟都是劲力不弱的高手。

  善喜本来坐在海寿身后,双手拉着海寿的腰带,这时回头看到追兵越来越近,知道这样一骑三人很快就会被追上。一横心,松了海寿的腰带,大叫:“带公主走!”竟是自己滚下了马。

  海寿一愣,脚下不停,催马直奔。莲花心中一痛,大叫:“善喜!善喜!”欲挣扎下马却被海寿按住了动弹不得。远远听到善喜的叫声:“公主你快走!”“快走!”“啊!”一声惨叫,显是被强盗赶上杀死了。

  海寿带着莲花急奔,无奈身后的嘚嘚声却越来越近,有两匹已追到身后。海寿右手把缰绳望莲花手里一塞,急道:“公主你控马!”,腾出手来从怀中摸出一把铁莲子,不取准头漫天花雨往后急打。“啊!”“啊!”两声惨叫有两个强盗被打落下马,其他的强盗却马蹄不停,大叫着:“防他暗青子!”追得更狠了。十来匹马越来越近。

  说时迟那时快,海寿一声大吼右手又撒出一把铁莲子,乘强盗躲闪的一刹那,一跃下马,左手舞着的软鞭却狠狠击了一下马臀,马匹受击一跃前冲。海寿叫了一声:“公主快走!”舞起长鞭,竟是站在路中,独自力挡群盗。

  莲花大叫:“海寿!”“海寿!”座下马直冲往前,越奔越快,身后的鞭声箭声马嘶声渐渐远了。

  莲花出身世代武将之家,很小就学会了骑马,但作为大家闺秀,只在家里的马场练过,从未骑着出过府门。这般独自骑马在林间小道狂奔逃命,真正是第一次。紧紧握着缰绳的双手,已满是汗水。

  忽然前方林中又是一阵呼哨,左右林中各窜出几个大汉,全身黑衣,黑巾蒙面,杀气腾腾。莲花身子紧贴马背,用力打马,就想硬闯。却见左右两边各有一名大汉急跃上前,各自一把拽住了马缰。马匹受惊,长嘶一声,前身高高立起。莲花握不住缰绳,一下子从马上摔落在地。

  “就是她!”半空中,仿佛听到了这样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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