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福尔摩斯小笔记本+华生回忆录
以下为福尔摩斯的小笔记本。
今天是圣诞节。
当然了，圣诞节基本与我无关了。如果你身处青藏高原，每天都默默地看着雪山冰川牦牛草甸以及来来去去的僧人，漂亮的寺庙装饰，语言不通的藏民，还有一个每天都兴高采烈跑出去利用我雇的翻译探访民情，问这个问那个，然后兴高彩烈地跑回来写游记的老熟人，那你可能也没什么机会过圣诞节，还不如等着过藏历新年呢。
但是黑阁——或者说是西格森先生，对圣诞节这种东西居然出人意料的执着。就算没有条件搞到火鸡与圣诞树，他也要实现某种重要传统：准备礼物。当他喜气洋洋的告诉我他为我准备了礼物，并委婉暗示我给他准备一份礼物时，我真不忍心告诉他我已经把礼物内容推理出来了。
但是就算这样，我也应该给他几分面子。和他相处了两个月，我确定他真的是安德烈·黑阁，而且把我忘了个一干二净。其实以前我也遇上过这种人，大多是忘记了很短时间内的事情，比方说一个星期，他们有的永远想不起来这丢了一星期，有的过上几年还能找回记忆。只有极少数人，会把自己的记忆忘的一干二净，这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因为他们可能连生活用品的名字都忘了，有的还要重新学习写字。无论如何，找回记忆往往要看运气了。
因此我也不指望帮他治好他的脑袋，只要他能安安分分的活着就算是走运了。随之而来的问题也让我很为难：我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以前的事？以及将来是不是应该通知莫娜？把他拽回过去的故事里，对他有好处吗？
那些我很难推断，但是如果我什么都知道，我就有义务告诉他，他也有权知道自己的过去。
在心烦意乱里，圣诞节光荣驾临了。
我把那个黑色烟斗拿起来，感觉从各种方面都让人十分满意。
“不错吧，”他兴奋的搓着手，“这是我在西班牙的时候，别人送的，我就一直留着。你肯定喜欢。”
“我当然很喜欢，”我说，“除了没有烟草，哪里都好。”
他的笑容瞬间凝固。
等到他把我的礼物拆开时，一脸的迷惑。
“为什么是一张英国地图？而且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你别问了，”我镇定地说，“我只说，让你去英国看看，你愿意吗？”
他停顿了一会儿。
“不愿意。”他说。
我想我毁掉了所有的节日气氛。接下来两三个小时，他都拒绝和我说话。
“你为什么想带我去英国？”黄昏的时候他问我。
“也许你会喜欢英国。”我说。
他静默了几秒钟。
“不过我可没打算直接回英国，一时半会儿的我是回不去的。倒是你，你可以去伦敦看看。我在那儿有几个朋友，我想让你见见。”
他把桌子上的茶壶拿起来，倒了一杯茶，敛着神色喝水，像是没听见似的，放下了杯子才说：“你将来总归是要回英国的吧？不管你要去哪儿，我跟你搭个伴儿，一起走好了。反正我无家无业的，去哪儿都一样。”
这个回答我没料到。带着他走，我怕连累他被莫兰盯上。可是他没亲没故的，不是非常相信我，肯定不会要跟我走，这么一想，我还没办法拒绝了。
“我很危险的，”我提醒他，“有人追杀我，你知道吗？”
他置若罔闻地举起杯子。
“圣诞快乐。”
我又花了足足两三个月的时间来给他做思想建设，每次他都只是笑笑。如果我真的不择手段的甩掉他，那一定很轻而易举，但我不能那么做。我不能一声不响地扔下这个在世界各地茫然飘荡的人。而且我们相处的越久，我越能感受到他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的茫然。显然他已经把我当朋友了，以至于开始向我讲述他失忆的事。
“他们说他们把我从塞纳河里捞上来，然后带我回挪威，他们做了我的哥哥和妹妹。但是我还是意识到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别人的生命从很早就开始了，中间夹杂着很多很长的各式各样的故事，但是我，我的生命好像才刚刚开始，什么故事都没有。别人回忆起过去的时光时，我无话可说，因为我没有。糟糕的是，我并不是真的没有，而是丢失了。
