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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华生医生回忆录十六


  对于船闸是怎么爆炸的,显然是有人安置了炸弹。肥皂厂的爆炸点燃了在岸上的引线,导致了船闸爆炸。当然,这都是我们事后知道的。

  夜幕降临,轮船快速驶入塞纳河。上一次这样在黑夜中乘坐一艘危险的船,还是在四签名案中,与另一艘船的黑夜追逐。那一次真是惊险至极,穷凶恶极的对手,吃人生番的毒刺,以及黑夜中我的朋友那炯炯有神的双眼。也就是在那个案子里,所有人都获得了一个完美的大结局,想要得到功名的得到了功名,想要得到升职的得到了升职,想要得到妻子的得到了妻子(那个人就是我),唯一有点不快的人可能是福尔摩斯,因为我一与梅丽成婚就搬走了。

  这一次,还能有个完美的大结局吗?

  我们悄悄的闪过轮船走廊,慢慢的摸着黑向前进发。已经无路可退了,这时游回岸上可有点难度,更何况佩芝小姐尚在危险之中,我们不想就这么无功而返。

  福尔摩斯贴着墙走,慢慢的摸到了拐角。迈克罗夫特紧随其后,轻轻的晃着他的手杖。特纳太太似乎准备殿后,但我抢在了她的后面。真要让女士殿后的话,也太伤我的自尊心了。特纳太太了然的冲我一笑。

  “您真绅士。”她低声对我说。

  “应该的。”我紧张的咳嗽了一下。这一下可招致了福尔摩斯的不满。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就算救下了佩芝小姐,我们又怎么离开呢?”我小声问。

  我的朋友头也不回地说:“他们就没有个救生艇吗?这么大的船?”

  万一没有呢?我默默地看看已经闪烁起星光的夜空,感觉这一趟是真正的凶多吉少。

  “高兴点,医生。”迈克罗夫特撑着他的手杖道,“这件事一结束,你就可以见到尊夫人了。”

  好吧,连他都在安慰我了,那我可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只怕黑阁与雷斯垂德要出事。”福尔摩斯说。

  然而,现在我们对他们束手无策,只能先顾眼前了。

  黑夜渐渐笼罩了世界。那并不可怕,因为谁都知道,无论夜晚多么黑暗,太阳总会从东方升起,白天总要来临。

  我们贴着墙,像是一群偷偷摸摸的耗子,慢慢地挪动。目的地是甲板,目标是佩芝小姐。但迈克罗夫特显然不这么想,他更乐于把解决掉首领放在第一位。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医生。”迈克罗夫特低声说,“他毁了我的家庭,我的人生……现在他还要毁掉我弟弟的生活……嗯?也许我不该这么说,事实是我反倒希望莫娜·佩芝小姐与我弟弟的生活没有半点关系。”

  “迈克……”某人半是恼怒半是哭笑不得地用压低的嗓音说。

  我暗暗翻了个经典华生式白眼。这两兄弟凑在一起时很容易产生一些罕见的效应。比如各种难题顺利攻克,比如兄弟俩集体倒退回二十年前,又比如时而亲密无间时而明争暗斗。福尔摩斯兄弟真是太让人……呃……其实我是想找一个褒义词的……

  好在大部分时候,他们充分发扬了英国人的优秀绅士风度,完全可以做到友好相处。

  我的朋友向后摸索着,握住我的手,然后回过头来看我。

  “华生。”他说,然后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我沉默了一下,看着他那摇曳不定的灰眼珠。

  “没事,”我说,用阐述真理的语气说,“谁都不会有事的。”

  “我向你保证。”

  船在越来越宽广的河面上行驶,在黑夜中激起了一阵阵显眼的白色浪花。纯黑的夜幕当然很吸引人,但雪白色的浪花会让这黑夜更美。我一直这么觉得。

  就像是一块冰里浇进了一杯热果汁,慢慢融化成绕指的、散发果香的,水。

  夜晚的风轻柔的打在我的脸上,而特纳太太下手就毫不轻柔了。在我亲眼看清她是如何与迈克罗夫特一起抢在我和我朋友前面干掉两队守卫后,我就决定把主力的称号送给她,而我,顶多是个替补人员。而我的朋友对此十分赞同。

  “是啊,华生,”福尔摩斯拍拍我的肩,“我们居然只有躲在女人在后面观战的资格。这可真是太侮辱两位绅士的尊严了。”

  “如果您再让我听见这种言论,”特纳太太回过头来,“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一点也不介意把你直接丢进河里喂鱼,毕竟我觉得我有能力那么做。”

  福尔摩斯哂笑地摇摇头:“您想和我比摔跤?女士,先比比谁的肩膀宽吧。”

  “嘿,歇利,嘿,达莲娜,别这样。”迈克罗夫特企图压下战争的苗头,“注意现在是什么时候。歇利,尊重女士。”

  “我没有不尊重女士的时候。抱歉了,特纳太太。”福尔摩斯又把他的绅士风度找回来了,“是我的错。”

  特纳太太靠近他,一直凑到他鼻子根底下(据说面对比你高的人,就是得这么干):“别因为我是女人就给我道歉,这是忠告,”她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衣领,然后又好好的给他整理回去,“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小甜心。”

  福尔摩斯冲她扬了扬眉毛,极其绅士的来了个脱帽礼,顺手把迈克罗夫特拽向他:“达莲娜?好像是个挺讽刺的名字,真淑女啊。迈克,”他有意压低声音,关切地说,“如果她是你的人,我无话可说。如果她不是,无论是法国特工局还是别的什么,你都在玩火。我以为你挺理性呢。”

  他的哥哥尴尬地撇起嘴角,算是接受了弟弟的关切。

  我抬起脸,看清了天上那一轮明月。周围有几片云彩。“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先摸清救生艇在哪儿。”迈克罗夫特说。

  “所以你还不了解这种轮船的格局吗?迈克?”福尔摩斯向他歪了一下头。

  狭窄的通道里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线,福尔摩斯划亮手里的火柴,我们跟在他的身后,像一群受惊的兔子快快的钻回兔子洞。他在通道里快速向前移动,要不是他手中摇摇曳曳地火光,我可能真的就跟不上那深色大衣的后摆了。老天,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一艘第一次来的船里摸索,倒像是闭着眼睛走下了贝克街那十七级台阶。

  “别跟丢。”

  福尔摩斯的声音低沉的响起,炸得我打了个寒战。我无意识的把手往后摸,感到有人拍了拍我的手背。

  “都在这儿,歇利,”迈克罗夫特的声音响起来,“全都在这儿。没有人掉队。”

  福尔摩斯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我听见他把手指敲在铁门上的声音。“来吧,迈克,发挥你的体重优势。”

  “…………”

  当然我们并没有真的那么干,即使迈克罗夫特身材魁梧,体重高于平均值,我们也没有试图用他来撞开铁门。万一把脑子撞坏了,大英帝国恐怕要经历一场政治动荡。

  就这样,福尔摩斯用一根特纳太太的发卡熟练的折腾着铁锁,无私奉献的特纳太太整理着长发,试图重新盘起来,并评价福尔摩斯说“像个惯偷”。福尔摩斯欣然接受了这个评价,并自动把它当做了赞扬。

  “救生艇……”我低声说。只要打开下面的挡板就能乘坐救生艇离开。福尔摩斯上前检查了一下挡板,确定是可以打开的,这才站起来准备去救佩芝小姐。

  后路已经铺好了,现在要实施行动。

  特纳太太悄无声息地搞定了又一队守卫,我转过脸问:“我们还有多久?”

  “二十分钟,”我的朋友掏出怀表,“二十分钟后我们就会被发现。”

  “那就动作快点,歇利。”

  福尔摩斯“咔”的一下扣上了怀表,眼睛里闪着光。他开始疾步向前走,我立即跟上,迈克罗夫特与特纳太太则走了另一条路。我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开始分路而行。

  夜风逐渐大了起来,刮的大衣猎猎作响。我和福尔摩斯慢慢接近了桅杆,在夜空中看见了那个白色的身影。真不敢相信他们还把她绑在那儿而完全不顾及她是不是还撑得住。她看上去像是夜晚在星光沐浴下降临的天使,但前提是忽略她身上那些绝对会让她感到疼痛的绳子。

  我看见甲板上的人影,最起码十几个,最显眼的自然是首领,他站在那儿,腰有些佝偻,风吹动灰白色的头发。我握紧了枪柄。

  三,二,一!

  一声巨大的轰鸣声,然后就是爆炸的火光。感谢迈克罗夫特与特纳太太的努力!感谢黑色吉姆炸船闸时剩下的炸药!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我举起手中的枪开始射击。一般来说,我真不愿意这样做,我真的不想。我在阿富汗见多了类似的场景,枪声,子弹,鲜血,伤者与死尸,还有惨叫。我是医生,而不是杀手。我在战场上挽救回很多战士,但很少把子弹打进敌人的头颅。

  这将是个例外,因为这里每一个人都罪大恶极。他们自成组织,在各个国家飘荡,伴随着黑色的交易,无情的杀戮,恐怖的袭击,卑鄙的暗杀。他们残害过许多人命,破坏了无数的家庭,各个国家的政府与法律都对他们无可奈何。而我,现在正打算送他们下地狱。

  黑暗中的火光格外醒目,像是地狱里的烈火。所有人都被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吸引住了,开始往爆炸的地方凑近与张望,没有去的人与拉在后面的人基本就只有吃子弹的命运了。当然,也有反应快的掏出了枪,但我真的不会让他们比我更快。

  福尔摩斯冲了出去,他的大衣后摆扬起来划过了我的脸。他向桅杆冲去,但又突然像是被一堵墙挡住了去路似的,来了个急刹车。

  我从他的肩膀看过去,首领站在桅杆的旁边,他手里拿着一把刀,而那把刀正搁在一根紧绷绷的绳子上。福尔摩斯停下了动作,他可能在估量绳子的紧绷程度,粗细,刀子的锋利度,以及首领的速度,自己的动作速度。估量的结果是他试图谈判。