“整个世界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这也就是我选择环游世界的原因，我想要多了解一点这个我生活着的世界，也许有一天，可以找到一个属于我的城市落脚。”
“你找到了吗？”我说。
他苦笑了一下。
“哪儿都不像是家。”
第二年三月，我准备启程了。春天的温暖融化了积雪，河流也开始消融。和本地的居民们告了别，我终于离开了西藏，身边则是还在补充游记的西格森。
“我挺喜欢这里的，风景好，人也热情，文化也好神秘……”
“你喜欢过多少地方？”我问。
“很多啊，”他低着头写写画画，“基本走到哪里喜欢哪里，什么地方都有独特的魅力。只是我看一看，也就走了，很少像是在西藏一样呆了这么久。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我们有很多地方可以去，”我抬眼看着天空，“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在这之前，黑阁，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然后你再决定要不要跟我走。”
他转过头奇怪的看着我。
“你叫我什么？”
以下为华生医生回忆录节选。
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是一个……挺有故事的人。自我年轻时选择了学医，就注定我一生救死扶伤。自从我毕业后选择了参军，就注定我出生入死。这些都是有因有果的。但是，自从我出生，就注定了我一生坎坷。
我的父亲早亡，于我是一大重击。人说长兄如父，但我哥哥年轻时便开始酗酒，酒瘾相当的严重，发起酒疯来还要殴打我和母亲。母亲呢，偏偏是常年生病，也很难照顾我，亲戚那边疏于往来，也照应不到。我磕磕绊绊地长大，自小想做医生，给我母亲治病，因此去读了医科院，高昂的学费更是让家里雪上加霜。结果是我一毕业，就趁着阿富汗战争的爆发跑去参军，一来是年轻人一腔的报国热情激发了我，二来是冲着丰厚的津贴可以补偿家用。可惜，最终我得到的只是一颗穿过我肩膀的子弹与母亲逝世的噩耗。
回到了英国，我心灰意冷，靠着抚恤金浑浑噩噩地度日，直到有一天，我结识了歇洛克·福尔摩斯，突然我的世界天翻地覆。
我承认，是福尔摩斯，我最好的朋友，带给了我生活。他非凡的睿智，惊人的理性，真挚的友谊以及高尚的品质，使我灰暗的生活焕发了光彩，从那以后，我开始寻求人生的意义与幸福。无论是和福尔摩斯一起冒险，倾听他绝妙的推理，还是只是与他坐在起居室喝着红茶聊天，一起漫步在伦敦街头，都那样的有趣而又温馨。我甚至开始追寻事业和爱情。和福尔摩斯结识后，我买了小诊所，还结识了美国来的康斯坦丁小姐，很快我们就结了婚，这就是我的第一任婚姻。
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活泼可爱的康斯坦丁就出了意外，在回美国探亲的轮船上香消玉殒，我的第一次婚姻就这样令人悲痛的终结了。有好一阵子我都沉浸在悲伤里，但是我的朋友，福尔摩斯不肯放任我沉沦，他一有案子就叫上我，带着我四处奔波，想用繁忙的工作让我走出悲伤。
“工作是疗伤的灵药，我亲爱的华生。”至今我都记得他在壁炉前举着烟斗若有所思的说出这句话的样子。
不久，我在四个签名案里认识了梅丽·摩斯坦。如大家所知，她很快嫁给了我，这是我遭遇过的最甜蜜，最温馨，最让我感到幸福的爱情。她那样优雅可人，和蔼可亲，善解人意，即便是结了婚，我也常常与她卿卿我我，每天最大的幸福就是晚上快快的回家去见我的妻子。她让我明确的感觉到爱与被爱，这让我过了好几年的愉快的生活。直到有一天，这一切被福尔摩斯的死亡打破了。
他走的时候我觉得突然失去了一切的希望和欢乐，看不到世界还有什么光彩。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命运为我雪上加霜，残忍的夺走了我在这世上剩下的最后的亲人。梅丽安静地死在了我的怀里，我失去了一切弥补她的机会。