  “你可以走,”福尔摩斯直截了当的一摆手,“把刀放下,把她给我,我只是为她来的。”

  首领慢慢歪了一下头:“我猜也是。知道吗,我在很久以前,见过你的父亲。”

  福尔摩斯不说话。

  “和她的父亲,”首领好像在自言自语似的,“你知道,他们是朋友,非常,非常好的朋友。他们彼此陪伴,一起……努力。他们给彼此做伴郎,出席对方的婚礼,他们不想错过对方的人生大事。”

  我咬紧了牙关。

  “我很遗憾,”首领的声音又轻又柔,好像他真的很遗憾,“他们没有机会出席彼此的葬礼,因为他们的死亡日期那样的接近。他们想保护彼此而互相远离,终于……至死都没能再见。”

  我看见福尔摩斯的身体绷紧了,他要冲上去了但是他没有,他不能。

  “我很遗憾……他们错过了彼此。而你们,也要错过彼此。因为你们的死亡日期这样相近,那会是同一天。”

  福尔摩斯咆哮了一声(我敢对天发誓,那真的是一声咆哮),他猛地向首领手中的刀子冲过去,如果可以他敢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那根绳子,他一定会的。

  但是他轻而易举的夺过了那把刀——太轻而易举了,值得怀疑。我跟着冲上去想提醒他——

  “另一只手,福尔摩斯!另一只!”

  但另一只手已经把斧头砍下了桅杆,福尔摩斯挣扎着去抢斧子,以至于刀子都掉地上了。他没能阻止第二下,结果是嘎嘎的断裂声,桅杆开始倾斜,终于彻底断开。我愤怒的举起枪,但他死死拽着福尔摩斯不放,就算我对自己的枪法很有信心,也没有办法拿我的朋友冒险。

  我的朋友和他扭打,而此时桅杆倒了下去,我看见白色的长裙飘荡,歪了下去……

  “福尔摩斯!”我大喊着提醒他。“福尔摩斯!”我向他们扑过去,帮助福尔摩斯从首领手中挣脱出来。然后福尔摩斯向栏杆跑去,手臂一撑就翻了出去,直直的坠进了河面。

  我慌张的往他那儿看,呼吸一窒,突然腹部中了一拳,往后踉跄了几步,随即首领便挣脱了我的手,而我怒骂着开了枪。

  他从栏杆上掉了下去。

  我立即扑到栏杆上往下面一片黑乎乎的水面看。我希望能看见什么,无论是福尔摩斯还是佩芝小姐。但是没有,我什么都看不到。

  这时我听见一声哨响,尖利婉转像是鸟叫,那是一个信号。我知道迈克罗夫特与特纳太太已经把救生艇搞到手了,我冲着下面大喊:“去水里找他们,水里!”

  “你得先下来,医生,船要沉了!”

  我二话不说就往下跳,沉在水里后又因为浮力浮了出来,立即有一只有力的手拽住了我,把我拉上救生艇。

  “他们在水里!”我对迈克罗夫特说,“快找找他们!”

  迈克罗夫特用力的拽住我,都把我弄疼了。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他很紧张。

  “找他们,达莲娜,”他的声音有点颤音,“找到歇利,现在,马上!”

  “我们能找到他们!”特纳太太回答说。

  我们在水里搜索,寻找他们的踪迹,大声呼叫他们的名字。我的心脏紧张地缩紧了。不见到活生生的他们,我大约会心脏病发晕过去。

  水,冰冷的水。他们能在水里撑多久?更别提佩芝小姐还被绑着手脚,身体虚弱。船燃烧着火,慢慢的沉下水面。会有很多人死去,这会是一场惨剧。但这不是一艘普通的游轮,乘坐着普通的公民,我宁愿把这称作为民除害什么的。

  水面倒映着火光,映亮了我们的脸,还有福尔摩斯……

  “天!福尔摩斯!亲爱的福尔摩斯!”我惊叫起来。

  “把她抱上去,”福尔摩斯喘息着说,“她昏迷着!”

  我和迈克罗夫特接过了佩芝小姐,她浑身湿透,栗子色的额发紧紧贴着脸颊。特纳太太向福尔摩斯伸出手,福尔摩斯谨慎的握住那只手,然后在水里抬起头,借着火光我看见他的脸上出现了了然的神情。

  “达莲娜。”他说。

  “先上来,歇利,等会儿再说你的发现。”迈克罗夫特抓住弟弟,而他的弟弟乖乖的服从了命令。他爬上来,然后从我手里抢回佩芝小姐,把她搂在怀里。我脱下大衣盖在她身上。

  “她没事,”我说,“只是太虚弱了,又呛了几口水。”

  福尔摩斯拍着她的背,帮她把水吐出来。佩芝小姐依旧神志昏沉,但有转醒的迹象了。轮船彻底沉没了。

  迈克罗夫特眼光复杂的看了他的弟弟以及佩芝小姐一眼。特纳太太向他耸耸肩膀。

  “没事了,”她说,“没事了,迈克。一切都好了。”

  一切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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