我身边的人，对于我的遭遇，能做的大约也只有说一句节哀顺变。没有人能替代我的痛苦和心碎。我唯一的安慰，就是我的朋友和妻子，一定都是上天堂的。
但为什么我还独自留在地狱一样的人间呢？
在我妻子的葬礼上，牧师庄严的对失魂落魄的我说：“放弃生命不是主赞同的事，自杀一定不会上天堂。”
“你是说，我得一直一个人活下去，还得好好地遵守教义，直到有一天自然死亡，才能和我的妻子团聚吗？”我有气无力地问。
牧师眨眨眼：“很对，就是这样。如果你想和他们团聚，那就做好灵修，虔诚地信主吧。”
我感到一阵心碎。如果是这样，我就要孤独的坚持好多年才行。
“我愿意。”我说。
第二年的三月份，佩芝小姐突然来向我辞行，她说要暂时离开伦敦一阵子，希望我帮她看着她在贝克街的房子。
“您也要离开我了。”我盯着她说。
“抱歉，华生医生，你看上去失魂落魄啊。”
我仔细的瞅瞅自己在那双秋水一样清澈的眼睛里的倒影，不以为然地说：“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佩芝小姐。”
“我本应该留下来照顾您的，”她有些焦虑地说，我直觉她瞒着我什么，“我真希望我能够告诉你……但是达莲娜不让我说。”
“大福尔摩斯夫人吗？哦，那两口子都神秘兮兮的，您大可以不说，反正我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我无精打采地说，“您要去多远的地方？去多久？一个人能行吗？我有责任踢我的朋友照顾您。”
她的眼睛闪了一闪，我更确定她有事瞒着我，但是无所谓。梅丽死后我对世界上大部分事情都报以无所谓的态度了。
“更情愿你照顾好自己，医生。我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她说。
“成啊，我给您看房子。”我伸手接过钥匙，“祝您一路顺风。”
“这张支票给您，”她从钱夹里拿出支票，“别介意，没别的意思，你再这样混沌下去就要饿肚子了，算是看房子的报酬。这个……是你锁在歇洛克抽屉里的支票本。”
我盯着支票本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啊，那是我怕自己乱花钱，把支票本给福尔摩斯锁起来了。那时我还没结婚呢。”
“不错，现在还给您，我得走了，去赶火车。”
“啊，”我终于想起礼仪这会事儿了，“我应该去送送您的。”
“不必了，医生，我走了。”她转身走出几步，又犹犹豫豫地回头看我：“医生，我想告诉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真的，至少我会让它变得更好，你一定要相信我。”
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她就迅速的一头扎进马车，而我眼睁睁地看着马车绝尘而去。
“得，又走一个。”我嘟囔着走回屋，坐下来伸直双腿，开始考虑着是用盯着天花板发呆来打发时间，还是用盯着地板发呆。
“你不能这样混日子了，做点儿什么。”我心底有一个声音这样说，“工作室疗伤的最好的灵药，站起来，去工作。”
但是我的身体是懈怠的，那声音隐隐约约地不肯远去，而且越来越像是福尔摩斯的声音。
“站起来，”我听见他说，“去工作，亲爱的华生。坚强点儿士兵，你不能这样过下去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想，“你要是能出现在我面前，哪怕是鬼魂，我都愿意立刻站起来做任何事。”
屋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女仆大约是出去了。唯有窗外呼呼的风声回应着我的心声。
瀑布的坠落一案，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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